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走在街上。西華的冬天很冷。我出來的時候只在T恤外面套了件大衣,現在,整個人從裡到外都是冷冰冰的。殘陽映照着街上路人的行色匆匆。他們都是有自己的目的地的,只有我,離羣索居,蕭瑟無人能懂。
空氣中彌散着烤麪包和餅乾的香味,勾起了我對童年的無限記憶。那個時候,我爸爸總給我買橘紅糖,那是一種像橘子一樣形狀的,甜甜的軟糖,很便宜,但每次吃到嘴裡的感覺卻無比幸福。
人小的時候,思想總是特別單純,能吃到自己想吃的東西,有一樣自己喜歡玩的玩具,甚至聽到長輩的一句讚美就會高興上好半天,可是長大以後,再想如此簡單的就快樂起來就辦不到了。我現在就很後悔自己長大,如果我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就好了,那麼之後一切令我痛苦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可是,時間,它哪肯只爲我一人停留呢?惟有死者纔可以停滯,以初始的狀態停留於人的記憶之中。
教堂鐘樓上的大鐘敲響了18下,現在是2010年12月1日的晚上的六點整,再有30天,就迎來了這一年的最後一天,也就是西華的傳統節日——遺忘日。
這是一個很特別的日子,設在每一年的最後一天。在西華,除了新年以外,遺忘日就是最重要的節日了。在這一天,我們可以獲得法定的休假,大家聚集到各大教堂,節食一天,來懺悔過去一年所做的錯事,並且以此贖罪,以便來年可以完全忘卻這些悲傷的事情,從頭開始。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很有意義的節日,因爲每一個來到西華的人都負有過去,我們是爲了遺忘過去而來,爲了遺忘它,從頭開始而來……
我停在鐘樓下,目不轉睛地看着它。剛來這裡的時候,阿飛曾經和我一起來過這兒,可是如今,七年過去了,早已滄海桑田,物是人非。鐘樓在這裡站了幾百年,它又見證了多少悲歡離合呢?
蕭瑟的北風從衣服的各個縫隙鑽進來。我下意識地提高了大衣的領口。臉讓風吹的乾澀疼痛,可我心裡的疼痛更深。
就在幾個小時以前,我在阿飛的書房裡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這個秘密被他悄悄掩埋在心裡十多年,他一定埋藏着很小心,就連和他共同生活了7年的我都沒有發現。他,愛上了自己的妹妹!
這是個多麼荒唐的事實?阿飛竟然愛上了自己的妹妹?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甚至幾乎不怎麼提起他的妹妹!我以爲他因爲心底的恨根本不屑提起他們的。原來,埋藏在心裡的不光有恨,還有很深很深的愛……
你的心跳變成了我的脈搏?
這句話我該怎樣理解纔對呢?我可不可以把它理解成是寫給我的?我的心跳變成了他的脈搏?可是,我的心跳並沒有停止,他的脈搏卻消失了。真是諷刺啊!我自以爲是的付出了7年的愛情,到頭來卻發現這一切只不過是場騙局!我在他心目中到底算是什麼?同類?朋友?替身?還是什麼都不是呢?
他究竟有沒有良心?他知不知道這樣做對我而言很殘忍?爲什麼被他選中的那個人會是我?爲什麼倒黴的總是我?
我很恨他!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痛恨一個人!我情願自己一輩子不知道這個真相!情願自己像個傻瓜一樣沉淪下去!那樣,也總比我現在變成一個小丑,傻瓜的好!他這是在愚弄我嗎?看我老實,好欺負是不是?
阿飛,原來,這世界最殘忍,最無情,最可惡的人是你!傷害我最深的人也是你!
我用力地捏緊了口袋裡的那張照片!用力到指節都發出了聲響!
我走進以前我們常去的那家酒吧。酒保一看到我就熱絡的和我打招呼。
好久都沒有看到你了!連你男朋友都沒看到了!你們去旅行了嗎?酒保按老規矩給我倒了一杯VODKA。
沒有。我拿起杯子一飲而盡。他自己一個人去了!
是嗎?他又給我倒了一杯。
心情不好嗎?
恩。我沉悶地回答他。
慢點喝吧!喝快了很容易醉的。
謝謝,再來一杯。我把酒杯推給他。
我摸索着想從口袋裡拿煙,一摸是空的。我沒帶。
有煙嗎?我問酒保。
恩。他遞給我一根。
酒吧把一杯無顏六色的飲料推到我面前。請你喝的。
這是什麼?
我調的朗姆酒,最近很多女士都喜歡喝這種酒。
爲什麼要請我?
喝完之後給點意見就可以了。
我不喜歡喝這種酒。我拒絕。我只喝VODKA。
是嗎?他有點失望。換個新口味也不錯啊!
我搖頭,我一向有原則,習慣的東西絕不改變。
太執拗未必是件好事情。酒保說。
爲什麼?
全世界都在變,如果只有你不變,就會難以生存下去。
呵,真是沒看出來,你還挺能說。
我以前是學哲學的。他說。
哲學?大學生?那爲什麼到這裡來?應該前途明媚啊!我沒有想到西華這地方還真是臥虎藏龍,連一個酒保都可以是大學學歷。
他的眼睛突然黯淡下來。
不想說可以不說。
我對別人的秘密沒有興趣,所以不想他這麼爲難的樣子。
沒關係。其實,我做過牢,傷了人。
是情敵。他補充。
我斜眼看了他一眼,壓根兒沒有想到平時老實本分的酒保也敢做殺人越貨的事情。
我把他放在吧檯上的酒拿過來,給他倒了一杯,推到他面前。
這杯,是我請你喝的。
酒保看着我的眼睛,突然笑了。爲什麼?
因爲我沒想到你也會有過去。我又一口乾了一杯。
呵呵,他笑。在西華,誰沒有過去?然後,也幹了。
我拿着煙的手僵在嘴邊。是的,在這裡,誰是沒有過去的?
酒保走開了,去給別的客人送酒。我看着他在人羣裡穿梭,突然發現,這世界其實也就那麼回事。把一切都弄的太明白又怎麼樣?把傷害到自己的問題弄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到頭來反而傷的更重。
酒保再次回來的時候,我問他,如果時光倒退,你再發現你女朋友揹着你愛別人,你會怎麼做?
現在?
恩。
什麼也不做!他回答的很乾脆。
爲那種背叛自己的人折磨自己,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