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許塵遞給我的冰淇淋,我撕開甜筒的紙蓋,送到牙下一點點咬着。冬天我也吃冰淇淋的。我喜歡冰冷在口腔中逐漸融化的感覺,並不在意季節是否得當。
“你怎麼不吃?”我問。
許塵雖拿了一隻在手,但是他並不吃。
“哦,這兩支都是給你買的,我只是先替你拿着。等你吃完手上這支,再吃這支吧。”許塵耐心說完,又補充了一句,“要不是不怕化掉。我還想多買幾隻。”
“買那麼多做什麼,你是欠我冰淇淋嗎?”
“是啊。”他說。
“哈哈哈哈,你不會是因爲我們仨一起去看電影那次,你買了冰淇淋我卻沒吃着,於是覺得自己欠我好多冰淇淋吧……”
“你想起來了!”許塵吃驚,“你還想起了什麼?”
“啊,還真是因爲那次啊,我有那麼小氣嗎。”我說。
許塵一怔。
許久,他輕聲說:“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只知道,自那天后,你就開始疏遠我、冷凍我了……”
那是炎夏當中的某一日,仨人相約去看電影。途中有人突然提議吃冰淇淋。男孩立即表示他去買。街邊小店偌大的冰櫃裡塞滿速凍餃子和湯圓。
至於甜筒,有是有。不過,只剩下最後一支了。
男孩買下最後一支甜筒。他舉着甜筒站在店門口,左右看着站在臺階下站着的倆姐妹。
他猶豫了片刻,然後將甜筒遞給了妹妹。
後來,姐姐問他:“我還以爲你會把冰淇淋給我呢,我最喜歡香草味了。”
他說:“你不吃也沒有關係。”
我的日記裡有這麼一段話——
8月15日
我不記得在什麼時候聽過這樣一首歌。
當中有一句歌詞是: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我卻始終不能有姓名。
這句歌詞在某個夜裡,突然闖入我腦中。
我頓時明白,我正身處在一場三人電影中,而且,我是那個不能有姓名的角色。
短短四句話,卻如同一個巨大的謎語。我讀不明白。隨着我的記憶逐漸恢復,重讀日記時,之前令我疑惑的字句有了來路,我豁然開朗。
我不僅想起了日記裡描述的感悟的相應的場景,甚至還體悟到當時自己舉筆記錄時的心情。
“許塵,這都多久的事了,你怎麼還記得這麼牢。”我中止自己綿長的回憶,笑着對許塵說,“你又沒錯,如果你把冰淇淋給我,我也是會給小羽的。”
“你不是也記得麼。”許塵反問。
我語塞。
“我不傻。我自己能感覺得出來。”
沒錯,我在乎。
就是因爲那隻小小的冰淇淋!就是這麼的小氣!
我以冰淇淋爲度量衡,計算着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
只是,答案遠超我的想象。
因爲我強勢、暴力、彪悍……所以我沒關係。
我突然明白,十年發小,許塵並沒有像我以爲的那樣瞭解過我。
我無意深纏“三人行”。既然,我是沒有關係的那位。那麼,我退出纔是最好的。
想明白這些,我沒有任何話,更沒有特意去解釋,我在心裡宣告了結束,然後,果斷抽身。
三個人的電影哪裡會有好結局。
儘早收手。
減少傷害。
許塵小羽都是纖細柔軟的人,那麼,就我來決斷。我自作主張的成全許塵不能理解,從他的角度來看,我是性情大變,而源頭,恰是那支冰淇淋。
如今的我,可以將自己從事件中剝出,以旁觀者的心態來看待此事。正因爲如此,我深刻覺察到自己個性中鐵血無情的部分。
當年的我,竟能堅決且不留餘地,清醒得可怕。
“三個人的電影哪裡會有好結局,就此落幕散場吧。”我將甜筒的外包裝紙丟進垃圾桶,並拒絕許塵遞過來的第二支甜筒,“你不是問我還想起來什麼嗎?我還想起來。那天在柏雲山,我出事之前,你親口告訴我,你決定和小羽交往。你並不欠我什麼……或者,我也不欠你什麼了。”
許塵身子霎時一僵,臉色也隨之黯了下去:“對不起……那時候,我只是想氣你的。我後悔了,我後悔了。我回去找你了,我想和你解釋清楚的,但是你不在。我以爲我還有機會的,我沒想到,你就這麼消失了。那天晚上我沒找到你,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都過去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一味搖着頭。
這時,一輛黑色的車我們身側呼嘯而過。它是從我後背而來的,且速度很快。車身幾乎是緊貼我們過去的。
許塵眼明手快,拉了我一把,讓我離馬路遠一些。
“謝謝。”我說。
許塵沒有迴應我,他直勾勾地目送着那輛車子遠去。不知道他發現了什麼,他表情驀然變得深沉。
“怎麼,剛纔那部車裡的人你認識?”
