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纔想明白麼?”他一說起案子來,就又是清雋冷毅的模樣,不再是之前纏着她索吻的賴皮。
“人物是羅莎,與你相關;時間點是合夥人會議之前,還是與你關聯;情緒上你也已體會到了那個人畫下小丑臉時想要的傳情達意……人物、時間、情緒,已經三點相關,便足以認定羅莎的車禍不是孤立事件,而是關聯事件。”
時年盯着他:“你想說什麼?你是說是與我關聯,那就是說那小丑笑臉是在畫給我看?”
湯燕卿也只能悄然嘆了口氣:“至少目下看起來,是的。”
時年雙手撐住額角,繞着房間走了一圈兒餐。
“可是,爲什麼?”
“只有通關之後,找到真兇,才能從他嘴裡知道爲什麼。這個爲什麼是打到BOSS的Bonus。斛”
時年深吸口氣:“好,那我爭取儘快通關。”
她冷靜下來,眼眸在燈光之下亮若晨星:“咱們暫時拋開我,回到案件的關聯來。你說羅莎的案子跟咱們之前的辦的案子也有關聯,難道是說……”
她皺眉,有些不忍心說下去。
難道是說羅莎那一年的失蹤,就如妮莎一樣,成爲過童妻?
“沒什麼不可能。”湯燕卿隱住一聲嘆息:“關椋已經調取了羅莎小時候的照片。”他說着打開手機相冊,調出照片:“你看,小時候的羅莎完全符合童妻的標準。”
時年捉過手機細看。果然,小時候的羅莎同樣有着又黑又亮的頭髮,眼神清澈而羞澀,皮膚柔軟細緻,像是個來自東方的瓷娃娃。
“混蛋!”時年忍不住低聲咒罵。
“是人渣。”他偏頭望向她,目光深沉冷肅:“說他們是混蛋,都太便宜了他們。”
時年起身:“我明天一早去找羅媽媽談談。爭取能說服她敞開心扉,把當年的事情告訴我們,如果能證明羅莎真的有那樣的經歷,就更可以併案偵查了。”
湯燕卿緩緩點頭。
時年走到門口,卻又停下,遲疑地向他望來。
“你說人的記憶真的可以被人爲地抹去麼?羅莎不記得一年前的事,羅媽媽說是帶着羅莎看了整整三年的心理醫生。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
她終於問到這個關鍵點了。
湯燕卿犀犀凝視她的神色,緩緩說:“不,人的記憶不會被抹去。這世上但凡發生過的,總會留下印跡。”
“羅莎所謂‘忘了’那一年的事情,不過是通過心理治療法進行的心理引導。比方說她潛意識裡希望那些都是一場噩夢,不是真實發生的,那麼心理醫師就會利用她這樣的潛意識來因勢利導,讓她漸漸將真實的事情真的當成是一場噩夢,是從來就不曾存在過的。”
“可是反過來說,如果她潛意識裡堅定不移地認定那就是一場真實發生的事情,她能夠正視那段回憶,那麼無論多麼高手的心理醫師,也無法讓那段記憶消失掉。”
時年深深吸氣:“類似於催眠?”
“沒錯。”
時年點頭:“霍淡如說過,罹患PTSD的患者也會選擇性遺忘一些事情。道理與希望是噩夢一樣,都是一種對於現實的逃避,對不對?”
湯燕卿深深凝望她的眼睛:“對。”
時年的手指捉緊門把手,握緊再鬆開。這是典型的【遲疑不定】。
她擡頭望他:“而我夢裡那個人,他之所以虛幻,就是因爲連我自己都不敢確定他是否真的存在。或者說——我自己的潛意識裡是在逃避他的?”
湯燕卿深深吸氣:“是的。在你那麼喜歡他的同時,你其實也在潛意識裡逃避他,甚至希望他不是真實存在的。”
“爲什麼會這樣?”
