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對於某些既缺乏自保之力,也難以自力更生的民族而言,在缺乏各種準備的情況下,就貿然擺脫自己曾經的壓迫者和教導者,強行從一個殖民帝國的經濟圈內獨立出去,往往並非是什麼好事。
比如說,原本在加勒比地區最爲富饒,有“糖島”之美譽的前法國殖民地海地島,經過獨立之後整整兩百年的反覆動盪,外加水利設施和貿易網絡的同時崩潰,最後硬是把自己折騰成了全世界最窮的國家之一,老百姓普遍需要用泥土做餅乾,來欺騙自己和孩子們肚皮……然後染上各種匪夷所思的寄生蟲病。
而到了二十世紀中葉,西非加納共和國的領導人恩克魯瑪在爭取到國家獨立之後,面對着極度猖獗的貪污腐敗、連年滑坡的國民經濟、急劇下降的人民生活水平、還有讓人發瘋的通貨膨脹率,也是完全的束手無策,只得高聲哀嘆:“……自由啊,這東西有時候像小鳥一樣歡悅,有時候卻像瀝青一樣凝重!”
同樣的道理,在脫離了羅馬帝國的統治,迎來了久違的【獨立與自由】之後,大不列顛島上這些凱爾特人的命運,也是一路坐上了向下疾馳的過山車,整個社會退化的速度簡直能讓人瞠目結舌。
——在公元5世紀早期,羅馬帝國的駐軍和官吏剛剛撤離不列顛尼亞行省,不列顛南部各處主要城市的製陶工業,就因爲羅馬工匠的逃亡,而被明顯地大規模廢棄,沒能好好學會燒陶手藝的凱爾特人百姓,開始不得不使用自制的粗陋木器;到了大約420~430年左右,羅馬人鑄造的貨幣在不列顛停止了流通,不列顛的商業倒退回了野蠻時代以貨易貨的原始水平——如果這時候的不列顛還有像樣的商業的話;
再往後,由於喪失了包括灌溉、水利等農業技術在內的羅馬時代諸多寶貴遺產,羅馬人在大不列顛島上遺留各種農田水利設施逐漸崩壞。讓小冰河期內西歐地區原本就十分可怕的頻繁天災,變得更加不可抵抗。大不列顛島的總人口從羅馬帝國統治時期的四百萬,迅速暴跌到了區區一百萬……至此,頻繁的饑荒和戰亂,以及饑荒與戰亂之後的大規模疾病和瘟疫,在黑暗中世紀的不列顛已經成爲了一種常態。
隨着城市的荒廢和秩序的崩壞,很多偏遠地區的凱爾特人也深受從德國來的盎格魯撒克遜人影響,再一次退化到原始氏族部落社會,忘了婚姻爲何物,男男女女彷彿馬和驢一樣過着不知廉恥的生活。羅馬人喜歡洗澡的生活方式,也被蠻族唾棄爲軟弱的表現,所以他們總是常年不洗澡也不洗衣服,並反過來引以爲豪——想要區分這個時代大不列顛島上的盎格魯撒克遜人和凱爾特人,有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聞一聞誰的身上更臭。當然,即使是凱爾特人,由於條件限制,很多人的身上也乾淨不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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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在不列顛行省西南部羅馬遺民聚居的格洛斯特城,目前總算還保留着如今島上最後僅剩的一座大型公共浴室,並且作爲免費的市民福利,向全城居民開放,所以格洛斯特市民身上的異味還不算太重,沒讓王秋一進城就被薰暈。不過,光是那幾條遍地人畜糞尿的髒髒街道,也實在是夠他受的了。
城內基本沒有什麼可看的風景,雖然格洛斯特城是由古代羅馬邊防駐軍營地擴建而成,因此整體佈局設計還算規整。但街道依然十分狹窄,兩側也沒有什麼像樣的店鋪,僅有的幾座古代雕像也是破爛不堪,連供應淡水的高架水渠都坍塌了。再加上污水橫流的石子路面,滿地都是牛羊雞鴨的糞便……隨着市政設施的逐漸崩壞,曾經井井有條的羅馬軍事據點,已經幾乎變成和任何一個野蠻人的聚居地一樣骯髒混亂。
在港口旁邊倒是有幾處規模不小的古代神廟和祭壇,但是在經歷了凱爾特人軍閥混戰和盎格魯撒克遜人入侵的浩劫之後,如今已經只剩下一堆年久失修、荒草叢生的廢墟,以及幾根孤零零的高大雕花廊柱。在雕花廊柱的下面,有一些胡亂搭建的破爛棚屋,那些比較窮困的市民,就在這種亂糟糟的貧民窟裡生活。
