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浦西,虹橋機場
傍晚時分,一輪略顯暗淡的太陽,掙扎着從厚厚的積雲中露出臉蛋,給灰色的天空鍍上了一抹絢麗的金光,也照亮了地面上鱗次櫛比的瓦屋街巷。絢爛華美的火燒雲與遠方農家的裊裊炊煙相映成趣,而某個傲然聳立的龐然大物,同樣在夕陽下變得熠熠生輝,顯示出一股令人震撼的磅礴氣勢。
——鋪設了多孔鋼板的跑道上,這艘體型龐大,宛如移動城堡一般的飛艇,正沐浴着絢爛的黃昏暮光,在空曠的機場中央巍然屹立。但不知是爲什麼,它的氣囊和吊籃都被漆成了濃重的灰黑色,彷彿烏鴉一般,感覺上顯得甚是醜陋,也讓圍觀着這艘飛艇的機場工作人員不由得對此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然而,站在機場塔臺上的金奇娜女士,卻是清楚地知道這艘飛艇爲何要選擇如此難看的“烏鴉”塗裝——待到夜幕降臨之後,這艘經過“魔術改造”的巨型遙控飛艇,就要載着一枚兩千萬噸梯恩梯炸藥當量,即千倍於歷史上那顆廣島原子彈的氫彈,橫越浩瀚的東海,給對岸的日本列島帶去死亡和毀滅!
雖然她明知道日本乃是中華數十年來的生死大敵,在祖國土地上犯下了滔天罪孽,而未來更是會給中-國人添上不知多少堵。可是,及至氫彈即將被放出的此刻,金奇娜的心中反倒沒有那種以牙還牙、報仇雪恨的爽快,反而因爲女性特有的細膩心思,而充斥着千頭萬緒的紛雜憂思,以及一絲微微的憐憫,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最後只得長嘆一聲,低吟出一首短詩,聊以略略表達心中的糾結、不忍與惆悵之意:
醉裡悲歌驚深夢,孑然孤影何處訴?
繁華消逝山河碎,嬌軀難承亡國痛!
劫後傷離方寸亂,弗嘆餘憾空自憂。
手擲烈焰劈碧浪,以暴制暴定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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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東京,永田町,天皇御所
清冷的月光透過漫天亂雲,灑落在這座古樸宮殿的琉璃瓦上。一顆顆高大的參天古樹,在滲着寒意的晚風中颯颯作響。等到風聲止息之後,周遭又變得萬籟俱寂,靜如墓地。在夜間大幅度驟降的氣溫,讓地面的水氣凝起了一層薄霜,覆蓋在宮內每一株名貴花木的枝葉,還有一個西洋式高爾夫球場的草坪上。
而就在距離這座高爾夫球場不遠的一座傳統日式宮室裡,一位中年人躺在奢華的西式大牀上,卻不知爲何,一直睡得很不安穩,幾乎是整夜地輾轉反側,好幾次差一點驚動了他身邊那個叫做良子的豐腴女人。
這個中年男人的個子不高,皮膚微黑,身體顯得有些瘦弱,表情似乎還有些神經質——沉悶無趣的皇室生活、數不盡的清規戒律和繁複禮儀、唯唯諾諾的宮女侍從、阿諛奉承的朝臣、從傳說中那位神武天皇以來長達兩千五百多年的歷史積澱,使他幾乎忘了自己是一個人,而只把自己當成了人間的“現世神”。
他就是日本當代的昭和天皇,裕仁陛下,以及日本傳說之中的天照大御神——即太陽女神的世間後裔!
跟二十一世紀的現代日本社會裡,那些生活在駐日美軍的震懾、民-主制度的束縛和美式文化的衝擊之下,活得非常沒有存在感的後面幾代天皇相比,昭和天皇的權勢和威望顯然跟那些不肖子孫們有着天壤之別——在這個屬於他的國度裡,他的話就是聖敕、他的指示就是聖喻。上百萬日本海陸軍將士爲他一個人戰鬥,七千萬日本國民爲他一個人獻身。他是他們的信仰圖騰,是他們的精神支柱,是大和魂的具體化身!
最近的這幾個月來,是昭和天皇有生以來最爲意氣風發的時光——無敵的帝國軍隊以極爲輕微的代價,一口氣徹底橫掃整個支那,從山海關一路打到長江南岸,已經將這個古老帝國的南京和北京統統收入囊中!
這亙古未有的曠世功勳,不僅讓大日本帝國的臣民們如癡如醉,更讓昭和天皇陛下深感振奮不已。
自從第一批軍隊渡海出征以來,他就在宮裡爲皇國的武運天天祈禱。當“南京無血開城”的捷報傳來之後,東京市民興奮地組織了提燈遊行,而天皇也騎着白馬,在東京街頭激情洋溢地給日本軍民打氣。
——按照這樣的勢頭髮展下去,日本帝國征服支那、一統東亞的宏大計劃,似乎也已經不再是夢想了!
