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簡直是要笑出聲來了,但眼淚卻不受控制地落下,像有一雙手,緊緊攥着她的心,五臟六腑都絞在了一起,疼的無以復加。
黑暗中,他看不見她的眼淚,房間裡,是讓人感到壓抑和沉重的氣氛,一點點凌遲着彼此原本就敏感的心。
五年前的背叛,五年的分離,是豎立在他們之間的一堵牆,濃情蜜意時,那堵牆,只有模糊的輪廓,他們可以說服自己當它是不存在的,但此時,那堵牆立在中間,他們各自站在牆的兩面。
他想起了五年前,零下幾度的低溫,他跟在她的身後,看和他分開後的她,依舊若無其事,後來,甚至還與陸西年談起了戀愛。
獨自去英國的那幾年,他夜夜失眠,胸口的灼灼恨意,幾乎要燒死自己,他控制不住自己想她,喝最烈的酒,玩命的工作,然後,一個人躺在醫院,孤零零地看着病房外延綿不絕的草地。
他想她,他告訴自己這是恨,總有一天,他會重新回來,讓這一切重新來過。對,這就是他的目的。
時間,像過一個世紀那麼長,又像是倏忽一下就過去了,她與顧念深從房間裡出來,天已經完全黑了,兩邊的路燈照出昏黃的燈暈,有無數的小蟲子飛上去,她仰頭靜靜地看着,恍然想起,很快就要立夏了。
時間真快啊,就像幾個小時前,她歡喜雀躍地要爲他準備一場豐盛的晚飯,胸膛裡一股熱氣涌上來,她忙低下頭,用力地咬住自己的脣。
遠遠地,顧念深坐在車裡,看着路燈下的她,身體彷彿被拉的很長,單薄得很,低着頭,背卻挺的筆直,她從來就沒有變化,和十六歲時一樣。他想起他們決裂的那個夜晚,她也是這樣,平靜地,決絕地。
一切彷彿又回到了原點,他的心忽地疼起來,像無數根針紮下去,細碎密集的疼,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然後發動車子。
她上了車,直接坐在後面,姿態端坐,頭微低,戒備又疏遠的姿態,他從後視鏡裡看着,心裡涌過一陣無奈,張嘴想說什麼,但話到喉頭,轉了一圈,脫口而出地竟是:“你就準備這樣和我一起見你爸媽?”
“怎麼做,這是我的事。”她語氣平淡,冷漠。
他握住方向盤的手,骨節泛出青白的顏色,嘴巴抿成一條直線,臉色陰鬱,像隨時都有一場風暴,他拼命剋制着自己,十二歲時,他就懂得,先憤怒的人,是輸家。胸口用力的一疼,難過像潮水一樣,不受控制翻涌,他和她之間,居然要開始琢磨那些微妙的心理學。
多可笑,她曾是那些年,天唯一想要娶的女人,他曾爲他們的未來畫過藍圖,這些感情,如今都是一把利劍,刺在他的心尖上。
她端坐在後面,動也不想動,彷彿還有一些不真實的感覺,指尖深深嵌入掌心,手心裡溫熱一片,但時間久了,就連疼痛都開始變得麻木,只覺得胸口沉重,像壓着一塊鉛石
,呼吸不過來。
車子停在秦家院外,她閉上眼睛,努力想要收藏起所有會被懷疑的情緒,顧念深已經替她拉開了車門,他看着她,黝黑的雙眸,她的心忽然一抽,疼的幾乎招架不住,忙低下頭,刻意避着他下了車。
他從她身後走上來,伸手攬着她的腰,她幾乎跳開,卻被他生硬地拽過來:“既然是裝,就要裝得像。”
“你自然是輕車熟路。”她忍不住冷笑,出言譏諷。
顧念深身體一僵,她心裡終於纔好受了點兒,可轉念,卻感到一陣悲慟,曾經相愛的兩個人,竟到了只有相互傷害彼此,才能感到一點快意的地步。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不如當初從來沒有愛過,她的眼中升起大霧,拼命抑制着即將要落下的淚。
微姨來開的門,他像以往一樣地招呼,她從他懷裡出來,低頭去鞋櫃拿鞋,與她擺在一起的他的鞋,讓她愣了愣,隨即,統統拿出來。
秦家父母正在吃晚餐,他牽着她的手過去,她想避,但在微姨眼前,又不敢做的太明顯,只好由她牽着,他掌心乾燥發熱,她的身體莫名地輕顫起來。
“吃飯了嗎?”徐靜看見他們回來,忙關切地問。
他笑笑道:“還沒。”
聞言,微姨忙着要去廚房爲他們加餐具,秦桑綠見狀,攔着微姨,趁機掙脫掉他的手,自己去了廚房,冷水洗臉後,繼續裝作若無其事地出來。
幾乎和以往沒有什麼不一樣,他與自己的父母都詳談甚歡,看着這場景,她忍不住想要笑,一個月以前,甚至幾天前,她都曾以爲,這是她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可事實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象。
飯後,一家人一起坐在沙發上聊天,秦桑綠覺得,自己彷彿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怦怦怦”像是要跳出喉嚨,手心溼冷。身旁,顧念深依舊風輕雲淡地與父母聊天,她恨不得站起來,狠狠撕破他的臉。
虛僞!
