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桶冷水兜頭灌下,我激靈而醒。
眼睛適應光線,身體逐步甦醒。我發現自己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根細鐵柱,雙手則交叉着被綁在柱子之後。
這裡,似乎是間廢棄廠房,灰塵與蛛絲完全侵佔此地。幾隻油漆桶正熊燃火焰。此刻它們是取暖的熱源,是照明的光源。
跳動的火光中,我見到了陳旭,他搬了把椅子坐在我前面不遠處。
他身邊站着五個打手。
還有林暄妍。
果然是她。
真是毫無創意。我不由輕蔑地想。
我注意到她之前被我劃破的那隻的手,此刻誇張地纏成了木乃伊。
“你們想做什麼?”
林暄妍尖銳地叫着:“陳旭,她砍了我的手。你將她的手砍下來,爲我報仇。”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廠房裡來回激盪,如鬼哭狼嚎。
真沒長進。我這樣想着,不由笑了起來。
“先不急。先問問她錢藏哪了。”陳旭翹着二郎腿,悠然問我,“你把錢藏哪了?”
我笑着說:“真有意思。”
“你笑什麼笑?”
我用平淡的語氣:“饒了我吧,我好怕啊。我知道錢在哪裡,都給你,求求你換我一條生路吧——你們很期待我這麼說?”
林暄妍一愣。
“我確實是有一筆鉅款,我知道你們一直都很想得到它。不過,我憑什麼要給你們?”
高跟鞋踩出一串急迫的聲響,林暄妍快步走到我面前,高揚起手,照着我的臉狠狠一劈。
嘴巴瞬時涌上來濃濃血腥味。
她這一巴掌積蓄了無數的恨意。
我扭正臉看她。
“你可以換一邊手,在我另一邊臉再來上兩下。”
“你——”
“我記得我和你說過,我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我怕什麼。”
束在柱子後面的手此時也不閒着。我將手腕上的手鐲摘下,推出刀片,開始抓住一段繩索不露聲色地慢慢磨着。因爲之前懷疑自己被跟蹤,我購買了防身用具。其中就有一隻表面上看是手鐲,可以戴在手腕上,其實裡頭藏着刀片和鐵絲的僞手鐲。沒想到,它還真派上了用場。
我擰正頭,繼續挑釁:“前幾天不是還和你羣酒友說,你和陳旭不熟麼,怎麼,今天就成莫逆啦。用的是什麼肥料啊,感情催化得可真快。”
“你閉嘴!”
我冷冷看她:“你就這點本事?”
林暄妍抽出刀,將冰涼的刀面貼在我的臉上,她冷笑:“感覺熟悉嗎?你也曾這樣威脅過我。你說,如果我在你臉上這麼橫着來上一刀,再豎着來一刀,在你臉上畫個十字一定很好看?如果你不喜歡,還可以補上兩刀,畫成米字,然後,你就可以去當代言人了!”
我也笑迴應:“瞧你,真是沒經驗。我來教你吧。把刀尖豎起來,豎得直一些。對了。然後,往下挪一點,再往下挪一點……”
刀尖按照我的說法緩緩移動着位置,當刀尖抵住了我的喉嚨時,我驀地斂容,陰狠盯住她,森冷道:“來啊,對準位置狠狠戳下去!對了,人類的皮膚是極富有彈性的,你單手的力氣是戳不進去的,得用雙手,將刀柄抵在腹部一起用力才行。林暄妍!你最好一刀捅死我,否則我讓我逮到機會,就換我將你臉上的肉一片片的割下來!”
她臉色白了白。
“死到臨頭還嘴硬!你想死,沒那麼容易。”她收了刀,擡手又給了我一巴掌,“這兒是荒郊野嶺的,你就算被分屍也不會有人知道,別想有人來救你。”
她話音剛落。
黑暗的大門外,傳來一聲厲喊:“林暄妍!”
兩束汽車的強光直接打進廠房內。
逆光中,有個熟悉的身影漸漸走近。
是律照川!
我驚愕萬端,且難以置信。
他怎麼會……
坐在椅子上的陳旭蹭地站起。他看起來,比我還驚詫萬分。甚至是,驚恐。
陳旭結巴着強裝鎮定:“律、律照川,你、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律照川看了我一眼,目光徐徐在林暄妍、陳旭臉上走過。他對陳旭說:“你沒住夠看守所,還想回去?”
“你少威脅我,我陳旭會怕,看守所,我還不是好好地出來了。”
律照川語氣平淡:“我可以給你們一次機會。現在、馬上、滾!”
林暄妍紅着眼,喘着粗氣,再次舉刀橫在我臉頰處:“她算什麼東西,你爲什麼要緊張她!她讓你背黑鍋,給你惹麻煩,她還你害不夠多嗎,你爲什麼要在乎她!她憑什麼!就憑她這狐狸精一樣的臉嗎?我現在就毀了她的臉!”
