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州府尹周昌,是張家一系的勢力。
有張家表態,洛遲硯調遣人馬,頒發告示都還算順利,少費許多周折。但是他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來者不善。
洛遲硯和蕭重嵐對視一眼。
那位大腹便便的府尹已經氣喘吁吁上來了,道:“……下官見過長公主,太傅。長公主平安無事,下官也就安心了。下官備好了馬車,請長公主移駕鄙府,稍作歇息。”
他上氣不接下氣,說完了話眼睛四處穿梭,搜尋着什麼。
“周府尹,你不是應該帶人封鎖海島邊界嗎?怎麼會突然到此?”洛遲硯明知故問。
周昌呵呵一笑,道:“……下官已派人守住邊界,聽說太傅已順利攻下島城,只怕人手不夠,特地前來幫忙,敢問太傅,逆賊陳子陽等人在何處?”
洛遲硯面無表情,道:“逆賊逃了,洛某派了手下通知周府尹密切關注出境之人,周府尹可見到他了?”
“這……”周昌當然沒見到,他一聽說洛遲硯得手,立刻就趕過來了,他尷尬笑了笑,忽然看到吳剛和閔飛,臉色一變,指着他們命令士兵道,“來人,將那兩個逆賊抓起來!”
郭闊等人起兵之後,三位將軍和他們親信的畫像便已家喻戶曉。
吳剛和閔飛沒有驚慌,冷眼看着洛遲硯。他們的手下則立刻圍攏上來,紛紛拔出武器與周昌帶來的人對峙。
洛遲硯微微皺眉,道:“周府尹這是何意?昨晚洛某應該已經告知周府尹他們的身份了吧?”
周昌不陰不陽笑了笑,道:“太傅,這幾個人就算投誠,可也參與謀逆了的,而且逆賊陳子陽逃脫,他們未必脫得了干係,必定是他們暗中放走了人也有可能!還是帶回去好好審問一番爲好……”
閔飛罵道:“閉嘴狗官!什麼叫做投誠?我等奉的是郭將軍和宋將軍命令行事,豈會輕易改變忠義……”
“周府尹!華陽有話要說。”蕭重嵐忽然開口,衆人都看過來。
周昌忙道:“長公主有何吩咐?”
蕭重嵐走到劍拔弩張的兩撥人之間間,站在閔飛與吳剛前面,對着周昌笑道:“周府尹想必誤會了。今日華陽得救,多虧了這兩位將軍,華陽正想回去向陛下上奏,褒獎二人。”
吳剛和閔飛臉上都露出詫異之色,閔飛欲言又止。
“可是逆賊脫逃這件事……又該如何處置?”周昌不甘道,語氣猶厲。
蕭重嵐淡淡一笑,走到周昌面前,正欲說話,洛遲硯已搶先開口,不緊不慢道:“這就是爲何部署任務時特意勞煩周府尹帶人鎮守海島四周邊界,我早派人將陳子陽的船鑿沉,他們無法從海上脫逃。”
這個意思就是,陳子陽等人是往陸地上去了。
周昌心裡一慌。
“其實,洛某一直不解,爲何陳子陽和馮慧貞能夠在濟州盤桓數年,甚至佔據了一整座海島修建城池,壯大勢力呢?周府尹可否給洛某一個解釋?”
洛遲硯踱着步子,緩緩站在蕭重嵐前面,盯着周昌,嘴角若有若無一絲冷笑。
“……太傅此話何意,下官,下官……”周昌往後退了一步,越發慌亂。
得知陳子陽馮慧貞就躲藏在濟州,周昌頓時傻了眼。再不敢怠慢,全力配合洛遲硯行動。
本來他無意搶功,只是昨晚他還同時得到張尚書密信,要他見機行事,決不能放過陳子陽及其餘孽。
蕭重嵐溫和勸道道:“太傅,想必周府尹也是忠於職守,這纔不放心,多問了一句而已。此次華陽能夠脫險,又能搗毀謀逆巢穴,可以說是太傅與周府尹合力之功。這裡地形複雜,島嶼林立,又是賊子巢穴,不能一網打盡也情有可原,不必苛責。”
“是!是!下官……下官這就盡力追剿餘孽!”周昌聽着蕭重嵐說的話,一直點頭,像抓住了一根救命草,忙不迭應着。
蕭重嵐說完了,周昌生怕洛遲硯還要再說什麼,喊下圍住吳剛和閔飛的官兵,帶着人匆匆離開。
吳剛與閔飛對視一眼,再看洛遲硯與蕭重嵐,眼神又有了不同。
吳剛拱手向蕭重嵐致謝。
蕭重嵐與他們素昧平生,卻第一時間站出來爲他們說話。若不是方纔看到她與洛遲硯情意綿綿,他和閔飛都會以爲蕭重嵐心繫陳子陽。
蕭重嵐道:“兩位將軍不必謝我,世子雖心智矇蔽,沒有顧及天下百姓,他始終是福壽長公主僅存血脈。如今他已沒了依仗,想必能改變心意,安穩度過餘生。”
大概這也是郭闊等人的心願了。
蕭重嵐隨着洛遲硯等人登上商船。
此時天色猶早,晨霧新散,涼風習習,蕭重嵐一.夜未眠,卻毫無睡意,在爲她準備的房間坐了一會。新梨進來,悄聲道:“長公主,清兒和柳娘,還有她們母女,都上了船。”
“好。”蕭重嵐如釋重負舒了口氣,又問道,“世子還有一個侍妾劉氏也有身孕,我方纔看到她和那羣侍妾關在一處,你暗中照應着。”
“是。”新梨道。
蕭重嵐心情大好,走出房間,站在船舷旁,已快到岸了。
“長公主。”閔飛走來,向她拱了拱手,問道,“在下正有一事不明,想向長公主請教。就是洛太傅命我們交給你的字畫,到底有什麼玄機?你怎麼知道我們的行動?”
