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的主要工作就是貼發票、填寫報銷單。這份工作不難,用膠棒在發票背面薄薄塗上一層,整齊貼在一面還是乾淨的作廢的a4紙上。如果做這份工作的人能細緻如處女座就更好了。
我正埋頭貼發票的時候,聽到外面有放鞭炮的聲音。正疑惑,聽到劉姐站起來招呼大家:“明天就是元旦了,今晚咱來個團隊聚餐!好好吃一頓!”
部門全體同事都歡呼起來。
“小牧,一起去!”劉姐前來招呼我。
劉姐口中的小牧是我。我入職時,劉姐看着我的身份證說,你的名字不太好唸啊。我便主動提出,您叫我小牧就好。
於是,這個稱呼便保留下來了。
“劉姐對不起,我得早些回家才行呢。”
“又爲了你家那隻鸚鵡?小牧啊,不是我說你,你怎麼能這麼不合羣呢!你家那隻鸚鵡一頓不吃又不會怎麼樣吧。你總是這樣以後怎麼升職?”
我笑了笑,我對這份工作沒有太強的企圖心。
“我家那位是爺,可得小心伺候着,它發起火來猛飈髒話,攔都攔不住。也不知道從哪裡學的。”
“小牧,你和別的女孩子不太一樣。你這個年紀正是朝氣蓬勃的時候,你怎麼搞的,老氣橫秋,一臉歷經滄桑的模樣,年輕人要有年輕人的樣子,你這麼搞老得快的。”
那夜,我從酒店逃出後,是藉着司機的車內電源給手機充了電才順利付了車費。幸好舊家鑰匙一直在大衣口袋裡放着的,讓我在此深夜有個棲息地。因疲乏過度,我進屋就睡了。這一覺漫長無比,睡來已是第二天傍晚。出門竟見葉椿帶着“教授”和我的拉桿箱呆呆蹲坐在我家門口。她見到我,大驚:“原來你在家啊,我都摁了一百遍門鈴了!你沒有聽見?”
我搖搖頭。
我睡得太沉了,竟然一點聲響都聽不到。
“喏,你的行李。”葉椿將拉桿箱送我的手中。
“怎麼回事?”
“真巧,我也想問這個問題呢,律照川突然把我叫到他家去,把這些東西交給我後,招了輛車把我送到這裡來了。我摁門鈴,沒人迴應,我就坐在這裡等了。”
葉椿帶着“教授”率先進屋。
“它住哪兒合適啊……”葉椿打量屋子。
“你看着辦吧。”我將箱子搬進屋,暫放在客廳。
“只能住你屋了……律照川看起來很奇怪啊,我見到他時,他就靠坐在椅子上,目光直愣愣的看着對面房間的窗戶,像丟了魂,問他也不回答,讓人心裡毛毛的。怪嚇人的。對啦,他還讓我把這個給你。”
葉椿丟給我一個黑色塑膠袋。
“他說,反正他留着也沒用了索性還給你。”
我疑惑,想打開它,無奈袋口扎得過緊,我解不開。不知不覺間,我氣息紊亂,最後我動作粗魯地一把將袋子撕破,倒提袋子甩出裡頭的東西。
沉甸甸的牛皮紙袋重砸而下,紅色的人民幣飄飄揚揚散落一地。
葉椿嚇了一跳。“天哪,居然是錢哪……之前,律照川像丟垃圾一樣的將這個袋子丟給我。”
這隻牛皮紙袋我眼熟,應是之前我從張濟帆處領到的第一筆稿費,我將它作爲損壞律照川模型的賠償費用,當時是連着牛皮紙袋一起交給了律照川的。
如今,他將它原封不動還給了我。這是,要與我徹底清算的意思。
糾結無用,側身退出,是明智。
我愣愣看着地上的人民幣。那抹紅色像在眼底點燃的火,不烈,卻意外的疼。
一夜白頭,一日衰老。
我想,怕是從那一刻開始,我的心便開始無可挽回地衰老了。
揮手與要去聚餐的同事們道別,我轉身往公車站走去。下了公車後,距離家還有一小段距離,我獨自一人慢慢在路上走着。見路邊的大樹被纏上了小白色的小燈,像是星星累了,悄悄靠在樹梢上休息。直到這一刻,才感覺到汰舊換新的元旦氣息。
也就在這時,我感覺到了不對勁。我警惕得看着地上的人影,從我下車之後,它亦步亦趨,始終與我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摁住要幾乎要逃出口的心臟,我驀然加快了腳步,果然,對方也加快了速度。眼見着樓洞口就在眼前了,我拐彎閃人,同時躲入暗處。我四下一看,撿了一隻鐵質的鏽跡斑斑的自行車充氣筒,
果然,那道人影也斜斜插入門洞裡,我捏着“武器”屏息以待。
這時,人影停住了。
“喵嗚!”住在院裡的野貓從窗臺上飛躍而下。
那條人影往後一退,消失了……
走了?還是它發現我躲起來了?
這樣想着,腳步聲又響了起來。這次我沒再猶豫,抄起充氣筒衝了出去——
“你舉着充氣筒做什麼?”葉椿瞪着大眼看我,“你還嫌我不夠胖,要給我打氣?”
“怎麼是你?”
