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的時候,藥童將兩個裝着復葵和凝姬骨灰的罐子交到了上官和夏明遠的手中,一邊還在輕聲呢喃着,“從來沒聽過有人自己要求挫骨揚灰的,這人死了怎麼能用火燒呢?這簡直就是……”
夏明遠臉上帶着淡然的笑。這不是什麼挫骨揚灰,也不是什麼侮辱,而是復葵自己要求的。記得同在西疆天牢的時候,復葵曾經說過,爲了研製各種毒藥,他曾經去挖墳,將剛剛埋下去的人弄上來以供他研究,有了這樣的事情之後他便極爲忌諱,生怕他下去了之後,身體會被別人挖出來,所以定要燒成灰他才安心。
夏明遠始終記得,便按照他的想法去做了。
胡毅留了上官二人用晚膳,席間上官眼神不住的瞟着裡側的小屋子,胡毅卻全然當做沒看見,直到桌子上的餐食被藥童收拾下去之後,他卻突然開口道,“很好奇裡面是什麼對嗎?”
上官圓圓的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兒,面上帶着淡淡的微笑,不置可否。夏明遠早已知道上官的意思,其實她早就知道那小屋子裡是什麼了,可是又爲什麼要多此一舉非進去瞧瞧呢?
胡毅卻已經起身,朝着小屋走去,“跟我來吧。”
推開小屋的門,一股跟剛剛藥觀中類似的濃重草藥味道撲面而來,胡毅沒有點蠟燭,而是先對着黑暗說了一句,“小菊,有客人來了,我帶他們過來見你。”說完了,他纔打開火摺子。點燃了屋門一旁的紅燭,在紅燭火光的搖晃下,門口緊跟着進來的上官和夏明遠看清楚了這裡。
“屋子裡地方不大,你們就先將就着吧。”胡毅說着,自己已經先進去了。
放眼望去。整個小屋的確不大,過道能夠容得下六七個人站成一排,若是來回走動恐怕都穿梭不及,所以若是出門,就只能後進來的人先掉轉過頭走出去了。
在僅能容得下一人走進來的過道旁邊,靠牆擺放着一張大牀。整張牀都是被草藥所籠罩的,牀腿兒,牀圍到處都是藥草,牀上則躺着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她身着白色紗衣。隱隱露着雪白的肌膚,通體白得如皓月,嘴角微微上揚帶着幸福的笑容,她生着一雙細眉,卻墨黑如畫,眼睛細細長長的,鼻子小巧精緻。
若是不知道的,可能真會誤以爲自己看到了仙子
。或許是因爲她太過白皙。更或許是她一身白衣造就,只是,這仙子的眼睛卻是緊緊閉着的。整個人沒有生氣,就是一團死物。
即便再美,也終究是不能動的。
胡毅走上前去,抓下牀上掛着的一堆藥草梗兒,在女子的臉上揮了揮,濃重的草藥香味兒重又在屋內重疊。緊接着他又在她裸露在外頭的手上揮了揮,這才放心的站直了身子。
“這位是我的妻子。小菊,她已經死去多年了。爲了想法子保存她的屍身我用盡了各種方法,幾年前,就在我所有法子都用盡了,卻仍舊眼看着小菊的屍身要腐爛掉的時候,上官丫頭帶來了荀草,你們都不知道那時候我的心情有多激動……或許在你們眼裡我是一個瘋子,可是我真的離不開小菊……”
夏明遠眉頭微皺,“胡大夫,說句難聽的,既然您跟妻子如此相愛,又爲何不下去陪着她一起呢?”
