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肅侯22年冬,大雪紛飛,趙魏之戰傳來捷報,趙軍連取魏國二城,士氣大震,冒雪直撲魏國境內。
然而趙雍對這情況卻並不樂觀,他站在迴廊上,負手而立,他頭戴玉冠,長髮披肩,身着墨色長袍,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他眼神冷峻,深遂幽暗,一雙單鳳眼微微眯起,瞧着滿天飛舞的雪花,瀟瀟灑灑,頓時入了神。
他心情有些沉重,想着這樣的天氣趙國數十萬兒郎正在拼殺沙場,浴血奮戰,他耳邊甚至能聽到咚咚的戰鼓聲和震天動地的喊殺聲。
冬季作戰乃兵家大忌,然而趙侯卻不聽衆人諫言,執意出兵,乃是受了趙業等人的鼓動,趙業想立戰功,鞏固在朝堂上的地位,且趙侯也想在魏國衰弱之際,以雪前辱,並且爲了得到越國的支持,聽從越姬之言,把趙雍分封於代郡,以防胡人乘機作亂。而越姬的真正目的,卻是遏制趙雍回朝,削弱他的朝堂勢力。
這些趙雍自是明白,而趙侯屢屢聽越姬之言,難道真如義公所說只是爲了得到越國的幫助,乃爲緩兵之策,君父的心到底是向着自己還是趙業?
自古權力之爭,那有親情可言,臣弒君,子弒父,兄戮弟比比皆是,在戰國猶爲突出,趙雍自出生那刻起,就註定其一生就爲權力而爭,同時他也有他的使命,他的抱負,那就是圖伯業,匡社稷。
在他的生命裡,他不懂什麼是親情,就連他的親生母妃,爲了得到趙侯的垂憐,就在這樣的大雪天,把幼時的他綁在大樹下受寒風摧殘,從而以病危來獲得一絲同情,那是一段苦不堪言的記憶,母妃把對趙侯的怨恨全灑在了他的身上,最終母妃被趙侯賜死,也是在這樣一個風雪之日。
往事不堪,他的心也從此變得堅硬無比。
趙雍挺拔的身形立於迴廊之上,凜若冰霜讓人不敢靠近。
孟蝶瞟見他,就像是“老鼠見了貓,”她也覺得挺奇怪的,來自二十一世紀男女平等國度的她,爲何見着此人總會顯出一些慌張,孟蝶不由得再次瞟了瞟他,貴氣逼人,霸氣外露,也許這就是根本原因,尊貴的身份註定了他傲視天下。
孟蝶悄悄的從側路穿過,卻不知趙雍的眼神早己向她看來,瞧着孟蝶一幅作賊模樣不僅啞然一笑。
孟蝶原本想出來透透風,這幾日被幾個賢士拉着參加了幾場“辯論賽”,讓她覺得無聊之極,目前她一門心思都放在如何報仇事上,天天想着趙雍什麼時候能繼承大位,好鼓動他出兵滅胡。如今自己在他面前初露峰芒,得到了賞識,然而要讓他對自己更加器重,還需時日。從賢士處得知,趙雍是被趙侯“流放”於代郡,朝堂上趙成與趙業勢力強大,趙魏之戰,如果趙國取勝,那麼趙業更是日如中天,趙雍的地位就危險也。
一方面孟蝶希望趙國戰敗,但另一方面又爲自己的兄長而擔心,如果戰敗,是不是就意味着兄長也將戰死。兄長一去數月,毫無音訊,他可知家園被毀?可知親人被屠?茫茫人海,她又到那裡去打聽兄長的消息?
暗歎一口氣,孟蝶靠在一棵樹幹上瞧着飛舞的雪花發愣。這裡是後院的一處小樹林,不過樹葉早己凋落,光禿禿的樹幹挺拔在風雪之中,樹枝張牙舞爪,沒有樹葉裝飾甚是荒涼。
就如孟蝶此刻的心情,荒涼中還透着一份寂寥。
孟蝶突然想起了阿止,那個俊美的少年,那個與她共生死的少年,那個曾言要娶她的少年,如今又身在何方?拿出玉佩,緩緩撫摸,冰涼刺骨,即使收入懷中也無法給予它溫暖,就如她的心,被一股子冰雪包裹。苦笑一番,今生還能否與你相見?