“不是我你以爲是誰?我可憐你孤家寡人一個,特地前來陪你過節!接着——”她將手中的提袋交移到我手中,揉着自己的雙肩,“沉死了,我提得手都快斷了!”
我猶疑地朝樓門洞外看了一眼。
“怎麼了?”葉椿察覺到我的警惕。
“你來時候有見到什麼奇怪的人嗎?”
“沒有啊。快回屋吧,我要冷死了!”葉椿催促我。
我放下充氣筒,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或許真的是我太敏感了……
剛進屋,葉椿就奔去和“教授”打招呼。
“親愛的‘教授’,我給你帶了好多水果喲,你想吃蘋果還是香蕉?”
“香蕉香蕉。”肥鳥流利回答。
“好勒!”葉椿鑽廚房給“教授”切香蕉去了。
“你別給它吃多了,怕不消化。”
“放心啦。”
葉椿瞥了我攤在茶几上的資料一眼:“你還在研究啊,研究出個所以然來了嗎?”
“暫時還沒有。”
“賬本是誰的有想起來了嗎?”
我扶着額頭:“想不起來。”
葉椿也不知道賬本的事。這賬本竟是我交予她保管的,她之前還以爲賬本的主人是我……
以“路參商”之名開的銀行戶頭以及兩年內的流水我拿到手了。這些戶頭裡的錢全部合起來不過三百元,我是個平平無奇的窮光蛋。若是看流水的話就比較特別了。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大筆金額匯入,幾天之後,這筆金額就會匯出。這是怎麼回事?要出冗餘繁雜的賬本里翻檢出金源的流向,這份工作比我想象得要浩瀚得多——
“我想不通啊!”我煩躁地狠抓自己的頭髮。
“想不通就別想了,我們做飯吃吧,人家都快餓壞了呢!”
說着,葉椿打開了電視機。她停在了直播晚會的頻道上,此刻電視裡,一羣人正載歌載舞,滿眼的五彩繽紛。
我將茶几上的資料收拾進紙箱塞進紙箱中,恢復茶几表面的清爽。起身去了廚房,打開櫥櫃門,我纔想起今日家裡沒有米麪蔬菜,只有兩袋方便麪孤零零躺在櫥櫃裡,冰箱裡也只有兩顆雞蛋。
再看葉椿帶來的購物袋,不由啞然失笑,葉椿拎來全是水果。看來葉椿心中“教授”最重要。
葉椿帶來的另外一個袋子裡裝的是信件。我拎起袋子問她:“這些是什麼信?”
“哦,我遇見你們門衛了,他清理出一堆東西說是你家的,他問要不要?我就拎上來了。”
我將信件搬到茶几下的紙箱中,打算有空再收拾它們。
客廳裡一人一鳥在看電視。看着看着,葉椿突然問:“星星,你這段時間有沒有見到律照川啊?”
我裝作沒有聽見:“你那碗方便麪裡的蛋要怎麼做?”
葉椿立刻:“我要荷包蛋,蛋黃不要太熟的。”
我當然沒見過他,更不想見!
這時,門鈴突然嘹亮而響。我霎時一驚,我這除了葉椿,應不會有其他訪客了,更何況這麼晚……
“誰啊?”
我立即想到晚上那個跟蹤我的影子,頓時警惕起來。
“您的外賣到了。”門外的人說。
“你點了外賣?”我問葉椿。
葉椿愣了愣,搖頭:“我沒有啊……”
我將門開出一條窄縫,在門內小心迴應:“您是不是走錯門了,我們沒點外賣呢。”
“沒錯啊,就是您家啊。”
外送員報了遍地址,地址竟是正確的,我們正糾結着哪裡出了錯,突然聽到葉椿大聲確認:“是啊是啊,是我點的外賣!快進來吧!”
這個糊塗鬼!
我鬆了口氣,將大門打開。
外送員手腳麻利地將外送一一拿出來:豆腐、羊肉、海帶、青筍、土豆……
“怎麼都是生的?”我驚訝而問。
“對啊,怎麼都是生的?”葉椿是學舌的鸚鵡。
“您點的是打邊爐,食材當然是生的啦!”
外送員讓我們取來一隻裝滿水的湯鍋,再從自己的揹包裡取出一隻酒精爐,放在客廳茶几上,麻利地將酒精爐點上,將鍋坐其上。他將我們的餐桌準備得細緻又徹底,反覆交代了好幾遍“要等水開了之後先在滾水裡放白包調料,這是他們家的特製調味料。深棕色包的是蘸料,千萬不要放湯裡等等”才走人。
“我國的服務業真是大有進步啊!”外送員離開後,葉椿咬着筷子感嘆。
“你怎麼突然想要‘打邊爐’?”
“什麼打邊爐?”葉椿注意力全在電視機上,話出了口,她又反應過來了。“啊啊……你說這個啊,哎呀,就想吃了嘛,哎呀,我快餓死了!”
湯汁撲上鍋蓋,葉椿手忙腳亂地掀鍋下料。
電視裡又起了一首熱鬧的歌舞,穿着五色彩裙的少女們如同潮水一樣涌上舞臺,幾個穿着蓬蓬裙的歌手正唱着歌頌社會和諧的歌。
我好像,猜中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