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夫人嗔了丈夫一眼正欲反駁,目光一閃,突然間有些怔住了。老爺好像說的沒錯,女兒手中閒閒的提着一盞絢麗的花燈,俏生生的站在面前,眉目如畫,乾淨整潔,反倒是兩個兒子,衣裳早已皺巴巴的不像樣,一個胳膊上撕了一塊,一個下衣襟處撕了一塊,頭髮也散了大半,凌亂的劃過耳輪散在胸前身後,好不狼狽。
甄夫人不由心疼,皺眉嗔道:“你們倆呀,還不如妹妹機靈,怎麼也不知道小心着點兒避開,叫人推搡成這個樣子,等會兒回府了趕緊讓小廝看看可傷了哪兒沒有,我那裡有活絡膏和藥酒,等會兒我叫人送去南薰館去。”
甄克善與甄克守相視無語,齊聲點頭答應謝過母親。當時那種情況混亂得不成樣,身處其中完全就是身不由己,哪兒是想避開就能夠避開的?
不過,
“妹妹是怎麼過來的,找不着你倒叫我們都嚇壞了!”甄克善疑惑問道。
甄克善這麼一問,甄老爺也有些納罕了,狐疑的瞧着女兒。剛纔他和夫人等在酒樓上,隱約聽到人說這邊着火了,夫妻兩個慌得不得了,留下兩個姨娘看着孩子,也顧不得別的忙忙就趕過來,看到那人羣抱頭竄鼠、又哭又喊的情形,再看看隨處可見的一團團火焰,緊張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女兒竟這麼完好無損的全身而退,手裡還提着一盞燈籠,這實在是
“還有這燈籠,是哪兒來的呢?”甄老爺亦問。
甄鈺一怔,輕鬆笑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反正就被人羣推到了這兒。這個燈籠跌落在地上,我見它好看就撿起來了。”
甄老爺微微蹙眉:“胡鬧,哪兒撿的哪兒還回去。”
甄鈺咬着脣,倔強的不肯。不知爲什麼,她就是不願意將這個燈籠扔開。
“鈺兒,聽話。”甄老爺的語氣帶上了一點兒嚴厲。無主之物怎麼能隨意佔爲己有?
甄夫人出乎意料的這一回沒有幫着甄鈺,反而柔聲勸着她道:“鈺兒聽話,你喜歡花燈咱們等會兒差人再去買便是了,在哪兒拿的還回去的。”
“我就是喜歡這個!”甄鈺一急,指着不遠處一個在收拾雜亂燈籠攤子的老頭兒道:“我就是在哪兒撿的,同他買下來便是了!”
“老爺!”甄夫人商量說情的目光望向甄老爺。
甄老爺扭頭向餘管家道:“去吧,加倍把錢付給人家。”
甄鈺這才歡然笑起來,咯咯笑道:“謝謝爹,爹真好!”
甄老爺無奈的嘆氣笑笑,說道:“走罷,好在虛驚一場,今兒這個元宵過的真是難忘了!回去吧!”
甄克善、甄克守沒想到爹也會開這樣的玩笑,不由得都笑了,甄夫人猶自後怕的唸叨了幾句,緊緊的牽着女兒的手一家子回去了。
坤寧宮中,皇后聽畢柴姑姑彙報的消息玉手一抖,明黃纏枝蓮紋鑲金邊的瓷茶碗差點潑出了茶水,銳利的眸光一閃,高高挑眉道:“這是真的?”
“回娘娘,確實如此。”柴姑姑恭聲回話,然後壓低聲音簡短的解釋了一番。
皇后越聽臉色越沉,冷笑道:“果然是個下濺胚子,也不看看自個有幾斤幾兩,就敢跟本宮作對!立了個小小的功勞就自以爲登上了天了?本宮看上的人,他也敢動心思!”
柴姑姑沉默片刻,輕輕說道:“其實……不是現在,而是之前,怕是有兩三年、一兩年了吧……”
“什麼!”皇后大怒,一掌拍在鋪着錦繡的高几上,氣急敗壞道:“兩三年、一兩年?好,很好!本宮,本宮竟然看走眼了!柴姑姑,本宮御下是不是太寬容了些,你們一個個,竟是死人嗎!”
柴姑姑一驚,忙跪在皇后面前俯首顫聲道:“娘娘息怒,定郡王向來低調沉默,小心翼翼,奴婢們哪兒知道他有這麼大的膽子,明知道娘娘要把甄姑娘留給太子他也敢打主意!是奴婢們疏忽了,今後,今後一定不敢再犯!”
皇后發泄一番心情稍緩,低頭望向柴姑姑溫言道:“你起來吧,本宮也是一時氣急纔拿你出氣,你可別往心裡去。你的忠心和能力本宮是知道的。”
柴姑姑忙謝恩起身,陪笑道:“娘娘肯拿奴婢出氣這是把奴婢當成自己人,奴婢心裡歡喜還來不及,怎麼會往心裡去呢。”
皇后心情更好了些,隨即又恨恨起來,冷笑道:“認真說起來也怨不得你們,就連本宮,還不是一樣叫他給騙了去!哼,跟他娘一樣是個下濺胚子,專會在背後使見不得光的下流手段!他倒是好算計,一個計世宜,一個甄家,有了這一武一文的支持,再加上坐擁九城兵馬司——哼!”