孟蝶欲轉身離開,卻聽見有腳步聲轉來,伴隨着女子的說話聲,孟蝶好奇,來到太子府很少撞見女眷,於是趕緊閃到一棵大樹下,摒息傾聽。
“代姬,回屋否?這雪甚大。”
“不防,再走走。”
孟蝶悄悄探出腦袋,見着一位白衣女子正緩緩的走來,在她身後跟着灰衣葛布的奴僕。這位白衣女子不就是前日在趙雍寢宮門口見到的那位“小龍女”嗎?
孟蝶突然來了興致,再次打量着這位“小龍女”,果真仙女般的人物,一幅不食人間煙火的神態,連眉目之間的憂愁都與之相似。
只聽奴僕道來:
“代姬,可是去太子處?”
片刻,代姬搖搖頭,言道:
“太子憂於前方戰事,切務去打饒。”
“喏,”奴僕應答,隨即又言:“太子連續幾日招麗姬侍寢,代姬可有策乎?”
“放肆!”代姬輕聲喝道:“此話不可言矣。”
奴僕自知失言,被主子責備,立馬低下了頭,卻又像不服氣的再次滴咕道:
“麗姬身份低微,豈能與代姬相比,那麗姬仗着撫一手好琴跋扈不堪,這下更是目中無人了。”
“唉!”代姬聽言,長嘆一口氣,頓覺眼眶朦朧,喃喃言道:
“太子中意於她,吾能奈何?吾一婦人,不能討太子歡心,是吾罪過也。”
原來是趙雍後苑爭寵之事,孟蝶聽之心裡開始千思百轉,千古以來,後苑爭寵堪比朝堂爭權還要精彩,這下夠趙雍所受,她心裡暗笑,不知這位妖孽面對此事將如何處之?我何不爲之加把柴火,若能瞧着趙雍的苦態,可是一大幸事。
孟蝶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些脆迷的笑容,想着以住種種被妖孽算計,這下總算可以討了回來,她怎能放過這樣的機會。
此時代姬立於風雪之下,雪花在她周圍飄飄灑灑,如仙境一般。
孟蝶整理了衣裝,信步走了出來。
衆人一驚,一時間沒了反映。
孟蝶來到代姬面前,拱手行禮道:
“孟蝶見過代姬。”
“汝乃何人?怎會在此?”一奴僕反映過來,立馬上前喝道,她擔心着剛纔與主子的言語是否被此人聽見,給主子帶來麻煩,因而語氣十分不善。
代姬卻顯得沉穩了許多,她打量孟蝶一番,見着此人一身賢士衣裝,風度翩翩,不卑不亢,氣質優雅,不由得呵斥奴僕退下,朝着孟蝶也行了禮,言道:
“先生可是賢士館之人?”她的語氣有着凝問,如此年青的少年居然身着賢士衣裝。
“正是!”
代姬微微驚訝,“不知先生爲何在此?”
“路過而己,無意中得知姬之心事。”孟蝶說完,瞟了瞟代姬,眼眉之間露出一絲微笑。
代姬聽言,臉色大變,此人說話如此直白,莫是有所圖謀?她不由得後退兩步,慌張言道:
“此話何意?”
