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他曾無意間見過母親拜祭父親。那天,母親對着父親的遺像說了許多話,他才知道父親生前的許多事。
爺爺是個小生意人,南來北往,販賣藥材爲生。長年積累,小有積蓄。有了父親之後,還請先生教他識字斷文,忠孝禮儀。家中妻子賢淑,兒子乖巧好學,日子算是小康。
有一天,爺爺被人舉報,說是藥材摻假,以次充好。本是同行眼紅,蓄意栽贓。偏偏縣令大人是個糊塗官,又趕上官家要規範藥材採買。縣令大人急着討好上官,積累政績。於是,將爺爺樹成典型,打入大牢。不久被判抄家流放,爺爺不堪其苦,病死在途中。
不久,奶奶也撒手歸西。幸好有位忠僕,一看大事不妙,收拾了些值錢的財物,帶着父親遠走他鄉。有了忠僕撫養,父親平安長大。由於從小與藥材接觸,又認字會文,父親在一間藥材鋪打工謀生。
有了他之後,怕母親辛苦,父親便與掌櫃商量,允許父親坐館看病,診金平分。掌櫃同意了。這樣一來,家中的收入就增加了。
除了在藥鋪替人看病之外,父親還熱心助人。左鄰右舍誰有個頭痛腦熱,上門問疾,他都不收診金,甚至還免費送藥。遠近都知道,父親是位大善人。
一家三口日子過得還算順遂。有一天,父親被請到縣太爺家替他把脈。閒談中無意間聽說,當年錯判父親的那個糊塗官,因爲一次判罰得罪了有後臺的財主,已被免職在家。
父親一聽,心中大喜,就去看糊塗官的慘樣。見到他時,他已落魄不堪,喝得醉熏熏的,不省人事。想到痛失親生父母,家破人亡全拜此人所賜,父親怒火中燒,順手一刀,便將此人殺了。
他匆忙逃離現場,躲在家裡不敢出門。等了好幾日,也不見捕快衙役上門問話,這才慢慢放了心。
不久,他又經過糊塗官的住所。聽到周圍人都在議論此事。人人都說,他死得活該,罪有應得。害了許多人,早該被收拾。有人還誇讚道,把他殺死的人是位義士。如果知道他是誰,一定要殺雞宰羊招待他,感謝他爲民除害。
從那一刻起,父親再無一絲內疚。也是從那天起,父親的行蹤開始飄忽不定。一年中,總有將近一個月,他離開本地,像是人間蒸發似的。母親問他去哪兒,他從來不說。實在問急了,他就說是去尋找奇材異方。
一天夜裡,他身負重傷,掙扎回到家中。這時,他才向母親坦白,是他殺了害死爺爺的糊塗官。至於一年中消失的一個月,是他收到消息,某處有貪*官*污*吏,於是,他便出門行刺對方。
前幾次,一切都很順利,沒有留下蛛絲馬跡。
這次很不幸,對方身邊恰巧有會功夫的。父親不敵,只得倉皇逃跑。他深諳醫術,知道已經無力迴天。
臨終前,他交待母親,一定要帶着孩子躲得遠遠的。並且說,他不後悔自己的行爲。因爲,有再多的善心,接濟再多的窮人,就算全天下窮人看病都不收錢,也無濟於事。因爲窮人遭受的壓榨欺凌,來自官府衙門。只有把天下貪官殺遍,才能救濟蒼生。
父親走後,他被母親帶到這偏僻村落,隱姓埋名。所幸,十多年過去了,母子倆平平安安。
母親對他只有一個要求——不得再做與治病救人有關的營生。母親的理由是,父親就是因爲給人治病太過費心,自己也被傳染致死的。
得知真相後,他沒告訴母親,也不和任何人提起,裝作完全不知情。
可是,從那天起,他便發誓要繼承父親爲民除害,打抱不平的正義事業。爲此,就算付出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母親不知道,他對父親已經瞭解得一清二楚。母親更不知道,他以父親爲榮,要將他的事業進行到底。
可是今天,就在父親忌日的這天,親眼目睹母親的孤獨脆弱。想到這一路走來,她一個寡婦帶着幼子,遭遇多少艱辛。遇事沒有一個可商量的人,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他難過得直掉眼淚。
他很清楚,自己做的這份“黑暗事業”非常危險。萬一哪一天,像父親一樣……母親怎麼受得了?
