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時年來說,今天的確是太過難熬的一天。
彷彿從五年前爸死在手術室裡,媽在手術室門外便當即瘋了的那一天過後,今天是她最是爲難的一天。
甚至與向遠那四年的婚姻生活,得知向遠跟羅莎在一起,被向遠的家庭冷落時,她也沒像這樣地只覺彷彿再也熬不過去過。
今天,皇甫華章設計脫罪,正式宣告了他放棄了對她的承諾。
今天,她在杜松林的幫助下,想起了自己竟然是當年那個人的幫兇。
也是在今天,真相竟然以她全無防備的方式豁然地揭開!那個她寧願選擇遺忘也要痛恨的人,竟然就是湯燕卿犍!
這一刻她有些不想活下去了。
好難啊,現實真的好難,讓她都不知道該怎麼熬過今晚,不知道該如何再這樣的真相之下繼續生活下去。
可是即便這樣難,她卻也知道她不能逃避,也不能讓他也跟着誤會了。
如果她今天只顧着自己,選擇最簡單的崩潰來逃避的話,那所有的壓力就都要他自己一個人來扛了。
雖然不明白他當年爲何要那麼做,可是……以今天的視角回望曾經,她還是選擇相信他有苦衷。
她用力用力地深深吸氣,擡眼望向皇甫華章,卻是將手臂從皇甫華章的手裡抽了回來。
“先生,我不知道這件事,你是如何知道的;可是我想,至少,這是我跟他兩個人之間的事。我更願意等他自己選擇好了時機,親口來告訴我,而不是通過先生。”
皇甫華章驚住。
他以爲就憑這件事的重量,若以常理來論,她應該立即就對他絕望乃至痛恨的。
她應該無法忍受繼續面對他,她應該自己選擇轉身就跑,然後他就等在她身邊,等着帶着她從湯燕卿注視之下瀟灑離開。
而從今晚過後,她就應該回到他和解憂的身邊了。
所有的女人不都是這樣做的麼?可是爲什麼她卻沒有?
他忍不住地笑,彷彿是想用笑來掩飾住失望和尷尬:“念,你在說什麼呢?我說過我要保護你,不準任何人傷到你。那麼其實是他傷你最深最重啊,我當然要護着你不再受他傷害,這難道不對麼?”
滿腔的憤懣和疼痛一股腦地翻涌起來,讓她忍不住驚聲叫了起來:“可是這是我自己的事。我沒有請先生你插手!”
皇甫華章眯起眼睛,死死盯住眼前的人兒。
“你想說什麼?”
時年也同樣向後退了兩步,站在了湯燕卿和皇甫華章之間,並不是站在某一個人身邊。
她轉頭盯住湯燕卿:“告訴我,後來那一系列案子都是你做的,是不是?”
湯燕卿閉上眼,黯然點頭:“我說過,我當年是人渣。”
時年含淚搖頭:“我爸去世之前,那一系列的案子從那件事的三年前已經開始了。算起來那時候也正是你我在網上相聚的時刻……所以你做下那些案子,所有的資料其實都是來自於我,所以我是你的幫兇。而且也因爲我是我爸的女兒,所以我對那些案情的瞭解十分詳細,也所以你對我爸曾經那些案子纔會同樣瞭如指掌,你纔會那麼有效地直接打擊到我爸的驕傲,一點一點地擊毀了我爸的自信和冷靜。”
湯燕卿無言以對,只能深深垂首:“是……那時候我就是個人渣,知道自己有推理的天分,卻不願意追隨家裡人入職律政界。我那時候就是個混世魔王,我就喜歡到處去挑戰人家。當聽說在還沒有正式將犯罪心理學加入日常辦案的中國,卻還是能出現岳父這樣一位天才型的開拓者時,我有些好奇,也有些不忿,所以我想挑戰他。”
“就因爲這樣,我纔在網上漸漸發現了你,格外關注起你來。起初我也並不知道你就是岳父的女兒,我還以爲你是他的同事,或者是學生……”
他是後來才憑自己的推理能力猜到她是誰,只是這已經都是三年之後的事。
他的話她能理解,她自己後來也自行推斷出那些案子事實上都是虛擬案件,類似推理遊戲,並沒有切實的人員和財產的損失……可是饒是如此又怎樣,爸還是死在了後來的事情裡,媽也因此而瘋了啊!