一旁的奴僕也立馬上前,擋在代姬前面,好像孟蝶要使什麼不軌之舉。
孟蝶輕笑出聲,柔聲道:
“姬不必如此慌張,聽姬之言,實爲姬不平也。”
主僕兩人相視一眼,都有些驚鄂,只聽代姬言道:
“先生休得胡說。”
“呵呵,”孟蝶笑道:“太子英俊瀟灑,品貌非凡,胸有大志,又身居高位,爲衆多女子心儀之對像,姬身份高貴,貌如仙子,與太子絕配也,蝶觀後苑衆妃,無人與姬相比。”
“先生謬也。”代姬因孟蝶的稱讚並不以然,接口道:“後苑衆姬才貌品性堪勝於吾,先生別在胡亂評論,若被人知,告於太子,先生危也。”
“蝶乃實言,何懼人知,蝶爲姬而可惜,姬品德兼優,乃爲太子之良配,何須如此退讓,讓他人得了便宜。”
代姬聽言,一愣,此人言語正中她的心思,自從來到太子行宮半年有餘,太子寵幸全無,雖然對她笑臉以對,但那份笑容卻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她爲此而苦惱,而相反,身份低微的麗姬卻頻頻受招,這讓她怎能心甘。但是做爲後苑女子,她也深知自己的本分,於是這份委屈也只能受下。
而如今聽此人一言,代姬頓時萬般委屈擁上心頭,竟嚶嚶的哭泣起來,衆奴僕也都垂頭不語,片刻,代姬才從袖裡拿出帛絹拭擦淚水,孟蝶瞧見那帛帕上似刺有青竹圖案,頗爲精美,代姬平靜了心情,向着孟蝶微微施禮,道:
“失禮了,望先生見諒。”
“姬不必傷心,適才聞之麗姬善於撫琴,不知姬善否?”
“略懂一二,不過與麗姬之比,相差甚遠。”
“那姬可善於舞?”
“姬乃高貴之人,怎能與舞妓相比?”奴僕上前言道卻被代姬制止。
代姬看向孟蝶,不解的問道:
“不知先生之意何爲?”
孟蝶對曰:“那麗姬以琴悅君,想必定有狐媚之術,姬若要勝於她,且另想他法。”
“哦?”代姬皺了皺眉,她不明白這位年青的賢士爲何要幫她,她們並不相識,但觀此人,一幅君子神態,言行之間,落落大方,實在找不出有何圖謀之意。難道她是父親派來之人?代姬心下突然一喜,言道:
“先生可是父親門生?”
“嗯?”孟蝶不知其意。“敢問姬之令尊是?”
代姬一愣,她不是父親所派?只得悠悠言道:
“吾乃代公之女。”
代公?豈不是代郡郡守。孟蝶深知此人權力頗大,乃上大夫也,卻不料之女卻無能受到趙雍的親睞,趙雍是有意而爲之,還是另有他意?
孟蝶心下思索着,卻聽一旁的奴僕言道:
“先生可有助姬之策?”
孟蝶回過神來,笑言道:
“蝶雖不精通音律,卻對舞頗有研究。”
“舞?先生莫是要姬以舞悅君?”
“正是!”
“可是,可是,行舞者乃卑賤之人,吾怎能,怎能……”
“爲心儀之人一舞,何乃卑賤之說,舞者,乃世間精靈,珠纓旋轉星宿搖,花蔓抖擻龍蛇動,如此美妙定能令太子心悅,再者,蝶所作之舞,乃大氣磅礴,非一般舞能比之。”
“哦,”代姬好奇,不禁問道:“先生所言何舞?”
“擊鼓爲舞!”
“擊鼓爲舞?”
孟蝶不顧衆人驚訝,繼續言道:“如今太子煩心趙魏之戰,心情鬱郁不安,蝶所言之舞,乃爲擊鼓爲樂而舞之,金戈鐵馬,戰鼓擂擂,疆場廝殺,血染風彩,大氣磅礴,士氣鼓舞,即使不在疆場,相信衆人都會感受到姬的一片鐵血丹心,女子擊鼓更能激起戰士的壯志雄心。姬不僅悅於太子,更讓衆多趙國兒郎爲之振奮。”
孟蝶言完,瞧了瞧代姬的反應,果真她的臉色隨之豐富起來,有一股英氣的柔美,不再是一幅哀怨之色,似乎也是被孟蝶的豪言所感染,就連一旁的奴僕也興奮起來。
孟蝶見“奸計”得逞,心裡暗自發笑,如果此舞成功,代姬受寵,麗姬必爭,趙雍後苑失火,好戲上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