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圖南一雙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大言不慚地說:“你要真這麼自信我也沒什麼辦法。”
我雙手交叉環抱住胸口往門外走,走到門口,腳步一頓,又折回來。
“成交。”
我坐進沙發裡,端了另一隻小瓷杯,輕輕碰一下江圖南的杯子沿兒,說。
權宜之計而已,這不過是另一輪鬥法的開始。只不過這次,我絕對不會再輕敵。
江圖南卻並沒有和我“乾杯”,午後的光線下,他的頭髮顏色淺淺的。
江圖南說:“何月西,你記不記得,這一棟樓你早就交過房租了。”
我一愣,突然回想起來什麼,頓時啞然失笑。
江圖南一本正經對我說:“唔……是用你的“倒黴基金”換來的。”
我皺皺眉,記憶倒回到17歲那年。
因爲我熱衷於和江圖南打賭,而且逢賭必輸,因此我輸掉的五毛錢鋼鏰已經在江圖南那裡攢滿了一個超大號的鐵豬存錢罐了。
從我來江家到我上高中這十幾年間發生了許多事情。江太太商場上的手腕一如阿周叔所聽說的那樣,果斷的很。沒幾年就兼併了山城好個大財閥家族,剩下的小財主都不成氣候,甘願俯首稱臣。於是山城從原來的財閥共生變成了江家一家獨大。
17歲那年電視新聞裡江太太經常露面,阿江嬸嬸一邊織着毛線,十分八卦地對我說:“現在我們山城,江太太那就是古代的女皇武則天吶,江公子就是太子咯。”
所以江家在淺丘的莊園開始擴建,加高。我卻住到了阿周叔家。
從江太太平常的言語間,我已經聽出口風不對了。她開始旁敲側擊我功課太差,要我去美國留學幾年。還每每江圖南的面,大肆誇讚着山城的名門閨秀,每到週末就辦舞會,找來各家小姐參加。當然,沒有我的份。連江家新來的小女傭都知道,這是江太太在選兒媳婦了。
在這種情況下,我知道,所謂裝修,事實上也算是找個藉口,在對我們姐弟下逐客令。
於是我只好搬去阿周叔家住。也開始申請轉學。但住了幾天,一天夜裡,我被窗外的聒噪聲驚醒。
深更半夜的下着雨,我從窗戶向下看去,江圖南手裡舉着一把塑料傘,正在阿周叔樓下對着我的窗戶吼。
他說:“何月西!我賭五毛錢,你不敢下來!”
我看着大雨裡的他,那一把單薄的塑料傘像是大象頭頂的一小片荷葉,根本就不足以遮蔽。但江圖南卻像是察覺不到一般,高高舉着另一隻手,手裡是那一個特大號的錢豬。
我拿了毛巾衝下樓去,把江圖南趕進樓道里去,一點點幫他擦着溼透了的頭髮。
江圖南卻一次又一次地拉開我手裡的毛巾,看着我的眼睛說:“何月西,你又賭輸了。這些錢我全給你算成房租,所以你還是回去住吧。”
周圍都是溼漉漉的,所以我們都自動忽略對方臉上的眼淚。
我們不再是小孩子了,我們都知道,就像那個錢豬永遠交不起江家的房租,我永遠也配不起江家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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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回憶之中走出來,江圖南就坐在我的身邊,我們近在咫尺。但那時候的我大概永遠也想不到,我們再次的相見會是這樣的一種方式。
我裝作被那些回憶迷惑,像是醉了酒一樣,故作軟弱,緩慢地歪上他的肩膀。輕輕閉上眼睛,一點點滑下去,最後整個人都靠在了他的懷裡。我想要討好他,穩住他,月銘纔有活路。
我依靠的身體僵了一瞬,然後他把我推開。我聽到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江圖南對我說:“何月西,其實我給過你機會,是你自己非要走到這一步的。”
他站起來,向門外走去,片刻之後,遠處有車輪疾馳的聲音。
我看着表,下午兩點半,他的生活習慣我瞭解的很清楚。沒想到他還是個時間控,上班都這麼準時。
我等的就是這時候。
我耐心地等了一個小時,然後走出門去,對故意打着哈欠對傭人們說:“剛纔我朋友約我出去喝個咖啡,我出去一個小時就回來。”
我出門,找到那個電話亭。江家附近我再熟悉不過了,七年間不論商家店鋪再怎麼變,公共設施總是不怎麼變的。而我,可以把這裡每一個電話亭的位置都記得清清楚楚。
我的手指敲在電話上,一秒一秒地倒數着。
“叮----”
電話鈴響了。
早在來這裡之前,我就和周隼約好了時間,要他在這時候打這個公共電話的號碼。
我拿起電話,對電話那頭說:“江圖南暫時不會起訴,你查到月銘關在哪兒了嗎?”
周隼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讓人無比討厭,他吼道:“哼,你是跟他上了幾次/牀才讓他鬆口的?我找人查過了,暫不起訴的犯人條//子們不收,他應該是被江圖南自己關着,關在哪兒鬼才知道!”
我忍住自己的一肚子火氣,對他說:“好吧,你先找着,我先拖着江圖南。”
電話那頭的周隼像是突然被踩到尾巴一樣怒氣衝衝的,他說:“那個傻子我馬上就找人弄出來,你不用跟他磨嘰,那些有錢的沒一個好東西!”
我還沒接話,電話裡就只剩下了嘟嘟嘟的忙音。
我愣神一下掛掉電話。
或許是我在千佛眼呆太久,什麼惡人都見過,看着什麼樣的壞蛋都不怎麼一驚一乍了。
比如說周隼。嘴巴賤死,心眼子毒死,剩下的,倒也不是特別窮兇極惡。他本是恨死了阿周叔一家,但當我們帶着一個殺人犯離開江家,走投無路就要在天橋下面打鋪蓋的時候,是他找到了我們,給了我們一條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