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凌峰聞到薑茶的味道先是皺了皺眉,只是礙於情面端起來喝了一口,怔了一怔,一仰脖子都喝了下去。
他喝完不由看向蕭重嵐,卻見她拜別了蕭珏,帶着宮女正要出去,與他擦身而過。
蕭重嵐點了點頭,身上飄來淡淡的幽香,他心中忽而一激靈,忙低下頭,躬身讓到一邊。
蕭珏沒留意他的恍惚,笑着問道:“拜託顧將軍的事情,可都辦好了?”
顧凌峰忙收回心神應答。
蕭重嵐走在微微細雨中,擡手接了接雨絲,點點清涼。
“長公主仔細受涼。”綠雲提醒道。
“我知道的。”蕭重嵐心情頗好。清兒她們已經安排了人手,顧凌峰已經讓那些人一起去了。
她來到慈寧宮,只見裡面的人忙碌着,將一匹匹料子搬到榻上擺着。
樑太后拉着蕭重薇,正在挑選布料。旁邊還有蕭重珊。
那蕭重薇神色淡淡,卻乖順地跟着樑太后,讓她比劃着,商量着。
她聽到動靜,轉頭看到蕭重嵐,目光一跳,卻迅速埋下目光,上前行禮道:“姐姐。”
蕭重嵐笑着迎上去。
樑太后招招手,笑道:“你來的正好。你看這些料子哪些適合華寧華清,我們這選了好一會。你們三個可好好做幾件衣裳。”
蕭重嵐笑着走過去,看了看,道:“華寧適合這些清雅的顏色,華清倒適合這幾種活潑些的顏色。你們說呢?”
蕭重薇語氣生硬,卻道:“多謝姐姐。姐姐選出來的自然沒有不好的!”
蕭重嵐淡淡看了她一眼,笑道:“那就好。”
在張榮妃被關入冷宮後,蕭重薇哭求着去見了幾次。後來忽然就不去了。也不再將自己關在煙雨閣裡。倒能日日來向樑太后問安。或者就是向太后請求要去探望弟弟,給弟弟蕭玟送些衣食之物。
蕭玟如今回到了皇宮裡,他已封王,開年便要到封地去。如今就在他先前的千禧宮裡住着。一應服侍規格都與以往一樣。又有樑太后隔三差五的賞賜,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這宮裡很快恢復了寧靜,一切如常,倒像是沒有張榮妃這個存在一般。
蕭重薇見她神色冷淡,摸着衣料的手一緊,卻笑道:“方纔太后說到要爲災民祈福,我和華清都很願意,姐姐是菩薩心腸,想必也很願意的了。”
“祈福?”蕭重嵐柳眉輕輕一蹙,她倒想不到蕭重薇怎麼有這樣的心思。
蕭重薇卻一挑眉:“是呀,怎麼,姐姐不願意麼?不知道姐姐不願意爲天下百姓祈福,還是不願意和我在一起?也是呢,如今我是什麼身份……”
樑太后忙道:“怎麼會不願意?只是你姐姐華陽身子有些弱,我們去這一趟,想來要在留歇宮歇一晚上。山上比這兒冷,等過了這幾日雨天才好。”
樑太后做和事老。
蕭重嵐看蕭重薇的架勢,就是分明要自己如她心意,不知是個什麼主意。
見樑太后爲難,蕭重嵐微微一笑:“既然是祈福,我自然要去。且找個晴朗的日子吧,聽說紅葉正好,就到山間去走走也好。”
蕭重嵐出了慈寧宮,吩咐綠雲道:“去查一查,近日可有什麼人和華寧聯絡過。”
從去年先帝重病時開始,南邊西邊接連大旱,勉強熬過了這一年,收成也不好。
蕭重嵐想着爲民賑濟的事,正好出城去看看也好。
一路出了京郊,遠遠已可看到野地裡有流民扶老攜幼,茫然求索;更有氣息奄奄躺在路邊乞討的。
蕭重嵐鎖緊了眉。樑太后看到之後更是於心不忍。
蕭重嵐吩咐綠雲和紅氤將她之前準備的一些乾糧包袱送到那些人手上。
只是人越來越多,準備的乾糧根本不夠。
看着那些人面黃肌瘦的面孔,樑太后不住地垂淚,嘆道:“罷了,你有這等善心就好。我們還是祈求佛祖,保佑這些人快些度過劫難吧。”
蕭重嵐聞言也只有點點頭。正要上車,蕭重薇從她車裡出來,擼下一隻金鐲交給自己的宮女,冷冷道:“一包包的乾糧,又能值幾個錢?將這個拿給他們就是!”
她斜了一眼蕭重嵐。
那宮女是張榮妃出事之後,新換到蕭重薇身邊的,捧着鐲子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怎麼?不聽我的話?”蕭重薇冷着臉。
蕭重嵐看不過去,喚來一個內侍,指着宮女道:“你陪着她過去,找這兒的小吏,將鐲子換成銅錢買了乾糧分送給那些人。就說這是華寧公主的善心。”
內侍領了吩咐,帶着如蒙大赦的小宮女走了。
蕭重薇心有不平地看着蕭重嵐。
蕭重嵐這才道:“妹妹是一片好意。可這皇家內造之物,那些流民拿在手裡只會招來麻煩。聽說河南那邊還出現了山賊,更是要小心。”
蕭重薇聽到“山賊”二字,臉色變了變,一語不發,掀簾上了馬車。
一行人再次停下歇息時,蕭重嵐帶着青梅,到了僻靜處,見到久已等候的清兒。
“賑濟的事情準備得如何?”