胡大夫不怒反笑,那笑聲卻帶着十足的苦澀,“是啊,我也想下去陪她,與其這樣苟活於世,苟延饞喘,不如到下邊與他一起,就跟復葵和凝姬一樣……可是我做不到,小菊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時候研製好了一枚仙丹,那本該爲她自己續命的東西她卻沒有吃,而是留給了我,那時候我爲了她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有一次趁着我混亂,她便將那藥丸混在我的藥裡讓我吃下了。這些都是我後來回想的時候猜到的。因爲在她身死後的半年裡,我想進了各種辦法自取性命都是不成,每一次都重又活了回來,或許你們會覺得很荒謬,但事實就是如此。所以我別無他法,只能保存着她,因爲這是我們兩個唯一可以永遠在一起的辦法……”胡大夫說着,聲音竟都有些顫抖了。
外頭都在傳言胡毅是個怪醫,可是每次接觸下來,都可以發現他的尋常點,他有着跟普通人一樣的喜怒哀樂,他做哪些瘋狂事情,不過是有他不得已又說不清楚的隱衷……
上官和夏明遠捧着兩個骨灰罈子走出山間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一路無話,直到通過地道回到紫瓊苑,夏明遠才突然開口,“羅漪,咱們要好好的……”話雖短,但意思很明白。或許是剛剛胡毅和他妻子的事情給了夏明遠太大的震動吧。
上官知道夏明遠的意思,她微笑着點頭,與此同時,上下齒卻已經將舌頭咬的緊緊的,若不這樣她恐怕根本忍不住呼之欲出的淚水……比起天人永隔,他們即將要面對的恐怕也好不到哪兒去。
一夜無眠,大仇得報的日子即將臨近,上官心中那曾經按捺不住的激動心情卻越發弱了,這一路走來她交了很多朋友,因爲他們的傾囊相助才得以走到今日,可是陪伴在身邊的人卻越發少了,一個一個的離她遠去……走到今天這一步,她也動搖過,可是終究還是堅持下來了,現在這種情況即便她放棄眼下的路,敵人也絕對不會放過她,這是一條不能回頭的路。
次日一早,上官便起來了,梳洗完畢之後簡單了用了早餐她便急匆匆來到了老夫人的院子。昨夜又是一場大雪,上官來到老夫人院子的時候,丫頭們都還在灑掃,一看到上官來了,連忙先掃出來一條小路讓她走過去了。
棉簾櫳一掀開,迎面看到老夫人還在用早膳,看到上官這麼早過來,她老人家顯然還有些微驚,“這丫頭,這麼早的天兒還這麼冷,都跟你們說過了請安盡數能免則免,你怎麼又眼巴巴的跑來了呢?還不快過來烤烤火?竟連個手爐都沒有拿,伺候着的丫頭們都是做什麼的?”跟着進來的綠蘿頭深深的埋下去了,哪裡是她不給小姐拿着啊?自家小姐壓根兒從來沒有拿手爐的習慣
。
上官連忙幫着綠蘿打圓場,“老夫人,羅漪沒事兒的,你就別怪她們了,剛剛出門急就往拿了,雖是用了早膳可還是餓了,老夫人給口飯吃唄?”
老夫人徹底被上官這句話逗笑了,“你這個丫頭,總是這個樣子,看你還嫁的出去嫁不出去,好好好,快過來這邊坐下,暖和暖和喝點兒熱湯……”老婦人邊說着,嘴裡已經張羅開來了。
上官堆了滿臉的笑湊合到老夫人身邊,自顧自毫不客氣的吃起來,一旁的丫頭們個個兒看的目瞪口呆,就是孫府嫡出的大小姐,曾經的孫玉晴都不敢這麼隨意的跟老夫人同桌用膳,面前的這位魯陽郡主卻赫然當做這裡是她自己的院子一樣,更讓人驚訝的是老夫人絲毫不怪罪。
這毫無血緣關係的祖孫倆竟也親的跟真正的親人一般。
早膳後,上官便被老夫人拉着到暖榻上去坐了,緊緊拉着上官的手有說不完的話。待老夫人第一輪的話說完,上官卻鮮有的插了一句,“老夫人,孫女有話想單獨跟你說。”
守在門口的一個丫頭,聽了上官如此說,突然下意識的擡頭朝這邊瞅了一眼,正巧對上了上官探尋式的朝這邊看過來的眼神,乍然對上,那丫頭猛地閃躲了過去,心下更是一驚:前些日子她被管家安排到了老夫人的院子,奉命將這裡的一切細節都報給管家聽。這幾日她一直是守在老夫人房間門口的,現下這位郡主居然要單獨跟老夫人說話,還眼神如此警惕,恐怕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商談,丫頭頓時提高了警惕,想着待會兒伺機聽一聽屋子裡到底在說什麼。
便也跟着一旁的丫頭們退下去了。
老夫人拍了拍上官的手背,慈和說道,“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想要我怎麼做?”上官突然擡頭,迎上了老夫人的雙眼,“老夫人……”
“你這丫頭,都這時候了還跟我見外,京都現在越來越危險了,你下一步是怎麼安排的?”
上官緩緩垂下了頭,“老夫人,您最近身子不大好,京都事情又多,所以羅漪便想着,不如您跟二夫人去山中的別院暫住如何?”
老夫人似乎早有思想準備,當下聽到上官的提議沒有絲毫驚訝之色,竟連想都沒想就點頭了,“好,我早有此意,這個府衙我早就不想呆了,跟你義母過去,她念唸佛,我也好好養着,何不樂哉?”
“這麼說,老夫人您答應了?”
“答應,這麼好的事兒怎麼能不答應?”老夫人重又看向上官,眼神中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她是懂上官此做法的用途的,現在的京都表面上看起來平安順遂,實際上卻是危機四伏,只有將她轉移走,上官羅漪才施展得開拳腳。祖孫倆極爲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