白山黑水的滿洲沃土,廣袤無垠的蒙古草原,宏偉壯麗的古都北京,繁華錦繡的江南勝地……這樣一片他的祖父明治天皇、他的父親大正天皇連做夢也不敢想象的遼闊疆土,都在他的時代插上了旭日旗!
然而,在滿腔的興奮、欣喜和自豪之餘,昭和天皇的心中,偶爾也不由自主地會泛起一絲憂慮。
——大海對面的那個衰朽垂死的老大帝國,真的就像爛透了的破房子一樣,只要踢一腳就能塌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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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的來說,在過去的漫長曆史上,日本民族有很深的自卑感,但也同樣有着很深的“大國情懷”。
從日本文明誕生的飛鳥時代、奈良時代,到明治維新之前的千年時光之中,日本人一直只能蜷縮在狹小的四個海島上,引進了中-國的文化典籍,篤信着源自印度的佛教,平淡地度過了悠久的歲月——從文化到宗教都不是自己原創的,哪怕是日語假名也不得不借用漢字的筆畫。而且又身處於地震頻繁、物產貧瘠的狹小海島,遙望着大海對岸那個物華天寶、富饒遼闊的泱泱大國……當然讓日本人感到十分的自卑。
——即使到了甲午戰爭前後,在很多日本人的心目中,中-國仍然是天-朝上國一般遠遠高於自己的存在。
然而,儘管蜷居於偏僻的海島,日本人卻始終擺脫不了大國情懷,這種情懷並不是在近代才產生出來的,而是自古有之,從未更改——作爲東亞大陸的一處外島,作爲一個深受中華文明薰陶的國度,日本卻始終不願意融入中華帝國的朝貢體系,不承認自己是中華文明圈裡的一個小弟,反而是從國家誕生之初,就憋足了勁兒地想要跟中-國別苗頭:日本聖德太子在寫給隋煬帝的國書中,大言不慚地自稱“日出處天子致信日落處天子”,全然不顧兩者之間權勢地位的天壤之別……這就是日本民族大國情懷的起源與濫觴。
接下來,即便是在盛唐年代,被唐高宗的水軍在白村江打得落花流水之後,日本的遣唐使也只是擺出了學生的姿態,對大唐報以老師的敬意,而不願意如新羅一般對大唐俯首帖耳。之後,面對着席捲歐亞大陸的蒙古人,鎌倉幕府時代的日本更是毫不畏懼地發起了公開的挑戰。到了明朝後期,豐臣秀吉統治之下的日本,甚至生出了小蛇吞大象的狂想,妄想一戰而吞併朝鮮、主宰中-國,遠征印度,最終稱霸天下!
——需要注意的是,日本人的這種大國情懷,跟日後韓國人的所謂“大國情懷”可不是一回事。韓國人那種“架空歷史、地圖開疆”的大國情懷,從本質上來說只是一種無聊的臆想,一種歇斯底里的叫囂,根本沒有想過如何把夢想變成現實:雖然韓國人把中-國東北和俄國遠東的一大片土地都說成是自己的,但他們有想過怎麼把這事落實嗎?好像別說是什麼殖民行動了,就連一個最起碼的侵略計劃都沒列出來吧!
由此可見,現代韓國人臆想出來的所謂“大國情懷”,真正說穿了,不過是一種自欺欺人的精神勝利法,恐怕就連韓國人自己,都沒想過要如何真正地付諸於行動——朝鮮半島的南北分裂問題,尚且一直懸而未決,這種情況下若是還奢望從其它強國身上割肉,就真的是隻能用作死來形容了。
相反,日本人卻是一個很認真的民族,他們不會像韓國人那樣滿足於精神勝利法,他們敢說就敢做——上古時代的大和朝廷,只有巴掌大的地盤,自敢在寫給隋朝皇帝的書信中稱“日出處天子”,接下來,文明落後、武力單薄的大和國更是發起遠征,出兵朝鮮半島,跟大唐雄師展開較量;豐臣秀吉夢想着征服中-國,“移天皇於北京”,就真的出兵二十萬,與中朝聯軍鏖戰八年之久;軍國主義時代的日本人宣稱中-國滿洲是“滿蒙生命線”,接下來就敢發動九一八事變,把東北三省的白山黑水一口吞下;再往後提出了什麼“大東亞共榮圈”,甚至不惜發動太平洋戰爭,同時與英國、美國、蘇聯這些世界強國兵戈相向!
在歷史上,日本只要內部稍微強大,就會對外擴張,幾經失敗而猶未悔,實在說得上是很有恆心了。
當然,就算既有雄心壯志,又有付諸於現實的行動力,也不一定會取得成功——豐臣秀吉不切實際的擴張夢想,被朝鮮海軍名將李舜臣和明朝援軍給攪成了泡影,還搭上了豐臣家的江山基業。發現自己羽翼尚未豐滿的日本人,再次縮回了他們的海島,把心思放在鑽研花道、茶道、和歌和柔術這些傳統文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