舊時光如蝴蝶飛散,灑落一地尷尬。
在場四人面面相覷。
“這是——姐姐的照片?”路真羽率先驚呼出聲。
應該是吧。
她的姐姐,路參商。
“她”戴紅領巾時的樣子、穿高中制服的樣子。共同點是,照片全是合影,而且,還是和同一位男生的合影。
我一眼就認出了。那男生,是少年時的許塵。
“她”費盡心機收藏的秘密,被曝露在最不想曝露的人面前。
除了照片,地上還攤着本日記。
路真羽已邁步向它,並對着它彎下腰……
我飛撲了過去……
我先她一步,將日記本搶在懷裡。我伏低身子,將那日記本壓在身下,我聲調幹澀:“不要看……”
路真羽困惑看我,她表情一動,似乎明白了什麼了,默默退後了一點。
“蘇惟寧……”我艱難地喊了一聲。
“哦!”蘇惟寧終於從呆滯中回神,蹲地拾撿地上的照片。突然,我聽到蘇惟寧說了句:“你別碰,這是姐姐的東西!”
蘇惟寧迅速撿起所有東西,將它們連同我“保護”着的日記本塞回木盒子,重新鎖上,交到我手中。我對路真羽言辭乾澀地道歉着:“……對不起,本來是想找你聊聊天的,今天,今天我們就先走了。”
我抱緊木箱子,拉着蘇惟寧出了門,一路飛奔下樓。
與許塵擦身而過時,我沒敢看他的眼睛……
回程車上,我和蘇惟寧神容呆滯。
“對不起。”沉默良久,蘇惟寧才用微弱的聲音對着空氣說,“對不起,要是我沒有和你一起搶就好了。”
“你又沒有預知力。他們回來時,你睡着了……”我試圖安慰。
“原來,你真的在暗戀許塵。你居然,真的喜歡許塵。”
他的臉龐閃耀天真無邪的光芒。
我:“不是……”
他嘟囔:“好令人羨慕啊……許塵。”
我氣若游絲。
我真的好想推卸責任。
或許存在先入爲主的心理。
目前的我尚未從心理上接受自己“學”到的第二個身份。
即便,“它”證據確鑿無法抵賴。
我:“……我很想說,‘不是我,這些東西是路參商的,不是我的,這些是路參商的過去,不是我的。’我沒辦法感同身受,我記不得‘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但是,剛纔,我的心突然狠狠的揪了一下,很痛。你知道嗎?人如果受了傷,癒合之後,即便傷疤看不見了,但血液卻替你記住了。血液有記憶的。所以,即便我大腦不記得,但,我的心臟還替我記得,是這樣嗎?”
蘇惟寧肅然。然後,他用力換檔,深踩油門。
告別了蘇惟寧,我抱着木箱子回了律家。剛踏上中庭,就看到律照川揹着我,抱着拖把,努力擦拭庭院裡的那條“國境線”……
聽到我的腳步聲,他泠然轉身。
我木然看他。
尷尬在他臉上一閃而過。
他掩耳盜鈴地說了句:“我……在鍛鍊。”
我不再看他,低垂腦袋,疲乏空洞地朝“月明軒”走去。
律照川追至我到“月明軒”的門口,冷聲質問:“牧雪州,你這木雕人一樣反應是什麼意思?我還沒有怪你破壞了中庭的美麗呢!”
此刻的我實在沒有任何閒情逸致與他糾纏。我無聲走到書桌前,抓起之前準備好的《和平協定》拍到他懷裡。
然後,當着他的面,緊關上房門。
也關上心門。
我在牀上躺定,扯被蓋過腦袋。
似乎,在這黑暗的、密閉的空間裡,我心才停止瘋狂的跳動。
那個從路真羽家裡搶回來的木箱此時正擺在書桌上。我放下它就沒敢再碰,那木箱子猶如能夠收魂的法器,我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更別提閱讀那藏在箱子裡的日記本了。那時,僅是瞥了一眼,就足矣令我膽戰心驚。攤開的那一頁上,密密麻麻,寫的都是許塵的名字……
那代表的涵義,不言自明。
我竟然,還和蘇惟寧商量着,要等路真羽回來和她一起看……
我翻身,拿腦袋狠狠撞牀頭。此刻,我如此鮮明地憎恨自己的無能。我要撞得狠一點,再狠一點——記憶能否如火石乍裂,照亮我的心靈?
