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走進鴛鸞殿,王夫人的寢殿。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劉徹最常走進的寢殿就只有這裡。至於椒房殿裡的故人,他恐怕早已忘到了一邊。皇后衛子夫紅顏漸老,早已不復當年那般嬌媚可人。色衰而愛弛,衛皇后的失寵在後宮已是人盡皆知。後宮中,原本李夫人也十分得寵,卻去世得早。如今,聖眷最隆的正是鴛鸞殿這位夫人,王夕顏。她不僅年輕貌美,而且心計深沉,那副楚楚可人的模樣總惹得劉徹憐愛不已。在她生下皇子劉閎時,劉徹高興得又是大赦天下,又是命重臣朝賀,王氏一門上下更是大獲封賞。這樣的盛寵,簡直可與太子劉據比肩。再加上劉徹常說太子仁儒,沒有其他皇子英武果敢,更是讓宮內宮外謠言不斷。
“陛下來了。”王夫人笑着把劉徹迎進屋,“來,嚐嚐臣妾親手做的點心。”
劉徹看上去心情不錯,隨手拿起一塊點心吃了起來,又道:“顏兒,明天晌午時金華殿家宴,別忘了把閎兒也帶上。”
“諾,明天是陛下的壽辰,臣妾怎麼會忘記帶閎兒呢。”
王夫人不經意的往前走了幾步,頓了頓,道:“陛下,明天既然是陛下壽辰,臣妾有一個想法,不知可不可行。”
“你說。”
“陛下,最近閎兒的射術進步很快。臣妾想,陛下一向最在意皇子們的騎射功夫。明天正好藉着這個機會,不如讓閎兒好好展示一番,也算是爲他的父皇賀壽了。”
“好啊,朕倒是很久沒看過閎兒的射術了。”
“陛下。”王夫人又給劉徹遞了一杯茶,“既然要展示,不如就讓幾個皇子一同在校場展示。臣妾前幾日還聽皇后說,太子的射術也有所進步呢。”
“是嘛,那太好了。”聽到這話,劉徹的語調裡明顯顯出驚喜,“就依你,明天在校場,讓幾個皇子好好展示一番騎射功夫!居安思危嘛!雖然說讀書重要,但如果總是一副文弱的樣子,將來如何坐得住天下呢!”
“陛下說的正是。”
王夫人笑了,嘴角勾起一絲得意,不易察覺。
第二天,家宴過後,一行人來到了校場。除皇帝劉徹和皇后衛子夫外,幾個誕育皇子的嬪妃都帶着各自的皇子到場。此外,劉徹特意點了幾個親信的將軍。衛青,霍去病自然少不得,公孫敖,蘇建,趙破奴等幾名受重用的將軍也都到場。
這是一場比賽。幾百米處已經擺好了一排靶子。皇子們騎着馬射靶,射的環數最多者得勝
劉閎,劉旦,劉胥是眼下幾個最受寵的皇子。此時,他們個個精神飽滿,穿着嶄新的鎧甲,騎着高頭大馬,正摩拳擦掌的準備好好比賽一番。每個人心裡都清楚,這次是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現的機會,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據兒,精神點。”衛子夫上去提醒,可年輕的太子還是一臉不情願的表情,騎在馬上也顯得無精打采的。其他幾個皇子見太子這副模樣,嘴上雖不敢說什麼,可眼神中透出的不屑和鄙薄卻是十分明顯。
比賽結束得很快,結果和王夫人預料的一樣,劉閎射中二十八環,第一。劉胥第二,中二十環。劉旦第三,中十八環。皇太子劉據排名最後,三輪只中四環。
劉徹的臉色早已氣的灰白,校場上鴉雀無聲,所有人心裡清楚,今天這一頓責罵皇太子是逃不掉了。
“據兒!你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還不如你幾個弟弟!前幾天狩獵時就是這樣子,你還是不是朕的兒子!這副柔弱的德行是哪裡學來的!”
“陛下息怒。”見太子當中被訓,衛子夫實在忍不住,跨步上前小心翼翼的柔聲勸道:“據兒雖然不擅長騎射,但書讀得還是很好的。這孩子是書卷氣重了些,可是若論起英武,皇子們誰能比得上陛下您呢。”
“你不要替他解釋!”劉徹的火兒更大了。“好歹也有你們衛家的血脈,衛青霍去病的驍勇卻沒染上一點!本來還指望他能有些進步,現在看來真是令朕失望之極!”
“父皇,兒臣不服!”劉據本來抱定了乖乖挨訓的打算,一直跪着,低着頭。見母后也因自己受了斥責,一時氣不過,竟猛地擡起頭,高聲反駁起來:
“聖人說過,‘爲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共之。’只是以兵威天下的君王,是無法征服人心的!”
“你就是這樣讀書的?那你讀沒讀過‘兵者,國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要是以後匈奴人再打過來,你也去和他們講仁義道德?”
“反正窮兵黷武就不是仁君所爲!”
“據兒你放肆了!”衛青趕忙呵斥住劉據。太子這番話明顯已經觸到了皇帝的逆鱗,若再由他說下去,還不知道會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
“衛青你讓他說!”劉徹的臉色已是極爲難看,卻還是強壓着火氣:“朕是聽出來了,他想做堯舜,把朕比作桀紂呢!”
“父皇,兒臣不是這個意思。”許是感覺到了自己的失言,劉據有些害怕,連忙跪下來請罪。
“得了,你就回去接着讀你的‘爲政以德’吧!”劉徹的目光變得冰冷。他沒有再理會太子,而是“哼”了一聲,自己轉身走了。
“真是掃興,朕怎麼有這樣一個太子!”
劉徹甩下這麼一句話,讓在場衆人面面相覷。王夫人自然是在心裡暗笑,皇后衛子夫的臉上卻寫滿了驚懼。這話雖是責備之詞,但從皇帝口中說出卻非同小可。若是被有心人利用,登時就會在朝野掀起軒然大波。劉閎,劉旦,劉胥幾個皇子都已經封了王,深得皇上寵愛。現在自己年老色衰,太子又這樣不受待見,東宮之位看上去真的有些搖搖欲墜了。
衛子夫心裡突然一陣陣起慄。不知怎麼,她想到了陳阿嬌,想到了夢裡陳阿嬌對她說過的話。如今自己失寵,若是再有太子被廢,自己的下場或許真的會比當初的陳阿嬌悽慘上百倍千倍。
第二天,天剛過卯時,平陽公主敲開了驃騎將軍府的大門。
“舅母難得來一次!快屋裡請!”霍去病正在庭院裡練劍,見平陽來也是十分高興,忙吩咐下人備茶。
屋內,屏退左右。平陽沒有和霍去病寒暄,而是開門見山道:
“去病,我就不繞彎子了。昨天太子的事你也看見了。就在昨天夜裡,皇后來找了我。她的意思,是想讓你舅舅出面,爲太子的事去勸勸皇上。可是……”
“舅母但說無妨。”
“唉!你也知道,皇上對衛青的芥蒂到現在還沒有消除。漠北一戰衛青沒能擒獲單于,皇上雖然沒說什麼,可心裡肯定不高興着呢。要是現在再去替太子說情,皇上不更會覺得他倚仗軍功專擅?皇上可最討厭外戚干政。所以我想……”平陽的臉上顯出爲難的神情,收了後半句話,眼睛看向霍去病。
“我去說。”
霍去病對平陽的意思心領神會,立刻脫口而出。
“舅母放心,只要有我霍去病在,就沒人動得了據兒的太子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