半晌,聽他道:“叔叔阿姨,這幾天,我和阿桑商量了一下,我們也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所以,想問問你們的意見?”
她的心像被人猛然拎起,然後又重重地摔下去,整個胸膛都疼得微微發麻,徐靜驚訝地張着嘴巴,就連秦時天也有些詫異,他們齊齊看向她。
“你們嘴巴不說,是不是心裡早嫌棄我這麼大了還賴在家裡?”她佯裝玩笑似的說。
顧念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裝作不知,目光直接掠過他,徐靜聽她這樣說,笑着斥道:“自己想嫁了,反倒還賴起我們來,看看吧,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一番話,說的自己和微姨都笑起來, 秦時天看向顧念深問道:“和你爸媽說了嗎?”
“還沒有,先來問問你們的意思,是不是捨得阿桑嫁給我?”顧念深笑。
他爲人處世向來滴水不漏,聽了他的話,秦時天明顯
更高興了,端起桌上的茶喝起來,半晌,對秦桑綠道:“我們尊重阿桑意願,婚姻大事,她開心比什麼都重要。”
一股熱流從心底涌上來,她胸口漲滿,眼底潮熱,愧疚又難過,她知道,哪怕她說,要嫁給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父母都不會爲難她,他們向來只希望她開心幸福,她居然騙了他們。
茶几上有新鮮的果汁,她起身去端,手縮回來時,不小心碰到微姨的肩膀,大半杯都灑在了褲子上。
顧念深眼明手快,拿了抽紙給她,她低頭接過來,擦了幾下,擡起頭道:“爸媽,我先去換件衣服。”
“去,彆着涼了。”徐靜說。
她點點頭,不着痕跡地避開顧念深,從另一側繞過,轉身上了樓,她能感覺到,在她身後,他深沉的,略帶探究的注視。
進了房間,關上門,眼淚立刻洶涌落下,她蹲下來,先是小聲飲泣,但胸口膨脹着越來越多悲憤,還有委屈,她忍不住發出聲音,捂着臉站起來匆匆跑進衛生間,將水龍頭開到最大,嘩啦啦的水聲,逐漸淹沒她的哭聲。
一個小時前,在顧念深的房子裡,她瞪着他,恨恨地說:“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認識你,和你有過關係。”說完,轉身就要走。
他拽住她的手腕,冷笑着逼視着她:“是嗎?可我記得,主動的從來都是你!”
她的手在身下狠狠握成拳,那一刻,兩個人像敵人似的,恨不得拿刀子戳在彼此的心窩上,鮮血淋漓也不滿足。
“憑心而論,顧總,您各方面條件都不錯,**,你又貼錢又出力,總比我去隨便找要好,不是嗎?”她臉上表情冷冽。
說完,用力甩開他的手,走了幾步,在臥室門口,聽見他淡淡地開口:“阿桑,叔叔阿姨年紀大了,你捨得他們傷心嗎?”
她身體一震,整個人都戰慄起來,恐懼、驚訝、悲憤,許多複雜的情緒涌上來,堵在胸口,沉沉的,打蛇打七寸,對於她來說,這是斃命的一招,緩緩轉身看向他。
許久,她閉上眼,開口問道:“你想怎麼樣?”
“過來。”他看着她,淡淡道。
她咬破了嘴脣,整個口腔裡都瀰漫着一股血腥味,她沒有想到,她這一生,最屈辱的時刻,是他所給予的,喉嚨像被火燒一樣,她強忍着不哭,腦袋和胸口都漲得生疼。
短短几步路,她走得極爲艱難,手腳都彷彿不是自己的了,好不容易站在他面前,仰頭故作平靜地與他對視。
偏偏顧念深最討厭的就是她這種近乎冷漠的平靜,伸手圈住她的腰,蠻橫地貼近自己:“和我結婚。”
她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顧念深自己也沒有想到,看着她的臉,竟會脫口而出這句話,但他不後悔,只是,她臉上的情緒刺痛了他,出於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他用比她更冷漠的態度迴應着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