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想勸璇璣, 接受我的提議。頓珠帶着兩個莊稼漢模樣的人走了進來。跟在頓珠後面那兩個人,走近看到璇璣的慘況,兩人皆大吃一驚。其中那年老更難過得別開臉去哽咽地說:“主子, 他們……他們太過分了!”
璇璣伸出手來摸向牀外, 頓珠知道他是想下牀, 走到牀邊把他扶了下來。他下到地, 一手把頓珠推開, 自己撲通的跪到地上,頓珠臉色大壞地就想把璇璣拉起來說:“你……你是不是又想折騰出什麼任□□情來!”
另外兩個人更是直接跪到地上,爬到璇璣身前說:“主子, 你這是做什麼!他們是不是又逼你做些大逆不道的事!他們到底想怎麼樣!難道要我們全部死絕,纔算對得起八爺嗎!”
“八……八爺已經走了。我現在如何補償都改變不了虧欠他的事實!我請託你們幫我好好照顧家裡, 告訴孩子們是他們阿瑪害了他們。要能有下輩子, 阿瑪就回來給他們做匹馬, 送他們逃離這座監牢。”璇璣跪在地上悽清地說。
跪在璇璣身邊那兩個人震驚得語無倫次地說:““主子……什麼……主子……您在說什麼!”
頓珠低下頭,對上璇璣無光的雙目說:“您是否還記得當日仁波切留您那句, 一念之間,渡人自渡。頓珠知道您今天流了很多血覺得很累,人在疲憊的時候就會說胡話。”
“我……”璇璣想分辨,但還沒我完,頓珠彎下身將嘴貼到他耳邊, 不知道說了段什麼, 璇璣轉眼軟倒。頓珠伸手把他抱到自己懷裡, 對跪着那兩個人說:“你們去準備馬車, 我們要離開這裡。”
“走?那小阿哥他們怎麼辦?”從地上起來那老者猶豫了一下問。
“小阿哥和小格格可以跟我們走, 但他們的侍衛一個都不能跟來。”頓珠抱着璇璣皺眉道。
老者拿不定主意的看了看,自己身邊那較爲年輕的男子。那男子想也沒想反而開口勸他說:“師傅, 他們現在要逼死我們主子。我們何必再與他們一道。”
“但是要主子醒過來,那要怎麼對主子說啊。”老者爲難的說。
頓珠沒理這個,反而看着我說:“年門主,我們這就送你回去。至於你要如何追究我們,你就看着辦吧。”
那兩個後進來的男人這才注意到我。從他們剛纔的對話裡,我能聽出他們是璇璣的人。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我身體裡的另一個我,並不想真的與璇璣爲敵。我望着他們嘆了口氣問:“就這樣送我回去好嗎?你們不怕被追究?”
那老者與頓珠相視而笑,笑完他纔對我說:“年門主,我們都是死人,所以不怕任何追究。這次小阿哥的身份敗露,不知道又會令多少人無辜死去。老朽有一句肺腑之言,不知門主是否聽得進去。當今皇上,如今已四海歸心,一些人一些事,何不就此忘卻,讓死者得到安寧,生者也能解脫。”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勸我放過弘旻他們。看弘旻現在的狀況,放過他的決定並不難下,難辦的是璇璣。我覺得自己慢慢在變成以前的年容瑤,我站到年容瑤的立場去看問題,我似乎就能輕易的做出些,我本身覺得很不應該的決定。
我把目光放到頓珠懷裡的璇璣身上說:“那璇璣他算死人還是活人?”若算死人,那就該放他離開,大家相忘於江湖。但是一個如此瞭解我們底細的人,我能就這樣輕易的放過他嗎?我真的下不了決心。
“我師弟沒有死。他註定要困在這個樊籠裡。所以他才那麼想解脫。”頓珠的話,話裡有話,但這時的我,卻參不透。
有人輕輕敲了兩下門小聲說:“我們被圍了。”
頓珠眉頭一皺,低頭看了眼自己懷裡,那還在昏睡的璇璣自言自語道:“這會你可猜錯了。他們來得比你想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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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珠抱着簡單包紮過的璇璣,帶着我出到庭院中。庭院中站有十數個男人,他們涇渭分明,一堆應該是弘旻從外地帶來的侍衛,他們打扮不一,全是一幅憤恨不平的樣子。另一堆是十個高矮肥瘦連穿着打扮一般無二的灰袍人。他們見到頓珠抱着璇璣出來,全都跪到地上口稱主子。
“頓珠總管,外面已經被火器營重重包圍。當初你們說這裡十分安全,現在這樣被圍,你們是不是有什麼萬全的法子將我們送出去。”弘旻的侍衛裡有個似乎是領頭的開聲問。
頓珠望了那人一眼,才緩緩說:“我師弟早有安排,你們不必擔心,一會我們就將大家安全的送出去。出去以後我們兵分兩路,你們護送小阿哥和小格格去約定的地點。我們負責引開追兵,之後再與你們會合。”
聽到頓珠這樣說,那領頭侍衛略一沉吟便道:“這樣做,恐怕有些不妥吧。”
“吳侍衛這樣安排有何不妥?”跟着我們出來的那老者反問那人。
吳侍衛回頭看圈自己的同伴,才望着頓珠懷裡的璇璣不懷好意地說:“你們爺答應爲我們小阿哥過毒,現在毒還沒過就分開,事後要翻臉不認帳,我們小阿哥如何是好?”
