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就這麼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他們就算被挾持,也弄不了多遠。

伊春四處張望一番,忽見園門前地下斜斜釘了一根細細的針,針頭指着儲櫻園內。

那是晏於非常用的暗器。

她直接衝進了園子。

儲櫻園裡種了無數櫻花樹,此時正值盛開季節,如煙如霞,晃得人眼花繚亂。

傳說這園子本是某豪富人家的後院,後來家道敗落,便將園子專賣旁人,幾經轉手,如今卻成了一塊公衆之地。園內另有商家酒樓茶舍各自經營,互不相擾。但由於價錢昂貴,縱然是櫻花盛開的時節,也鮮少有人進來敗家。

伊春很快就在繁華的櫻林裡迷路了,迷的一塌糊塗完全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

胡亂繞了幾圈,忽又在一棵樹下見到了一片撕碎的衣角,撿起來摸摸,是粗布的。那顏色質地與楊慎穿在身上的衣物並無二樣,那孩子一向心地慎密,應當是給她留記號。

果然左右再看看,在另一棵樹下也找到了一片碎布。

伊春心頭一鬆,順着楊慎的記號一直朝前飛奔,不一刻忽覺眼前豁然開朗,竟是出了櫻林,對面是一個極小的凸起土坡子。

坡上建着一座竹樓,晏於非身上的象牙白外袍很是顯眼,就靠在窗邊。他看上去倒沒什麼異樣神色,一手扶着下巴漫無目的地望着窗外,忽然看到伊春朝他揮手,他不由一動,反而把腦袋別過去了。

伊春愣了一下,左右看看,確定這裡應當是園子裡的某間茶舍,因爲還有三三兩兩的遊人在附近賞櫻,竹樓下更擺了桌椅,供人休憩喝茶。

她解下斗笠,直接推門走進茶舍,熱心的夥計上來招呼,她說:“我要上二樓。”

夥計很是爲難:“姑娘,二樓被人包下了,委屈你在一樓坐會兒,好麼?”

她像是沒聽見,擡腳便衝上樓,夥計急得大叫幾聲,只聽樓上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像是要把纖細的竹樓給踩塌了似的,猛然停在樓梯口。

伊春擡頭一看,心裡頓時打個突,猶豫着停了下來。

樓梯口站着一個鐵塔似的壯漢,不,稱爲巨人或許更合適些。

天氣還沒完全轉熱,他卻只穿了一條薄褲,裸露出來的上身肌肉賁張,猶如鐵塊一般甚是可怖。

伊春估摸着四個自己還未必能抵得上人家一個,眼看那人手裡提着一把巨斧,作勢要砍過來,好女不吃眼前虧,趕緊逃命是要緊。

她竄下樓梯,一陣風似的跑出茶舍,隱約聽見樓上有個冰冷的聲音說了一句:“是那個丫頭?把她殺了。”

沉重的腳步聲在背後響起,伊春驚得頭髮都要豎起來,勉強回頭一看,那個巨人果然提着斧頭來追她。他人生得高大笨重,跑起來卻十分快,伊春覺着自己就是一隻小雞,很快便要被老鷹抓走吃掉。

她在櫻花林裡左右亂竄,仗着身體小巧輕便,那巨人一時也無可奈何,只能緊緊追在後面。

伊春終於明白爲什麼其他三人一瞬間就不見了,要是被這壯漢抓住,估計再來十個也對付不了,通通被他打暈拖走。

眼瞅前面有一株特別高大的櫻花樹,她像貓一樣刺溜一下便竄了上去,抱住最高的枝幹,把身體藏在櫻花裡,動也不敢動。

沉重的腳步聲慢慢靠近了,她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溜圓,渾身繃得發疼。

樹下忽然傳來一陣鶯聲燕語,應當是普通遊人在樹下歇息玩賞。

伊春稍稍探出腦袋,打算提醒他們先逃命,被那巨人推一把或者砍一斧子,可不是好玩的。

卻見樹下襬了一張躺椅,上面還鋪着柔軟的錦墊。錦墊上半躺半睡一個穿淺紫色長袍的年輕男子,色如美玉,神色純善,正是許久不見的舒雋。

躺椅周圍還圍着一圈姑娘,嘻嘻哈哈七嘴八舌地和他說話。

“舒公子說話好生風趣。對了,你還沒說自己家住何方呢?”

某個圓臉姑娘略帶嬌羞地問他。

舒雋閉着眼睛,聲音淡淡的:“問了家住何方,是不是就打算問有沒有娶妻?問了娶沒娶妻,大約就是要問我年紀多大。問了年紀再問父母高堂,最後是不是打算問我家裡到底有多少錢啊?你們煩不煩。”

很明顯,他正處於不耐煩的狀態,而且是很不耐煩。可惜那張臉生得又溫柔又善良,明明是很煩躁的神情,可看在別人眼裡卻是害羞又容忍的,於是大家都以爲他是在開玩笑,嘰嘰喳喳又笑開了。

“舒公子是在這裡等人,這麼久那人還沒來,莫不是某位高傲的姑娘家?”

純真熱情的姑娘們看不出臉色,還在問。

舒雋冷道:“關你什麼事,你們煩死了,都走遠些!”

大家認定他是在害羞,笑得更歡樂。

“想必是國色天香的美人,不然怎敢讓公子這樣的人等候多時。”

有人的語氣微微含酸,又羨又妒。

這幫三姑六婆,真沒完了。舒雋睜開眼,打算大發狼威把她們趕走。每次都是這樣,他只要單獨落在外面,這些女人都朝他這裡靠,他說話怎麼難聽都沒用,煩得要命。

櫻花林裡忽然走出一個半裸的巨人,手裡還提着一把巨斧,比常人大腿還粗,殺氣洶洶地停在對面看着他們。

女孩子們一下就安靜了,驚恐地縮了起來。

“看到一個扮男裝的丫頭經過麼?”巨人聲音粗嘎,冷冷問着。

舒雋撐着腦袋,懶洋洋地說:“最近女人流行穿男裝,滿大街都是扮男人的。你問的是哪個?”