清兒應道:“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十一家鋪子,照着先前的例子減了一半多,進貨時都會運送兩車碎米,一車大米。”
蕭重嵐點點頭。一次運送太多糧食樹大招風,也易引起恐慌。爹讓每家商鋪到了下半年便開始兼運送糧食,這樣到了冬日鬧饑荒時不至於籌措不到糧食。
清兒只沒想到郡主在重傷之際還不忘過問此事,心中難過,卻也知道問不出什麼來。又道:“林大伯和伯孃想見見長公主,問一問郡主的情況。”
蕭重嵐想了想,道:“如今還不是時候。你只管告訴林伯,郡主沒有性命之憂,讓他們遵從郡主吩咐行事就好。”
清兒默默點頭,沒有提出異議。忽而眼眸一閃,低聲道:“有人!”她閃身躲了起來。
蕭重嵐轉身,慢慢向林邊走去,就見遠處樹旁,蕭重薇盯着她,高挑的身子像紙一樣單薄。
“妹妹找我有事麼?”蕭重嵐淺笑道。
蕭重薇冷冷看着她,道:“姐姐到這兒來做什麼?”
“妹妹又在這裡做什麼?”蕭重嵐淡淡反問一句,又擡眼看她,又道,“隨意走走罷了。想必妹妹也是如此,只是萬不可獨自一人,還是要有人在身邊纔好。這兒太過清靜,也不好久處,我們回去吧。”
“你站住。”蕭重薇在身後叫她。
“我去探望母親的時候,聽說那旁邊的屋子,就是你娘,那個廢后和你住過的地方。”蕭重薇在身後說着,向她走過來,腳下枯黃的樹葉沙沙作響,“那時我就想,你在那間屋子裡關着的時候,是不是就在想着有一天,要向我娘報仇?”
“報什麼仇?”蕭重嵐嘴角勾起一絲輕笑。
蕭重薇滿含恨意看着她,在樑太后面前她還需要掩飾,這時候卻不再顧忌:“自然是因爲你以爲我娘害了你娘,所以你要報仇!”
“這麼說,你娘到底有沒有陷害我孃親呢?”蕭重嵐又是反問。
蕭重薇一滯。她想說沒有,可是想到她曾親眼所見,又想到宮中傳聞,她一時無法說出口。
“我娘沒有私造鳳印,是你們冤枉她!你們害的我和弟弟在宮中無顏見人!你們逼着他離開京城,他只有十一歲!”蕭重薇怨恨地看着蕭重嵐。
“冤枉?”蕭重薇面對她的指控,一點也不驚慌,她只是坦然看着她。
仇恨,鑄就了自己。那麼蕭重薇呢,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你若覺得冤枉,那就來找我報仇好了。”蕭重嵐一句結束了話題。她有太多事想做,實在沒工夫和她廢話。
太后一行宮駕到了慈隆寺。方丈已在門口迎接。
更令太后等人欣喜的是,一直雲遊四方的明輝大師回來了。也願意見見她們。
蕭重嵐不想進去。
蕭重薇譏誚道:“姐姐爲何不敢見明輝大師?莫非心中有鬼麼?”
蕭重嵐懶得和她鬥嘴皮子,樑太后也好意勸她見一見,她便只有依從了。
蕭重薇偏偏要和她一起。
進去拜見明輝大師。大師紅光滿面,圓圓的腦袋,滿臉笑意如彌勒佛一般。
蕭重嵐不由莞爾,反而不再忐忑。
明輝大師見她笑,也一笑,道:“施主笑什麼?”
蕭重嵐合手一拜,道:“華陽失禮了。”
明輝大師搖頭,大耳朵跟着晃了晃,哈哈笑道:“不對,施主見着貧僧便笑,可見有佛緣,談什麼失禮?”
蕭重薇想不到聞名遐邇的明輝大師竟是這個模樣,有些失望,突兀問道:“大師,心術不正之人也能有佛緣麼?”
明輝大師搖頭換腦道:“何謂心術不正?坐得直的人看世界,世界便正;若歪着坐,這世界就不正了。”
蕭重薇聽明白他的意思,臉色一僵。
明輝大師又拿胖手點了點,道:“我看二位,莫貪莫嗔莫怨,自是有佛緣。”
蕭重薇聽他這話,臉色又冷了一分,拜了一拜,起身離開。
蕭重嵐起身走了幾步,回頭再看。
明輝突然合掌,輕輕道:“施主別來無恙。”
蕭重嵐一怔。
明輝大師哈哈大笑,對她擺擺手:“去吧去吧,這不是說話處。若有緣自會再見。”
蕭重嵐心中砰砰亂跳,卻不再停頓,忙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