她擡頭無助地凝望着他,面色有些蒼白。
他垂下頭,努力地微笑,盡力屏蔽左邊肋骨一角的抽痛。
“因爲那個人與你的噩夢直接關聯,想到他你自然就會想起那件事。你的潛意識裡希望那段往事只是噩夢,不是真的;可是那個人的存在卻讓你沒辦法安全地逃進虛幻的假象裡去。所以你主觀在想念他,甚至愛着他;可是你客觀的潛意識裡卻是想逃開他。”
她面色更蒼白了些:“再具體一點。”
湯燕卿深深吸氣:“因爲他曾經……傷害過你。而你潛意識裡也擔心,那個人實則就是綁架了你的人。”
時年機械一笑,舉臂搖手:“教授我困了。拜拜。”
他深深凝望她,沒有說話,只能看着她逃也一般地打開門,然後倉惶地奔回她的房間。
他深深地閉上眼睛,舉拳砸向牆壁。
這個夜晚註定黑暗而又漫長。
湯燕卿雙手疊在腦後躺着,久等睡意不來。
四年前的往事,時年不想提,他自己也不想追溯。那些對於他來說的荒唐歲月,那些自不量力的焦躁不安……如果不是他,也許一切不
會以那樣的形態展開。
於是這四年來,如果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逃不開那段往事,他也會強制自己只從那一場熊熊大火之後醒來的時候開始回溯。
那時候他睜開眼,看見一片雪白,看見金色透明的陽光,他以爲自己已經在天堂。可是醫生的聽診器破壞了他的想象——天堂裡的人,誰還會煞風景地戴着聽診器呢?
當現實重新回到他腦海,他震驚地遲滯了一下。
——什麼?他怎麼回到M國了?
他連忙上網查詢中國的新聞,找到了雲城關於那個案件的報道——綁架、大火,孤立的建築物……他確定他找到的那條報道就是他剛剛經歷過的那場噩夢,對照報道里的時間,以及現在的時間,他才知道他整整已經昏迷了兩個月!
兩個月,兩個月啊,足夠太多的事件改變、線索湮滅、人心更改。
他發了瘋一樣,不顧醫生的阻攔,買了機票就飛回中國去。找到雲城市公安局,詢問那個警察父女的下落。
警官挑眼望他的神情,他直到此時還記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種從內而外的冷漠,凍得他身子一抖。
“死了,都死了。老時是死在搶救的手術檯上,而他女兒則是在大火裡就已經死了。”
他當時便只覺天都塌了,他一把抓住那警員的衣領:“你再說一遍?你說誰死了?”
那警員也被他的氣勢嚇到,調出戶籍檔案來給他看:“我沒騙你,你自己看!他們都死了,戶籍都已經消了。”
“你撒謊,我不信!”他一拳朝那警員揮過去,想打碎那一副公事公辦的冷漠。
她怎麼會死呢?他明明對她說了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一定要,好好地,等着他去找她。她怎麼會死呢?
後來是中方通知了他的二伯湯明翔,湯明翔放下公務親自到中國將他接了回去。
二伯說,那是個中國警員的女兒,警方一定不會弄錯的。既然她的戶籍信息都註銷了,那這個人便已經不在人世。
二伯鄭重地開解他,說那場大火裡死了好幾個人,後來經過了DNA比對已經確認了就是那個女孩兒。二伯說,雖然難以接受,可是這就是刑事案件的殘酷事實。每個人都希望不是真實發生的,可是刑事犯罪卻就是每天都真實地發生在每個人的身邊。
他在飛機上終於疲憊地向二伯擡起頭來,只反反覆覆地問一句話:“我不是應該在中國麼?我怎麼會回到M國去的?我如果還在中國,我就不會失去她。”
二伯也心疼得落下淚來,拍着他說:“燕卿啊,你那時候受了重傷。中國警方得知了你是我的侄兒,便第一時間聯繫了我。當時我實在不放心中國當地的醫療設施,便包租了直升機將你帶回M國。”
“那時候什麼都沒有你的安危要緊……燕卿,對不起。”
回到M國後,他過了兩個月行屍走肉的日子。後來終於有一天醒來,自己靜靜起身,靜靜地在電腦上敲下了想要加入警界的申請信。
那個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見黑暗裡,在他問她喜歡什麼樣的男朋友的時候,他的小姑娘含羞帶怯地笑,輕輕地說:“……警察。”
她不在了,他卻還要按着她夢想的模樣活下去。
爲了她,活下去。
中國警方公佈的那個犯罪嫌疑人他也看見了,是從前屢屢被時浩然抓獲的一個慣犯,跟時浩然結了仇,公然叫囂,說只要他不死,從牢裡出來一定弄死時浩然。
他只看了一眼,便關了那網頁。
不是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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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