這個問題閔飛想了很久,百思不得其解,就連吳剛也不清楚。他們也想過是那畫軸裡夾了紙條。可是所有東西,都被馮慧貞仔細檢查過,藏不住秘密。
蕭重嵐見他一副不服的樣子,莞爾一笑。
那幅禪師講經圖,畫中的禪師如彌勒佛,而坐席下首的是一名年輕女子。在院子竹林中,還站着一名白衣公子,好似也聽講經入了神。
她自然不會告訴他,畫中禪師的院子和室內的格局,是完全依照竹修禪院。而畫中的內容,就是她和親之前去見明輝大師的情景。
所以她一眼便知這幅畫是洛遲硯所做。他告訴她,他來救她來了。
而另一幅鳳凰涅槃就簡單多了,這便是洛遲硯的計策。
吳剛與閔飛就算與洛遲硯聯手,能上島的人也太少,只能趁亂行事。而最好製造的混亂,就是起火。吳剛與閔飛第二日必須離島,所以只有一個晚上的機會。
蕭重嵐想得通這些,卻想不出來,洛遲硯如何能夠勸得郭闊將軍等人?
郭闊等人對娘忠心不二,勝於對先帝,這也是先帝忌憚孃的原因。所以他們纔會毫不猶豫便爲弟弟而起兵。
蕭重嵐道:“華陽也有一事不明,三位將軍爲何會突然……答應與太傅聯手?”
閔飛見蕭重嵐忽而一笑,卻又緘口不言,反而問起他來,道:“不如長公主先替在下解了疑惑,在下就告訴……”
“這件事我稍後告訴你。”洛遲硯打斷閔飛的話,走到蕭重嵐面前,淡淡道。
吳剛落後洛遲硯幾步,瞪了閔飛一眼,找了個藉口拖着閔飛走了。
洛遲硯淡淡盯着她,道:“爲何不問我?”
蕭重嵐轉過頭去,她是想着一切安頓好了便問他。只不過正好遇見閔飛,隨口問問而已。
“我若問你,你會告訴我嗎?”蕭重嵐移開目光,看向對岸。
洛遲硯微惱。
他又想起蕭重嵐奔向他的神情。這是蕭重嵐第一次主動與他親近。
他心急如焚從山下尋下來,就看到她奔跑的背影,嬌.小而輕盈,那般義無反顧的往海邊就衝去。那一瞬間,他以爲轉眼間她便又會消失不見。
自己的那一聲呼喊,他喊出口才意識到。
然後蕭重嵐轉過身,滿眼驚喜雀躍,竟毫不猶豫向他奔來。
洛遲硯的一點怒氣不知不覺散了,他抓着她的手將她帶回房間裡,擁住她,恨不得能將她嵌入懷中,再也溜不走。
蕭重嵐幾乎承受不住他熾熱的氣息和幾乎令她窒息的懷抱。然而心底裡卻又是渴望已久般的,欣喜和滿足。
“以後,我們不要再互相猜忌了。”良久,洛遲硯微微鬆開她,在她耳邊低嘆一聲,道,“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蕭重嵐伏在他懷裡,輕輕抿了嘴笑,卻不說話。
洛遲硯撫了撫她的發,思忖了片刻,下了決心,道:“我與永樂侯陳公,可以說是忘年交。”
蕭重嵐驚訝擡起頭。
洛遲硯又道:“福壽長公主出事之後,他支使蘭陵郡主離開,接着便趕回京城,罹難前給我送了一封信來。”
當時洛遲硯正惱於先帝讓他進京輔佐蕭珏的事,看到陳陶的信,纔不情不願回到京城。
陳陶希望洛遲硯能保全一雙兒女,令他們遠離皇家,做平凡百姓安度一生。
“……蘭陵郡主中了張家設計,一意孤行去救世子,我得到消息時已經來不及了。”洛遲硯微微嘆息一聲,瞧着蕭重嵐神色,道,“所以只能暗中保護世子,待到時機合適,勸說陛下赦免世子,保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