我將那木盒子丟進書桌抽屜。眼不見爲淨。
蕭瑟冰冷的秋雨中,許塵迴歸了。張濟帆沒想到這尊神竟自己主動提出迴歸,喜出望外,在店裡敞懷高歌。他依據“慣例”,召集全部店員列隊歡迎,我躲在對尾,尾隨衆人鼓掌。
“張總無需這麼客氣,您這樣令我很有負擔。”這回,許塵嚴正拒絕。
聽到他的聲音,我不由側目,我與他的目光在空中對撞,他禮貌頷首,我則面紅耳赤地垂下眼眸。
我終於知道,爲什麼以前總覺得他目光風雲繾綣,似乎每個表情都收藏着千言萬語。
“這段時間給大家添麻煩了,中午我請客。”許塵對我們這行小員工們說。
“許大師請客,我們可以點好的。小牧,你不是一直嘟囔想吃魚生麼,機會來了!”張濟帆朝我擠眉弄眼。
許塵直視我:“你喜歡魚生?”
他的目光明亮,閃閃發光……那,似乎是,期待?
“哎!”我立即捂着腹部,誇張地叫喚着,“我這兩天胃不舒服……我就不去了,你們去吧……”
他的目光迅速暗了下,並且匆忙轉身避開我的視線,但我看已進他的雙瞳。那樣的遺憾,又那樣的空洞。
我也知道,自己藉口拙劣,表演浮誇。假到一眼就被他戳穿。但我沒辦法輕描淡寫,更沒辦法假裝不知道。
“我”在暗戀他。罪證確鑿。
中午。大家應許塵的邀約外出聚餐,由於我不去,正好留下來看店。瞬間,花店淨空一片。我埋首工作桌時,突然有人站在我桌邊。我不免微驚,擡頭,看清來人後渾身一僵。
“許,許老師……你怎麼還在?”
他默默遞來一個紙盒:“即便要躲我,也得吃午餐吧。”
“沒。”我尷尬。又客氣道:“不用了。”
“是榴蓮千層。”他將紙盒塞在我手裡。
再推辭就是不近人情了。
我起身鞠躬:“謝謝。”
這時,聽到外面“咔噠”一聲。我們應聲回頭,見路真羽一臉失神地站在玻璃門外。
路真羽見我們發現她,她擰身就走。我疾步追出。在兇猛鈴鐺聲中,我擒住她的胳膊:“……等等,你跑什麼?”
她蒼白着臉,看了我一眼迅速垂眸。她緊咬着下脣,眼淚在眼眶中搖搖欲墜:“我怕打擾到你們。”
“你什麼意思?”
路真羽一臉豁出去:“姐姐,我和許塵沒有結婚。”
“你這是什麼話!婚禮都舉辦了……”
“我們沒有領證。”路真羽打斷我的話,她自嘲一笑,“幸好沒有先領證。”
我心驚。
難道……是因爲我闖入了他們的婚禮導致的……
我指着自己,支吾難言:“我,我……”
“不是。不關姐姐的事。我們倆本來也不是情侶關係。姐姐有見過常年分隔兩地,一年只在清明見一次面的情侶嗎?”
見我回答不出,她繼續說:“以前,他把我當小孩,後來,他把我當責任……我先走了,他在等你。”
說完,路真羽轉身就走,留給我一個聚斂眼淚的背影。
早上的心慌此刻全化爲百分的空洞……
我打了簽報提前下班。
人剛邁過律家大門。就聽到遠處飄來一個聲音:“牧雪州……”
我木然回頭,見律照川朝我走來。這人,最近幾乎都待在這邊的家裡。出於條件反射,我立刻朝反方向走。律照川追過來,將我之前給他的《和平協議》丟還給我。我接過。摺好。塞入口袋走人。
“喂,你不打開看看嗎?我簽字了!”律照川與我並肩,他似乎對我的態度非常不滿意,訓誡我道,“要不是高秘書勸說,我怎麼可能籤你這份幼稚的協定……”
我沒回應他,繼續走人。
律照川突然扯住我的手腕:“牧雪州,你出什麼事了?”
我頓時渾身燥熱不安,我急聲:“我能有什麼事!我又沒有記憶,我是個沒心沒肺的人。”
律照川皺眉,他擡指在我臉上一刮,然後亮給我看。
“那這是什麼?”
他指尖亮晶晶的。
我抹臉。
竟然是溼的。
他嘆息,一臉無奈:“你還是去見路真羽了啊。”
他道行太高,我在他面前毫無隱藏。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算是徹底信了。即便我威脅恐嚇你,你一邊和我冷戰,一邊趕去見她。結果,你跑去見了,又要回來哭給我看。”
我驚詫看眼前人。我本以爲律照川一定會指着我的鼻子、正義凌然地叱責我的。結果,我看到的是疲乏與無奈,他雙瞳裡深深淺淺全是憐憫。
他剛纔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問:“怎麼回事……”
“路真羽告訴我,她和許塵分開了。”
他聞言一怔。
果然。
“律照川,你說,我以後是不是會得報應?”胸腔內壓着一股氣,悲鬱難抒。
律照川冷漠嗤笑:“別傻了,你做了什麼了?放火了還是殺人了?即便這世上真有地獄,也輪不到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