“不!”許塵迅速回答。
我掏手機看時間:“時間也不早了,電影就不看了。我得回家喂’教授’。有事手機聯繫吧,手機聯繫就很好。再見。”
我要走,許塵拉住我的手:“等一等。”
“嗯?”
“星星……”他遲疑而問,“是因爲律照川嗎……”
“什麼?”
“你喜歡上了律照川?”
我一怔。
以爲藏匿深潭、無人知曉的事,原來如此淺白。
“爲什麼突然要提起他。”我的眼神飄向他處。
“星星,律照川是什麼人,他是堂堂律明集團的太子爺,律湛名的第一繼承人!他和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且不論身份地位是否匹配。他何等聰明,他是聰明到認爲世上事都必須掌握在自己手裡否則絕不罷休的人,高傲自大唯我獨尊不足以形容他,他就是萬丈深淵,靠近他就會粉身碎骨,星星,你清醒點,你不能往下跳……”許塵激動起來。
“我當然知道。”
我笑着說,但是胸口卻覺得針扎一樣的疼。
何止身份。
何止地位。
還有我的謊言……
我面前的是鴻溝是河川,我不認爲自己有能力跨越。
告別許塵,我回家。
繞道去了趟菜市場,我買了好些食材。
我正計劃着應該將這些食材做點什麼,沒有留心到,原本應該空曠的門樓之前,竟停着一輛車。
此處並非是高檔住宅區,驀然停一輛好車就顯得極搶眼。況且,它還停在入戶門前,正擋着別人的去路。
我擰眉上前,正想敲車窗,對方就將車窗搖下了。
“姐姐!”蘇惟寧熱情向我招呼。
“你怎麼來了?”
“我辦事路過這邊,想姐姐了,我來看看你。姐姐,我好餓啊,你買了什麼?”他從車窗處探出腦袋和手,翻着我手裡的購物袋,“就韭菜?”
“不要小看了韭菜,切細細的,拌在蛋液裡煎成蛋餅很好吃的!”
“我要吃!”
“你先把車開走,這裡不是停車的地方。外面有規定的停車的位置。”
“我不停在這裡怕你發現不了。”蘇惟寧說。
“有什麼需要我發現的嗎?你又不是沒我電話,又不是不知我家在哪裡。還需要這麼鄭重其事地讓我發現嗎?
“那不一樣。”
“知道了,停好車上來吧。”
“好勒。”
蘇惟寧答應着,將車子慢慢倒出樓洞。
看着看着。
我突然發現,他換車了。而且,這輛車似乎與之前差點擦撞了我和許塵的那輛車是同型號。
不是吧……
“教授教授,我的好教授,你有沒有想我啊?你還認識我是誰嗎?”蘇惟寧和葉椿真的好像,倆人進屋第一件事就是找教授。就連認真奉獻上水果的舉動都一模一樣。認真想,蘇惟寧和葉椿相像的地方不止一處。
我提兜進廚房,先將韭菜攤開,挑揀出混在韭菜中的雜草,然後一條條清洗乾淨切碎。這邊再打兩顆蛋,用筷子快速旋轉打成均勻的蛋液,再加入碎韭菜攪拌均勻,再放了些許調味料。熱油鍋,待油滾,將混了韭菜蛋液一氣倒入油鍋中煎。瞬間,香氣撲鼻。
蘇惟寧探過教授,溜到小廚房看我做飯。
“川要是知道我在這裡,還能吃到你做的飯,一定羨慕死了。”
猛然聽到蘇惟寧提到他,我的心突然一揪。自從上次在福利院分別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不過是半月不見,竟覺得像是過去了好幾年。
也不知道傷好得怎麼樣了?
我沉默片刻,故作隨意提及:“律照川他還好麼?”
“不怎麼好。”
“他怎麼了?”我急聲問。
手上一滑,差點將碗砸進鍋底。強行的僞裝頓如玻璃跌落在地碎裂成渣。
我小心小聲地問:“是不是傷勢……復發了?他……”
“姐姐,你別急啊,不是傷的事情。他身體還好,就是精神不濟。”
我鬆了一口氣。突然覺得眼眶發燙。我立即背過身去,不想讓蘇惟寧識破我的脆弱。
“不過,精神不濟比傷勢復發還可怕,他現在的鬍子長得可以編辮子了,哪裡有半點帥氣青年的模樣。”
“……”
“姐姐,你要是擔心他就去見見他吧。他等着你去找他呢。”
我搖搖頭。
我沒資格。
“你不想他嗎?”
“……”猶豫了片刻,我說,“不想。”我一貫清醒,這次也不會例外……
“姐姐,你會後悔的。”
我突然想到:“惟寧,你不是路過,你是特意來的吧?爲什麼……”
“我就是愛多管閒事,見不得你錯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