隨着盎格魯撒克遜蠻族的屢次洗劫和入侵,城內原有的高架水渠被拆得七零八落,作爲攻城戰或守城時的石彈來使用,下水道也被淤塞荒廢多年,新的統治者暫時還沒有錢財和餘力把它們修繕起來。
而且,由於這一次盎格魯人進犯的緣故,爲了收容郊外各處農莊裡的戰爭難民,使得城內人口在短時間內暴漲了一倍,街邊到處都是拖家帶口、衣衫襤褸的凱爾特人農夫,幾乎堵塞了道路。而城市中心唯一的大廣場上,也是亂七八糟地搭滿了棚屋和帳篷,此刻,他們生火做飯的煙霧已經籠罩了街道和宅邸,幾乎讓所有人都咳嗽個不停……總之,就是讓城內原本就很糟糕的生活環境,變得進一步大幅度惡化了。
因此,進城的未來戰士們很快就喪失了逛街的興趣,更是對城裡這些只要走幾步就滿腿泥巴屎尿的爛路深惡痛絕,只想要儘快找個地方安頓下來。由於連市中心的公共廣場上都擠滿了戰爭難民,作爲女主人的提奧法努公主,爲了給這一千多人提供住處,想來想去也只能爲他們開放了城內的大教堂和皇宮。
王秋等身份較高的“貴客”自然是入宮接受款待。不過,這座由軍團長官司令部改建而成的“皇宮”,也實在是沒什麼可看的地方——坍塌的涼亭,斑駁的牆面,被蟲蟻啃食得坑坑窪窪的柱子,還有破損到已經看得見天空的屋頂,無不訴說着這地方的歲月悠長和年久失修。
雖然宮裡有青石板鋪的路,但是比起現代城市的水泥路來,這青石板既不平整,鋪的又凌亂。而更多的地方是沒有青石板的,直接露出了泥土,甚至生出了半人高的茅草。花園裡也不見灌木鮮花,而是被見縫插針地種上了洋蔥、蘿蔔等蔬菜,還養了不少雞鴨和豬羊,總是瀰漫着一股淡淡的臭味。
最最讓人無法接受的是,儘管已經比外面乾淨了許多,但是在宮裡的路邊,在牆腳下,在犄角旮旯,總有那麼些人類和牲口便溺過的遺留物痕跡……總讓人有種自己在住牛棚的錯覺。
在王秋看來,這位末代西羅馬皇帝羅慕路斯陛下的行宮,看上去似乎還不如1453年末代東羅馬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在金角灣畔那座形似碼頭倉庫的東羅馬皇宮——寒磣歸寒磣,狹小歸狹小,但君士坦丁十一世的房子至少還不漏雨,而且用的石料也不錯:旁邊就是君士坦丁堡的大廢墟,不管要什麼石頭都有……
房屋已是如此破舊,牀榻就更是無法置辦——整個宮殿裡總共只有不到十張牀,剩下的宮女衛兵都只能睡乾草堆。因此,王秋等人只好在宮殿裡搭起了帳篷,鋪好了睡袋,進行“宮中野營”。
——事實上,如果可能的話,王秋真的很想讓所有人都通過蟲洞,帶回現代世界去休息一陣子,但問題是,由於蟲洞兩邊高達數十倍的時間流速差異,假如真的讓他們回到現代世界去休息,那麼只怕是他們纔剛剛來得及合上眼睛,就得再趕緊穿越回來,準備迎接第二天的戰鬥了!
接下來的晚宴也同樣讓人失望,雖然提奧法努公主竭力想要張羅一頓盛宴出來,款待自己的救星。無奈條件實在有限:主食除了喝起來好像米糠粉的粗糧麥片粥,就是彷彿石頭一樣硬,可以充當武器把人砸死的黑麪包。主菜是木頭一樣的燉煮風乾肉,外加洋蔥、韭蔥、胡蘿蔔和碎肉末等煮成的肉菜濃湯。
什麼?看上去好像還挺豐盛?嗯,首先,這麪包其實是西式羊肉泡饃。必須從麪包上掰下一塊,蘸湯蘸到麪包吸足了湯汁變軟,才能放進口中咀嚼,否則就有崩掉牙齒的危險。其次,燉肉和濃湯在烹飪時都沒放鹽,那口感真是……珍貴的精製鹽末被放在餐桌中央的一隻船型銀器裡,需要由用餐者自己添加。
如果是在東羅馬帝國的大都市,那麼宴會的餐桌上或許還會有銀質的精美胡椒罐,但在不列顛尼亞這樣的偏遠邊陲,又是在帝國崩潰的黑暗時代,可不會有香料商人漂洋過海前來光顧,也沒有這個消費水平。
端上來作爲飲料的葡萄酒和啤酒裡,則總是帶着一股餿味兒,還漂着許多沒有過濾乾淨的渣滓。
至於更奢侈的古羅馬美食,比如說類似現代越南魚露的古羅馬魚醬,用蜂蜜浸漬的烤魚,還有烤孔雀、醃蝸牛、生牡蠣等等,在君士坦丁堡的盛宴中或許經常能見到,但在格洛斯特這樣的邊陲小城,可就根本搞不出來了——平時還有點海鮮可以打牙祭,可這兩天兵荒馬亂的,誰還顧得上去捕魚啊!
唯一還比較合現代人口味的東西,就只有作爲飯後點心的黑布丁——這東西其實是一道鹹味菜,由屠宰好的動物留下的血,主要是豬血,加上牛奶、洋蔥、肥肉製成,吃着有點像豬血糕,可惜數量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