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還

風雪稍停, 楚瑤一行人往回走。

孟氏雖然已經出嫁二十載,但她原來未出閣時居住的院子一直還在。

作爲孟氏一族的掌上明珠, 當年孟家唯一的一個女兒, 即便明知她出嫁後回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孟家還是把她的院子留下了, 想着哪怕她三五載回來一次, 也好歹有個住的地方。

結果孟氏回來的是屍骨,直接葬入了孟家祖墳, 這院子則安排給楚瑤和魏祁居住了。

“把姑母安葬在這裡你就放心吧,我們一定會時時派人灑掃祭拜的。不管她嫁出去了多少年, 她永遠都是我的姑母, 孟家的女兒。”

孟無霜在楚瑤身邊如是說道。

楚瑤點頭:“在你們這裡, 我放心的。”

孟無霜笑了笑,又與她說起兵符的事。

“還是你拿回去吧,當初姑母託柳氏把兵符交給我們也是爲了讓我們能幫你一把, 如今楚國大半國土已經被你收入囊中,無須再像以前那樣頻繁的調兵遣將, 這東西你還是拿回去的好。”

早在孟泉當初對孟氏說了兵符的事之後,孟氏就想辦法趁楚沅不備的時候悄悄將兵符拿出來,讓人照着畫了圖又做了模具, 仿了一套假的。

這套假的看上去幾可亂真,但細節上定然會有差錯,尤其是合符的時候,肯定會被比出來。

不過沒關係, 反正楚沅輕易不會動用這些兵符,到時候孟泉需要哪個,她就把假的換上去,將真的偷出來,料想楚沅自己一時半刻也分不清真假。

就好像是傳國的玉璽一樣,哪怕帝王天天用,他自己也不見得清楚這玉璽的不同之處。

哪天真的冒出塊兒足以亂真的假貨,也要找來許多人一起鑑定才能弄的清楚。

只是孟氏沒想到,楚滔會與楚岱山等人聯手造反,殺了楚沅。

在得知這一消息之後,她趁楚滔還沒入宮前立刻去把兵符換了過來。

但是楚滔爲人精明,萬一他產生了什麼懷疑,或是派人搜她的宮殿,那一切就功虧一簣了。

所以孟氏讓柳氏配合她演了那一齣戲,同時將真的兵符交給了柳氏,讓她想辦法交給孟家,並給孟家帶話,希望他們能幫一幫楚瑤。

因爲柳氏只是個妾室,還是個不會生養的妾室,哪怕楚沅生前再寵愛她,也不可能讓她接觸兵符這種東西,楚滔自然也就不會懷疑她,更不會去搜她的寢宮。

楚瑤帶着兜帽,呵着白氣說道:“既然母親把兵符交給了你們,你們收着就好了,我只是想要楚氏族人的性命,對這些並沒有興趣。”

孟無霜失笑:“這不是有沒有興趣的事啊。”

“當初姑母之所以讓柳氏將兵符交給我們,而不直接交給你留在宮裡的人,讓他們帶去給你,是因爲那時形勢緊迫,而你又遠在魏國,等兵符送到你手裡,中間不知要出多少變故。”

比如萬一楚滔行事謹慎,想驗一下兵符的真假?

而事實上他也真的那麼做了。

好在孟氏早先便有準備,將那套假的兵符毀了十之□□,只留下了兩塊兒完好的。

這兩塊兒完好的兵符能調動的兵馬都是與孟傢俬下里聯繫緊密的,孟家在拿到兵符後立刻去了這兩處,與帥兵的統領暗中見了面,說了楚滔謀反之事,並拿出真正的兵符合了符,以證明自己說的是真的。

隨後楚滔再用那假的兵符調兵遣將時,這統帥便假作不知,按照孟家與他們之前商議好的,聽從楚滔的命令調動了兵馬,讓楚滔以爲自己手中兵符就是真的。

所以直到楚瑤攻入楚國,楚國兵馬忽然間紛紛隨着孟家一起倒戈,他才明白自己着了孟氏的道,被她騙了。

“如今楚滔大勢已去,哪怕有周國從中插了一腳,也翻不起什麼風浪了,這兵符自然也該物歸原主,交還給你了。”

孟無霜看着楚瑤說道。

楚瑤許久沒有出聲,直到快走到自己的院子了,才轉頭問了他一句:“表哥與舅舅就沒想過把兵符留在自己手裡嗎?這樣的話,就不用事事受人掣肘了。”

這天下間有幾個男兒不希望能建功立業?不希望擁有自己的兵馬,能夠挾制一方?

雖然楚瑤已經嫁給了魏祁,是魏家人了,但孟家對她的好她一直都記得,對孟家自然也有一些私心。

如果孟家想要留下這些兵符,想要掌控一些兵馬,甚至在楚滔從王位上被踢下來之後想要取而代之,她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也願意支持。

畢竟當初與魏延商議出兵事宜時,她就已經提前說了希望天下大定之後魏延可以讓楚國繼續做藩國,而魏延當時也親口答應她了。

魏延是個重諾守信之人,這一點楚瑤還是信得過的。

所以如果楚氏下臺,孟家繼承了王位,她相信魏延也不會爲難孟家。

孟無霜怔怔地看着楚瑤,半晌才說了一句:“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這麼大的事,豈可玩笑?”