本來過毒一事只有我們在屋裡的人知道,現在經他這麼一說,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人可能是怕璇璣日後反悔,竟挑這個大家都在的時候將事情說出來。這樣一來,璇璣就連後悔的機會都沒了。不過也不能怪他歹毒,誰不愛惜自己的生命。白白爲他人犧牲,只有傻子纔會那樣做吧。
璇璣的其他部下聽到,一下譁然起來,有的人更是眼睛發紅的瞪着那吳侍衛。吳侍衛倒是有持無恐,面帶笑意地說:“你們若有疑問,大可問你們主子。頓珠總管,您別怪我唐突,爺他突然暈倒,這到底是真暈還是想出爾反爾,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可真是心裡沒個底。”
我不禁爲璇璣可憐起來,他要犧牲自己去爲弘旻解毒,弘旻的奴才非但不感恩,還這樣惡意的猜度他,之前在廢園的時候也是,弘旻甚至不許他去祭拜廉親王,和他們在一起又是何苦。頓珠給吳侍衛的話,氣得直瞪眼,不過他畢竟是璇璣的人,這時候根本說什麼錯什麼。
我看不慣這些人的嘴臉站出來就說:“璇璣是給我毒昏的。我想現在他自己也都自身難保。爲弘旻解毒一事,我看他是做不來了,不過我倒認爲有個人非常適合過毒!”我把‘非常適合’四字說得特別大聲。
那吳侍衛聽到我說璇璣不能給弘旻解毒時一臉飲霾,等到我說還有人選,立馬急着就問:“妖女!你說!到底合適的人是誰?小爺這就要他爲我們小主子過毒!”
我笑着裝出個不信他的樣子問他:“你真的是誰都能讓他來爲你們小主子過毒嗎?”
吳侍衛一拍胸口說:“當然!這裡還有誰比我們小主子的命更金貴!無論是誰,我吳某一定讓他爲我們小主子過毒。”
我擡起手指着他咯咯的笑道:“那就好辦了。其實並不難,現在最合適過毒的人就是你吳侍衛。難得你如此忠勇爲主,現在得此良機,以身過毒,爲主犧牲,不是正好成全你的一片忠心嗎?”聽到這裡,人人都知道我是在消遣他。
吳侍衛氣得跳腳就想衝過來打我,不過璇璣的人隨即擋在廊下階前,這個姓吳的領着其他弘旻的侍衛指着我們所有人說:“果然啊,果然你們爺和這個妖女早有勾結,當年我們八爺肯定是被你們狼狽爲奸地害死的!”
頓珠臉色鉅變怒喝道:“吳秉年,你要再敢胡說八道多半句,我現在就殺了你。我師弟是爲了誰才落到今日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你、我現在在場的所有人,包括你們家八爺的在天之靈都應該清楚明白得很!無論你有多少怨言,你剛纔那句話就是說不得!”
吳秉年身邊另一個侍衛忙勸道:“現在有大敵當前,我們千萬不能中了這妖女的挑撥離間之計!”吳秉年見到頓珠真的動怒,可能也知道自己實在是說錯話了,忙順着自己同伴的話,隨意地朝頓珠拱了拱手便當道過歉了。
“這就是你們苦心要維護的人。”我站直身子,小聲地嘲笑說。璇璣的部下全都一僵,對於剛纔的事情,他們心中的委屈必然比我大,感觸也肯定比我多,我都爲璇璣抱屈,何況他們。我真想不明白璇璣,何必苦苦與這些人搞在一起。
頓珠抱着璇璣走到,一早就停靠在院門邊上的小馬車處。他將璇璣安置好在馬車裡後,示意所有人都圍過去。吳秉年走過來後,防備的看了我一眼說:“頓珠總管,這女人怎麼也在這裡聽!”