皇后正在氣頭上,這幾句話也不過是順口而出,可說了出來她自己也猛然心驚,不聲不響間,夏見澤竟擁有了這麼大的力量。
計世宜的背後是西北軍,這次率領西南軍協助南越王子回國繼位在西南軍中也有了相當的威望,而甄家與方家是姻親,又與齊右相交好,如果甄鈺真的被夏見澤哄了去,自己這麼多年的心血豈不是一朝就要付之東流了!
皇后越想越心驚,暗罵夏見澤陰險狡詐,這纔是咬人的狗不叫呢!悶聲不響的來這麼一口,真正是入骨三分!
不過好在,他如今尚未得逞,甄鈺那小丫頭倒跟她爹學了個十足十,父女兩個都像泥鰍一樣滑溜,妄想站在中間保持中立。哼,也要看她許不許!她若非要跟她作對到底,那也簡單,毀了她便是!
對自己沒有用的東西,越好越不該留在這世上。
“此事,亦不急,還有的是時間準備……”皇后狹長的鳳目中泛着波光瀲灩的光芒,嘴角勾起柔美溫和的淡淡一笑。柴姑姑渾身一個激靈,下意識的垂下眸去。
她知道,她的主子出現這種表情的時候,往往不會有好事發生。
沒過幾日,計世宜果然去了玉霞記,點了甄鈺所說的那一種衣料裁衣。衣裳裁好穿在身上,水潤的色澤飽滿明亮,整塊的布料加上一流上乘的裁剪功夫,使這件衣裳穿在他俊朗挺拔的身上另有一番明快爽朗得令人不敢逼視又忍不住注視挪不開眼光的味道。
這麼多年來,計世宜的衣袍不是灰青就是藏青,裁剪縫製更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如今雖回府了,但他沒有通房丫頭,院子裡除了兩個粗使的打掃婆子也不要丫鬟伺候,衣裳鞋襪領的都是府裡的份例,看得過眼而已。他不講究不吱聲,針線房的人便越發懶散。
好在平日裡去衙門時官服往外一套,也無人注意這些,也不曾說什麼。
說起來,他還從來沒有穿過這麼好的衣裳。身邊伺候的心腹小廝岐山、松枝兩個見自家主子這一身,一個二個張大了嘴半響合不攏。什麼叫俊朗不凡、玉樹臨風?這就是!
“你們這麼盯着我看做什麼?難道這衣裳不好看?”想到這是她爲自己選的樣式和花色,計世宜心裡高興,同時又有些彆扭——這是不慣穿新衣裳的緣故。被這兩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這麼毫不遮掩直愣愣的瞪着,計世宜心裡更覺不自在,好像還有一點兒心虛,狠狠的瞪了兩人一眼。
“好看,好看!”岐山、宋枝兩個忙把快瞪出來的眼珠子收了回去,忙不迭的一個勁點頭,眉開眼笑的讚道:“公子爺就該穿這樣鮮亮的衣裳,瞧瞧,氣質都拔高了一層!”
“就是,咱們公子爺穿上這一身往外頭一站,什麼貌似潘安、什麼宋玉統統要羞愧得撞牆!”
“真這麼好嗎?”計世宜不由也咧開嘴角笑了笑,一顆心有些輕飄飄的起來,低頭打量着。
“真這麼好!”岐山、宋枝連連點頭:“比從前的都好!”
“行了你們倆,都給我閉嘴!”計世宜冷不防一人給了他們一記,笑罵道:“難不成爺我以前就那麼寒酸?嗯?”
岐山、宋枝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邊揉了揉腦袋一邊忙陪笑道:“以前也好,也好!那個,以前那叫什麼來着?粗獷、豪氣!”
計世宜不由大笑,連連搖頭,又氣又笑道:“你們倆少在我面前酸溜溜的咬文嚼字,沒的聽了寒磣人!”
“公子爺,掛上這塊玉佩就更完美了!”岐山不知從哪兒將計世宜的一塊青玉佩摸了出來,欲給他系在腰間。
“不用了。”計世宜擡手擋住,說道:“我從來不愛戴這些累贅的東西,你們倆別給我發神經!”一邊所一邊將身上的衣裳順手也要脫下來。
“公子爺!”岐山和宋枝齊聲驚呼惋惜,說道:“公子爺爲何又脫下來了?”
計世宜微微仰頭想了想,笑道:“今兒不穿,給爺好好收起來,等過些日子參加屠蘇宴的時候再穿。”計世宜嘴裡說着話,衣裳已經脫了下來,他留戀的看了看,輕輕的摸了摸,遞了出去:“仔細着收好了,別弄髒了、皺了。”
提到屠蘇宴,岐山和宋枝二人相視一眼,眼神中不約而同劃過一絲無奈。
“是,公子爺。”二人答應着,岐山小心翼翼接過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