她喊完,我臉像是被刀割過。先是覺得溫熱,然後是汩汩的涼意,緊接着,刺骨的疼痛一波波襲來。
林暄妍在我臉上拉了一刀。
律照川身子一搖,目光頓時閃爍起來。
他舉着手:“林暄妍,你冷靜。”
“把你的手機丟過來。”
律照川掏出手機丟到地上。
他們的人小心過去將地上的手機撿走。
這時候,陳旭派出去檢查周圍的人回來了,說:“老大,外面沒人。”
陳旭神色頓時輕鬆起來。
他揮手:“都給我上,給我狠狠打,但別打死!”
那羣打手一窩蜂地朝律照川涌去。他們高舉着木棍,輪番往律照川胸膛、後背砸去。
空曠的廠房裡頓時充漲此起彼落的悶響。
從頭到尾,他一聲未吭。
不管自己死活的我見此狀,心防跌落坍塌,眼淚瘋狂下淌。
他不僅瘋,還傻!
我高喊着:“律照川,你走!你是我什麼人,憑什麼管我的事,我不要你管!”
一開始,律照川還能勉強站穩。他們迅速改攻他的膝蓋,律照川支撐不住摔在地上。
鮮血從他額上流了下來。
銳刀片向胸膛,哭音難成句。
“你走,算我求你……”
“怎麼可能不管你。”徹底躺倒在地上的律照川努力看向我,氣息微弱地說。
我轉向林暄妍:“林暄妍!快讓他們停手,你真的想看律照川死在這裡嗎!你要錢,錢我給你!一分不剩,全部給你!”
“別求她,我死不了……”律照川氣若游絲。
林暄妍難以置信地愣愣看着鮮血淋漓的律照川,她有一瞬間的遲疑,但在聽到律照川的話之後,她的遲疑全部演化爲滔天恨意。
她歇斯底里起來,指着律照川怒吼道:“狠狠打,你們給我狠狠打!”
崩!繩子終於被我割斷了。我躍起。擡腿踢飛林暄妍手中的尖刀。林暄妍剛反應過來的下一秒。我已將刀橫在了她的喉嚨口:“都給住手!”
林暄妍的刀很鋒利。我稍微往裡一摁,就在她的脖子上壓出一道血口。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剛纔還發飆的林暄妍此刻瘋狂叫喊起來。
那羣打手終於停了手。
我喊:“都往後退。”
陳旭愣愣,不知開腔,大家都在看他。
“陳旭!”林暄妍癲狂高叫,“你還不叫他們往後退!”
陳旭揮手。那羣打手纔開始緩慢挪動。
“律照川……你還好嗎?”
壓制着林暄妍,我小心退到律照川身邊。
“一時半刻,死不了。”他氣若游絲,然後舉起手到脣邊,“該收網了。”然後,他手腕間有某樣東西一亮。
“川,你沒事吧!”一大羣人破門而入,爲首的是蘇惟寧。不消一刻,陳旭、林暄妍和他們那羣打手瞬間被制服了。
律照川艱難站直,他兇猛咳嗽,身子搖晃着幾乎要摔倒。我連忙撐扶住他。
“蓄意綁架。謀財害命。這其中任何一條罪名都夠你們好好坐上幾年牢了!”
“你居然用苦肉計……你用計害我。”陳旭被壓制在地,他瞠着眼看律照川。
律照川冷淡回覆:“我說過要給你們機會,是你們不要的。既然看守所你是沒蹲夠,想去監獄坐坐,我就成全你。”
“看守所,沒有椅子哦,得一直蹲着。”蘇惟寧突然靠近陳旭的耳朵,近乎耳語地來了這麼一句。
這句話似乎是句魔咒。
陳旭突然全身抖如篩子。他蜷縮成團,目光卑怯遊移,一邊哆嗦,一邊喃喃:“別打我別打我……”他的口水完全失控,垂涎到地上形成一灘小水窪。
林暄妍見狀,驚叫着挪開了一些。她此前一直在走神,現在終於明白自己的處境了。她慘白着臉,全身伏地,她用額頭重磕地板:“照川照川,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的,我只是太嫉妒了,我是愛你的,你原諒我,你原諒我吧,我不想去坐牢……”
這就是她所謂的愛,不如她意就要毀掉。我看着她的模樣,只覺得反胃噁心。
此前還兇悍無比的打手見他們的主使竟然這副德行。紛紛束手就擒,軟癱在地。
律照川將手腕上的電子錶摘下來交給蘇惟寧,說:“報警吧。”
蘇惟寧擔憂道:“你沒事吧。”
律照川輕輕搖搖頭。
他張手握住我的手,與我十指緊緊相扣。此刻,他掌心如同着了火一般,燒燙無比。
他看着我的臉,眼底全是心疼。
“臉痛不痛?”
我點頭。
不過比起他的傷,這算什麼。
於是我又搖頭。
他見我猶豫的模樣,竟然“噗嗤”一笑。
他握緊我的手,輕聲:“走,我們回家。”
“嗯。”
我們並肩走出這舊廠房,向車子走去。我們尚未到車子跟前,律照川身子一軟,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