他們商量如何突圍,按道理說我是不應該聽,我瞪了吳秉年才轉頭對頓珠說:“你把我綁到別處去吧。”
頓珠含笑朝我搖了搖頭,才轉身對所有人說:“爺說這次我們的突圍就得仰仗年門主,所以一切的商量都不必隱瞞年門主。”
“你在說什麼?璇璣他當初到底擬了個怎樣的逃脫計劃!”我詫異地提聲問。
“師弟交代過頓珠,若被圍就請年門主爲我們開路。我們能不能毫髮無傷的從這裡出去就全看年門主您了。”頓珠說得輕巧。我聽到這話,真恨不得立刻就進車裡把璇璣給撕了!他這樣明擺着就是要以我爲人質,逼迫外面的人把他們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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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雙腳被頓珠綁在一根繩子上,綁的時候雖然已經預留出一段長度讓我能活動,但走起來行動畢竟會不便,我走在所有人前面,頓珠拉着繩子的另一頭駕着馬車跟在我後面,在他身後是數名騎馬的部下。
剛走出璇璣他們藏身的宅子不遠,前方不遠處的土坡上就站出個身穿鎧甲腰插大刀的將領朝我這邊喊:“大膽刁民趕快束手就擒,便留你們條全屍!”即使還有有段距離,也能看到他站着那土坡上伏擊着一排手持鳥槍的士兵,所有的士兵都已經瞄準我們這邊。
早在出來之前,頓珠就對我說璇璣雖然答應過不傷害我,但也要我知道若形勢所逼誤傷到我,那就只能怪來救我的人太過鹵莽。璇璣他這就是完全不遺餘力的在威脅我!
“我是年七,你們統統給我退開。”我大聲朝那將領喊道。那人聽見我自稱年七,定了定神看了我好一會,估計是在心裡盤算着眼下的形勢。
出到宅子外,我才知道璇璣已經把我帶出了京城,這裡怕已經是北京郊外,眼下除了我們身後的大宅,周圍就是茫茫的一片荒野。遠遠看去是連綿不斷的山巒,周圍的幾個土坡上都埋伏着火器營的人。我真沒想到暗門居然能調動到八旗下的火器營。
這時土坡上爬上個小兵,他爬上土坡後貼着那將領的耳朵不知說了些什麼。那將領聽完,朝我們又喊道:“你們立刻將人放了,就饒你們不死。”
“不必你們饒,你沒聽到你們的暗門門主命你讓開嗎?”我身後傳來吳秉年的聲音。我還以爲他大膽變大了,在火器營的人還退開的時候就敢走出來,沒料到回身一看,他原來是躲在大宅門後朝我們這邊喊。我轉頭望着坐在車伕位置上的頓珠,禁不住的呵呵地就笑了起來。他知道我是在恥笑吳秉年,但也只能回我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你們休想混淆視聽,暗門門主在本將身後的這頂轎子中,本將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你們到底是降還是不降。”那將領邊說邊舉起手,像要得不到滿意的回答,就立刻下令身邊的士兵射擊。
暗門門主在他身後的轎子中?我驚訝的看着土坡後擡出的一頂黑綢轎子。轎子旁邊跟着的是莫言和鳩,不到一天的時間,到底是誰有那麼大本事,頂替了我成爲暗門的門主!?
頓珠一言不發的躍到我身後,把手扣到我的喉嚨處說:“既然年七不是你們暗門的門主,你們也不在意她的生死,那我就先殺了她,剩得一會多個累贅。”他說完就真的像要用力扣下去。我很想告訴那將領,這只是頓珠的計謀,他不會殺我的,要殺我之前璇璣以爲我不是年七的時候就已經可以了,可惜這些話我卻沒有任何辦法告訴他們。
“慢着。”轎裡傳出一把略爲低沉的男聲道。
“你們到底是退還是不退!”這次反過來頓珠逼迫那將領道。
轎子的人沒有猶豫,一聲令下道:“退開!”,周邊土坡上埋伏的士兵與暗門的殺手立刻就開始往後退。頓珠壓低聲音問我:“轎子裡坐的是誰?”
我知道自己不可能說不知道,我遲疑了下吸了口氣說:“是怡王。”
“真的是怡王?”頓珠有點不信,卻又無從反駁我的話。我心裡暗自慶幸,現在在我身後的是頓珠而不是璇璣。若換了是璇璣,他肯定已經知道轎中的人不是怡王。暗門曾經還有一位門主,今天坐在轎子裡的人是他不是我。
頓珠將我拉回馬車,駕着馬車緩緩前行。我們一行兩輛馬車,近十匹馬,竟這樣輕易地突破重圍決塵而去。
我坐在馬車上定定的望着飛揚的塵土,頓珠以爲我是在爲他們輕易突圍而感到不痛快,笑着安慰我說:“師弟說你們一定會讓我們出來的。我們離開宅子,你們反而更加容易圍捕我們。所以你不用感到不痛快。指揮暗門那人,能如此迅速地找到我們,又輕易的答應讓我們離開,肯定是想用最少的犧牲來獲得勝利。”
我把自己的目光定在地面上,並不是頓珠想的這個原因。我其實是怕自己會忍不住回頭去追逐那頂已經看不到的黑綢轎子。爲什麼他要親自來。即使讓怡王來都比他親身犯險強一百倍。我現在已經不在意,璇璣他們是否會逃脫,只想今天的事早點落幕。希望在落日前,禛會安全地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