“年約十五六,戴着斗笠,身上佩劍,身材瘦削。”

“這種人街上每天一抓一大把,你問我我問誰。自己去找吧。”舒雋的回答欠扁之極。

“舒公子……”有女孩被他的大膽打動了,雙頰浮現暈紅。

“都給我閉嘴,滾走。”他頭疼地揉揉眉心,口吐粗話。

姑娘們全體感動,一齊擋在他身前,說:“公子爲我們擔心,怕這人傷到我們,不惜翻臉趕人,此心我們若是體味不到豈不是辜負公子一番厚情。你這粗魯的漢子,還不速速離開!是要在園子裡當衆逞兇麼?”

舒雋索性翻身坐起來,嘆道:“你們不滾,我自己滾。”

他說走就走,揮揮袖子不帶走一片雲彩。

“哪裡走?!”巨人惱他出言無狀,伸手便要抓他。

姑娘們一齊撲上去,抱手的抱手,拽褲子的拽褲子,就是不給他靠近那可憐又柔弱的男子。巨人一時倒也沒辦法,總不能真的當衆殺人,只好像抓小雞似的把那些女子抓着輕輕丟開,場面頓時亂了,嬌滴滴的哭喊叫嚷聲連綿不絕。

舒雋塞住耳朵,喃喃道:“活該,讓你們花癡。”

伊春再也忍不住,從樹上一躍而下,厲聲道:“放開她們!我在這裡!”

舒雋只覺聲音耳熟,回頭一看,登時認出是葛伊春。她從頭上摘下斗笠,直接丟出去,緊跟着寒光一閃,劍已出鞘。

“我和你過招。”

她簡直大言不慚。難道看不出再來十個她也不是這怪物男的對手嗎?

算了,不要管閒事。舒雋對自己說,拔腿想走開的,但不知怎麼的竟本能地朝她走去,低聲道:“你沒長眼睛?自己衝上去找死?”

伊春惱怒地瞪着他:“你真無恥!居然讓女孩子們爲你送死!”

雖然是被罵了,他卻不惱,眼珠一轉,忽然計上心來。

伊春正要衝過去和巨人打上一架,忽覺身體一緊,是被人從後面抱住了。

舒雋摟住她的腰身,把下巴放在她肩上,笑吟吟地:“哎呀!你總算來了,我可是等你好久。來來來,咱們找個僻靜的地方好好談談吧。”

“你說什麼……”伊春的嘴忽然被他捂住,舒雋半抱半拽,拖着她往後走,一面在她耳邊低聲道:“臭丫頭,把他引到沒人的地方再說,不是不想讓那些三姑六婆受牽連嗎?”

伊春眼睛登時一亮,舒雋丟開手,皺眉道:“身上都是汗臭,你不換衣服的?”

她怒了:“一個男人香噴噴的才叫噁心!”

說話間,巨人已經擺脫那些女孩子,提着斧子追上來。

舒雋一把拉住她的手:“快跑!”

伊春不由自主隨着他在櫻花林中飛奔,眼前只有他淡紫色的袍子一搖一晃,偶有飛櫻落下,像一場紅雨,像一幅會動的畫。

姑娘們眼看這位漂亮又溫柔的公子等的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小姑娘,不由紛紛落下辛酸眼淚。

如今的世道,鮮花永遠是插在牛糞上的。

“怎麼會招惹上那怪物?”舒雋一面跑一面問她。

伊春老老實實把經過說了一遍,說得他連連搖頭:“我以爲你裝傻,沒想到是真傻。晏於非的人情怎麼能隨便欠,小心以後骨頭都被他吃了。”

伊春卻毫不在意:“我不是正在還他麼。”

舒雋還是搖頭,卻不說話了。那巨人緊緊追在後面,他體型生得笨重,櫻花樹的枝葉又生得低,總打在臉上疼得厲害,他惱怒起來,揚起巨斧旋轉着飛舞出去。

兩人朝相反的方向跳開,都覺臉龐風聲銳利,擦在臉上一陣疼痛,緊跟着“砰”一聲巨響,巨斧插入地上,深有數尺。真無法想象被這斧子砍一下是什麼滋味。

舒雋叫了一聲:“喂,有暗器嗎?”

伊春搖了搖頭,她和楊慎都只學劍法,暗器什麼的並不擅長。

舒雋無奈地摸摸身上,他今天是出門見人的,沒想到要在這裡和人打架,什麼準備都沒有。四處看看,只好從地上撿了幾個小石子,放在手上掂掂,擡頭衝那巨人微微一笑:“小心暗器。”

說罷不等他有任何反應,拋出一顆石子,就朝着巨人的面門飛去,被他輕輕鬆鬆地接下了。

他嘲諷地笑道:“這就是暗器?”

舒雋忽然露出一絲詫異的表情,望着他身後,驚道:“啊,怎麼是你來了?”

這等騙人小招,稍有經驗的都不會上當。巨人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拔腿朝舒雋狂奔而去。

誰知身後撲簌簌幾聲響,真像是有人撥開枝葉朝這裡走來。巨人猛然回頭,卻見空蕩蕩並無一人,只一顆小石子滾在路邊,心知是上了他的當,正打算轉身好好教訓他一番,背後幾個要穴卻突然被點,登時僵在那裡無法動彈。

舒雋笑吟吟地顛着石子走過去:“我早提醒你要小心暗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