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然曾經怨恨舒椒言的目光從來不爲自己停留，卻忘記了自己從來沒有給她一個停留的理由。如今她做到上輩子夢寐以求的事情，但這已經不是她想要得到的東西了。
舒椒言後來說的話她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她只是看着舒椒言，看着她說看着她笑，那麼美麗，那麼迷人，那麼不可接近。她們本就不是在同一個世界裡的人，上一世她用盡全力去追趕她的背影，卻仍然被她拋在腦後。而現在她過夠了這樣的生活，她仍想要如現在一般注視着她，卻不再強求自己去融入她的世界。
你看，其實她沒有了你仍然過得像以前一樣好，你也沒有道理再去打擾她。
舒椒言感覺到了她的心不在焉，停了下來，問：“怎麼了？”
“沒事，”梓然略帶歉意地笑了笑，“想起了一點過去的事。”
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幸好就在這時碧華真人走了進來。舒智淵沒有露面，仍是由舒興陪着。“好了梓然我們走吧。”
“梓然？”舒椒言有些驚訝，“你是那個梓然嗎？”
梓然點點頭，她沒想到舒椒言還記着她。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舒椒言看起來很高興，拉起了梓然的手說：“當年你一走就再也沒有了消息，我還一直擔心着你，現在看見你過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梓然也分不清舒椒言這話有幾分真幾分假，她寧願相信舒椒言說的是假的，也好過知道真相後的失望。
“放心，我一直過得很好。”說罷，她就隨着碧華真人離開了。
她們二人誰都沒有先說話，一直到走出了很遠，梓然纔開口：“我現在有些想青思青唸了，不知道他們兩個自己照顧自己，能不能過好？”
“我還以爲你會更加關心舒椒言。”
“她不需要我關心。”
“關心從來沒有需不需要，只是看有沒有人願意給。”
“經驗之談？”梓然說話的語調不自覺得帶上了一些諷刺。
碧華真人沒有在意梓然的態度，而是很認真地點頭，說：“沒錯，經驗之談。”
“我還以爲你像你這樣一心向道的人不會被這些東西困擾。”
“道之一途並非無慾無求，太上忘情固然可取，但並非唯一。”然後碧華真人終於向梓然講了她過去的故事。
那是幾十年前，碧華真人還很年輕，剛剛跟隨她師父開始修習，所有人還都只叫她碧華。她師父說她經歷太少，讓她下山遊歷。她那時還從來沒有離開過依海鎮，完全不知道該去哪裡。可是師命不得不從，她只得硬着頭皮走。
碧華想着既然是出來見見世面，那自然是去京城最好。這大千繁華世界，又有哪裡能比得上京城更能經歷世間百態呢？
他們的相識開始於一場宛若話本一般的英雄救美。從沒有自己獨自出過門的碧華顯然還不知道財不外露的重要性，她單純執着地相信着人性的善良，在途中幫助了一家欠了地主錢的農戶。沒想到農戶看碧華孤身一人竟然起了歹心，想要殺掉碧華搶走她的錢。
這時候他正好路過，發現了農戶的意圖，及時救下了碧華。他告訴碧華他叫袁志書。
碧華在此之前除了她師父從來沒有見過如袁志書一般談吐優雅富有學識彬彬有禮的人。一路上袁志書對於碧華很是照顧，足夠讓剛剛明白情爲何物的碧華愛上他。而在此之前他自己就已經深深淪陷其中了。
他們如所有陷入了愛情的人一樣，一起許下海誓山盟，憧憬着那並不如他們想象中一般美好的未來，卻堅信他們可以永遠在一起。
一路上他們遊山玩水、行俠仗義，只有月餘的路途足足走了三個月。
直到快到京城的時候，袁志書才告訴她，他真名其實是舒智淵，乃是京城舒家的長子。但是當時的碧華不懂這些，她根本不知道這背後代表了什麼，她只是笑着表示她不介意他騙了他這麼長時間，只要他是真的愛他。
舒智淵知道碧華涉世不深，不忍心多說什麼，只是一遍又一遍告訴她，他愛她。
可是愛並不能解決一切問題，舒智淵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對抗家族的力量，他和碧華根本沒有未來。在路上他可以欺騙碧華，甚至欺騙自己，但是這些終究只是謊言。碧華聰慧，只是經歷太少，到時候她自然能夠自己看明白。
只是京城已經近在眼前，剛剛遇到碧華的時候他完全沒有料到自己會如此愛一個人，愛到甚至想要逃離舒家。
碧華看出來舒智淵的猶豫，卻沒有猜到原因。她不再如之前那般吵着鬧着要快點到京城去，而是小心翼翼地問舒智淵：“你不喜歡京城嗎？如果只是爲了陪我，那咱們就不要去了。”
“不是的，”舒智淵安慰碧華，“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你不用擔心。”
碧華還想再說些什麼，卻都被舒智淵轉移了話題。
最終他們終於是到了京城，舒智淵先把碧華安置在客棧了，回了舒家。一切都如他所料，舒家絕對不會接受一個毫無背景的普通人做舒家的夫人，更何況此人還是道門衆人，即便還俗在心中也終究是個芥蒂。
舒智淵偶爾會來看碧華，只是次數越來越少。碧華也不是完全的不通世事，在京城住了這些天，她已經知道了舒家是怎樣一個龐然大物。她對於這種世家雖不甚瞭解，但也知道門當戶對的道理。她也漸漸明白，當初的海誓山盟不過就是隨口的幾句話，哪裡有那麼多東西可以當真呢？
碧華想明白了這件事，沒有任何猶豫，當即給舒智淵寫了一封信，託旁人轉交給舒智淵，連告別都沒有便離開了。
碧華告訴自己，這也許就是師父口中的歷練了。
與舒智淵一同旅行了那麼長時間，碧華已經不是那個剛剛出門需要被照顧的人了。她仍然願意相信人性的美好，願意對素昧平生的人伸出援助之手，但是她同時也學會了自保。
她在外遊歷了好幾年，一開始她腦海裡還全部都是舒智淵的影子，時間過得久了，她也就學會了不再去想他，只是有時看到與舒智淵有幾分相似的人，還是會忍不住多注意兩眼。
後來她又回到了京城，那時候舒智淵已經接管了舒家，沒有人敢對他的話質疑什麼。當舒智淵得知碧華再一次來到京城的時候，他以爲她是來找他的。
舒智淵找到碧華，告訴她如今他已經有了足夠的能力可以不去理會他人的議論，他願意娶她爲妻。
可是碧華沒有如他想象的一般，她只是微笑着拒絕了他，告訴他她並不是爲他而來，她只是來京城探訪道友。
後來碧華便會了依海鎮，極少再離開過了。
梓然聽完碧華真人的講述，很是驚訝，她與碧華真人相識了十年，可是在她只了認識碧華真人的一面，卻從來沒有觸及過她的另一面。
每個人都有一些不願意向外人說的事情，就如她自己。
“所以你其實差一點就成了舒夫人？那可是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啊！”梓然故作輕鬆地說，想要緩解一下略顯悲傷的氣氛。
碧華真人搖頭：“我與他永遠都不可能真正走到一起。但是你卻不一樣，你和舒椒言與我們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