她無法忍住眼淚,對他搖着頭哭出聲來:“可就是因爲你的挑戰,你讓我爸側冷靜和自信盡毀,纔會讓我爸死在了後來那件事裡!你要的只是推理遊戲的勝利,可是我爸付出的卻是畢生的驕傲和他的生命!”
湯燕卿立在夜色裡,面上彷彿不斷有巴掌甩過來,響亮如雷,連着串兒地一個又一個。
他在褲袋裡攥緊指尖:“我知道,我知道自己萬死莫贖。所以後來我想,你忘了我也好,這是我活該,是你應該忘了的;是上天對我的懲罰。所以我眼睜睜看着你嫁給向遠,我卻不敢走到你面前去,更不敢向你提起當年的事。”
時年淚落如雨:“我好累,我想靜一靜。拜託今晚你別跟着我來,我想一個人想一想。”
湯
燕卿立即拿出手機:“好,我現在打給葉禾,讓她們來接你。”
幸好她不是孤身一人,幸好她身邊還有葉禾、小麥她們的陪伴。
可是時年卻吼:“也不要通知她。我說了我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那我送你。”皇甫華章伸手捉住時年的手肘。
時年再度甩開,擡眸盯緊他:“先生,這是我跟他的事,也不需要你插手,好麼?”
湯燕卿走上來冷冷用目光警告皇甫華章,然後垂眸,像個認錯無門的孩子,垂首努力去尋找她的眼睛。
手指停在半空,原本想去握住她的手,卻終究沒敢。
他低低訥訥地說:“你別激動,你說什麼我都依你。只是你今晚別自己開車,我給你叫代駕,或者給你打車回去。我可以什麼事都聽你的,唯獨這件事,你就聽我一回,行嗎?”
她擡起眼看他,眼睛又有些不爭氣的酸了起來。
終於還是緩緩點頭:“……今晚我不是有多怨恨你,我是,真的只想自己一個人靜靜。至於當年那些事,我希望你今晚也能自己好好整理整理,然後找一個合適的時機講給我聽。”
他的眼圈兒便也跟着紅了:“好。不過你記着我一句話:當年所有的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你只是上了我的當,被我利用了而已。後來發生的那一切,都與你無關,更不是你的錯。”
她心裡又苦又甜,便也點頭:“我知道了。”
兩個人就像兩個小孩兒,剛剛吵完嘴,鬧得驚天動地的,可是轉瞬就又莫名其妙地走回到彼此面前,兩顆頭都低垂着,快要碰到了一處去,低低地、旁若無人地說着只關係到兩個人自己的話。
他們一高一矮、都向對方垂首靠近的的模樣被街燈投映到地面上,便形成了一左一右向下彎曲的弧線。側面望過去,地面上便像是勾起一顆小小的心。
他們兩個是那顆心一左一右的弧線,可是那個旁觀者卻是皇甫華章。
他死死盯住他們兩個,聽見了自己的心在破裂,繼而碎成一片一片的聲音。
他知道,他再也不能忍受了.
湯燕卿給時年叫了出租車,他不放心,將他自己的車子扔在了杜松林診所門口,然後親自駕駛着她那輛綠光小甲殼蟲一路跟在出租車後頭。
美其名曰自然是幫她送車回來,可事實上自然還是怎麼都捨不得她啊。
坐在她家外面,他親眼目送她走進房門去,然後燈光亮起,葉禾、小麥和羅莎都下樓來接她。
四個女生一起上樓去,他的心這才悄然放了下來。
他將小甲殼蟲放好,這才沿着長長的路,獨自步行回杜松林診所門口取車。
他沒叫出租車,也沒請杜松林幫忙,他只是這麼獨自走過去,穿越幾乎半個城市,穿過漫漫長夜。
因爲取車只是一個藉口,他自己也需要這樣一個夜晚來好好思考清楚。
當年爲什麼會做那麼混賬的事;
而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麼;
以及在那件事的前後過程裡,他都是如何與她相遇,如何相守。
還有最後,他們又是如何再度丟失了彼此。
這個晚上她需要一個人靜一靜,他也一樣。這樣的事情他連自己的家人都不想讓他們知道,他於是選擇這樣的獨自行走,獨自追憶,獨自的——追悔.
葉禾和小麥偷偷商量過,然後在牛奶裡悄悄放了兩片助眠藥。
時年喝完了牛奶便睡了。
只要能睡下,就可以暫時不用煩心去想。
她在夢裡恬靜地微笑,夢見自己又回到了中國,回到了爸媽都在的那個完美的家——題外話——【早上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