誰知說完之後孟無霜反倒朗聲笑了起來,擡手就想去揉她的腦袋。

伸出手又想起她已經嫁人,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眼身後,果然看到魏祁的視線從遠處如刀鋒般襲來,忙又將手收了回去。

“你啊……”

他輕嘆一聲,有些哭笑不得。

“人都說女生外嚮,你可真是一點兒都沒有。你就不怕魏世子或者魏王知道了,心裡不高興?”

“不會的。”

楚瑤篤定的道。

“魏王親口答應過我不干涉楚國的事,當時阿祁也在場,我們說好了的。”

說好了的……

這話從綿綿口中聽到真陌生。

當初那個誰都不相信,即便是對他們也都留有一絲提防,從不輕易相信旁人許諾的人,如今因爲一句“當初說好了”,便對魏世子和魏延深信不疑。

孟無霜又笑了笑,眼中些許失落又些許欣慰,喃喃道:“看來他們果然對你很好。”

兩年工夫,那個像刺蝟般的小姑娘,就收起了身上的棱角,也能這般全心全意的相信別人了。

明明上次見她的時候,她還像根刺一般跟魏世子不對付,現在張口閉口就是阿祁了。

阿祁……

真羨慕啊。

楚瑤蹙眉,不明白他怎麼忽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表哥在說什麼?”

“沒什麼。”

孟無霜道,又與她說起了之前的事。

“你心裡向着我們,我和父親都很高興。不過表妹,我們並沒有這個心思。”

說着看了看周圍的天,聲音低沉幾分。

“楚國從前和現在是什麼樣子,我們孟家心裡很清楚。”

“且不說這樣一個爛攤子接過來要花多大的心思才能讓它恢復過來,就說魏王即便答應了你事成之後仍舊讓楚國做藩國,但是君心莫測,誰知道他這一刻願意,下一刻是不是就會反悔?”

“我知道我知道。”

見楚瑤要張嘴辯駁,他擺了擺手直接打斷。

“我知道你信他,也信魏世子,可是表妹,就算如今的魏王不反悔,將來魏世子也不反悔,可你能保證百年之後,魏氏的其他後人不會反悔嗎?”

“畢竟這世上帝王大多雄心勃勃,幾乎人人都想成就霸業一統天下。”

“當然,這不僅僅是指魏氏,我們孟家亦然。”

“我和父親如果現在登上了那個位置,即便能保證在我們有生之年安安分分的做個藩王,也不敢保證孟氏族人將來會不會起什麼貪念,就如當初的……就如楚滔一樣。”

考慮到楚沅畢竟是楚瑤的生父,話到嘴邊他趕忙又換成了楚滔。

“所以,我和父親一早就商量過了,絕不趟這趟渾水。”

“這兵符你還是收回去,自己留着也好,給魏世子也好,都隨你。”

“至於我們孟家,就還是老老實實的做個功勳之家,有你這個世子夫人護着,加上這次攻打楚滔我們也出了不少力,魏王怎麼也會給我們幾分薄面,保證孟家百年不倒。”

“只要能做到如此,我和父親就算對得起列祖列宗了,又何必冒着那個風險把孟家往風口浪尖上推,到時候出了什麼事那就是全族傾覆的大事,我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話裡話外就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意思。

楚瑤安靜地聽着,不知不覺兩人便走到了院門口。

孟無霜不便進去,走到這裡便停了下來,讓人把裝着兵符的盒子拿了過來,親手交給楚瑤。

“好了,該說的我都說了,父親的意思我也帶到了,這兵符你收好,可不許再跟我推辭了。”

楚瑤捧着那沉甸甸的盒子,低着頭視線投在盒子上繪製的繁複花紋上,喃喃低語:“表哥,其實……你們還是爲了我吧?”

她已經嫁給魏國,是魏國的兒媳。

就算魏王和魏祁都不在意讓楚國繼續做藩國,但是真若如此的話,她難免還是落得個女生外嚮的名聲吧?

打到手的國土又讓給孟氏,外人會怎麼說?

所以,爲了不讓她爲難,爲了讓她和魏國之間毫無隔閡,唾手可得的兵權和王位說放棄就放棄了。

或許真的還有其他原因在裡面,但肯定還是有一部分,是爲了她吧……

楚瑤眼眶有些發酸,孟無霜的手似乎又想擡起,終究還是忍住。

“瞎想什麼呢,你還真以爲楚國是個香餑餑,誰都想咬一口啊?”

“這爛攤子還是你跟魏世子自己去收拾吧,我們可不想管。”

說着便跟她道了別,又向即將走到跟前的魏祁告辭,轉身在風雪中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