可是,這件事情又非做不可。如果不做,對不起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身爲父親的兒子,沒有繼承他的一身膽氣,豈不遺憾?
轉念又一想,母親十月懷胎,將他拉扯成人,如果他有什麼三長兩短,她如何承受?
左右都不是,他急得拉扯頭髮泄憤。
只聽一聲熟悉的叫喚,“六子,你在那幹嘛呢?”六子一擡頭,老孃正看着他。
“哦,娘,我回來了。”他拍拍屁股上的灰塵,站了起來。
“你這孩子,怎麼越大越傻氣了?”老孃剛推開門,想看看菜園裡晾着的紅薯怎樣了,卻見自家兒子坐在地上拔頭髮。“我給你起名六子,不只因爲你是六月初六生的,還希望你一切順遂,越長越聰明。你看看你,唉……”做孃的,罵在嘴上,親在心頭,就是傻,也覺得越看越愛。
“照孃的說法,八斤他娘給他取這名字,是希望他越吃越胖,成個大胖子嘍?”母親已經恢復成平日裡愛笑的模樣,六子也跟着輕鬆起來。
“你這孩子——”母親拍拍他的背,將他往家裡推,“人家八斤,是因爲出生時候有八斤,所以才取這個名字的。”
“喲,那他可對不起這名字。瘦得像個猴似的,應該叫八兩纔對。”六子一邊笑一邊想,下次見八斤一定要取笑他,誰讓他今天得罪自己。
“唉,還不是因爲出生不久死了爹,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生給餓瘦了。”說着,母親搖搖頭。
母子倆說着笑着,回屋吃飯。
接下來的幾日,六子和八斤又像往常一樣,有空一起閒坐,胡吹亂聊。
這天,有點不同尋常。
八斤說,有個外鄉人來到他打工的店,連續三日,每日點一樣的菜,一樣的份量。只有一個人,從來不見朋友隨行。六子說他少見多怪。六子忽然想起,要取笑八斤的名字,還沒開口,有個人走了過來。
“是你?”八斤擡頭一看,失聲大叫。六子一臉驚訝,他趕忙指了指來者,解釋道:“他就是我跟你說的人。”
“哦?原來兩位認識在下?”來者文弱白淨,像個讀書人。他出現在此地,顯得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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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我這位朋友說,足下連續三日都在他打工的店面出現,所以跟我提起。”此人面善,不像是壞人,於是六子主動說明情由。
“看來在下的與衆不同也能結交朋友。”白淨書生笑了笑,客氣的問道:“不知能否與兩位朋友同座?”
“來,坐。”兩人異口同聲的招呼來人。面相氣質,再加三言兩語,兩人判定,此人不像是壞人。而且這是自己的地盤,何懼一名異鄉人?
書生自稱姓季,家中排行老三,人稱季三。來到此處是要尋訪一位故人。經多方打聽,此人已經離開此地。他正要離去,誰知有人告訴他,似乎近段時間此人又出現了。於是,他決定繼續等下去。
六子和八斤當場表示,可以協助尋找此人。畢竟他們在此地生活十幾年,街坊鄰居都很熟識。
可是季三卻說,由於公務在身,不方便假手於人,所以不必麻煩兩位。
兩人一想,也對。看書生的打扮氣質,應該是有一定官職在身,在官府擔任掾吏之類。涉及公務,關乎機密,不方便告訴鄉野村夫,不足爲奇。
不過是浮雲流水的緣分,相識就打個照面,喝個茶什麼的,何必執著?於是兩人也不追問,閒話家常過後,各奔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