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那位王姓婦人就來到了客棧,說是要找昨日的那位年輕人。掌櫃的急忙去叫沉香。沉香打了一夜的坐,正在閉目冥想,聽到掌櫃的腳步聲,便下了牀。
掌櫃的說明了來意,沉香奇道:“哦?我與那王大姐沒見過幾次面,她怎麼找上我了?”
“這……”掌櫃的也爲難了,“客官,王家是本地的大戶,看在小店的面子上,也煩請您下去見一面?”
“我自然不會讓掌櫃的你難做人。”沉香向來好說話,一點頭,就跟着掌櫃的下去了。
那王大姐不是一個人來到,她帶着四五個下人,都是年輕的女子。見到沉香,她上前道:“小婦人見過這位公子,奉了我家老夫人之命,特地來請公子去我府上做客。”
沉香拱了拱手:“這……我與貴府無親無戚的,加上府上又是……恐怕不妥吧?”
王大姐急忙道:“實在是……哎!”她將沉香拉到一邊,“我也知道不妥,可是……請的風水先生說了,我們二公子的魂魄不安寧,出殯當日若是在路上遇見一個人,將這個人請到府裡住上一日,方可以安撫魂靈。”她看看沉香,“煩請公子……”
沉香心中暗自思量:居然連這種藉口鬥毆說出來了,我不去,反倒顯得我不懂禮。索性,去了也好,看看他們究竟打算幹什麼!沉香這麼想着,便點頭答應了。
沉香結了房錢,來到門口。客棧門口已經備好了車,沉香上了車,王大姐也跟着入內,馬車駛向了王家。
路上,王大姐問:“還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
沉香微微一笑:“我姓楊,單名一個檀字。”
“楊公子!”王大姐行了一禮,“公子是哪兒人?”
“華山地界。”
“倒是個好地方。”王大姐笑道。
沉香漫不經心地問:“聽聞貴府老夫人高壽,倒是難得啊!”
王大姐的臉色變了變,見沉香不像是故意的,便答道:“可不是!只可惜……老爺和幾個少爺們倒是……哎!”
說話間,已經到了王家。王家的宅院倒是很大,丫鬟僕人來來往往的也不少。沉香跟着下了車,剛進門,迎面就是一股陰氣襲來——沉香的腳步頓了頓,看起來,死的人不少啊!
隨着王大姐,沉香前往正屋去拜見老夫人。一路上,凡是經過沉香身邊的丫鬟沒有一個不是死氣沉沉,動作僵硬的。沉香不用試探,就已經知道,這些人早就已經死了,現在不過是具活屍罷了!
王老太太年紀很大,但看上去不過七十歲的模樣。全白的頭髮盤着髮髻,穿着一身白衣,手拄着一根銅質的龍頭柺杖,看起來精神很好,身子骨也很硬朗。她咳嗽了幾聲道:“老身在這裡多謝楊公子了,願我兒可以地下安眠!”說着,深深的鞠了一躬,沉香急忙伸手去扶。在觸及到老夫人的肌膚的時候,一股子寒意從指間襲來,沉香心中暗歎:可惜了……
寒暄了一陣,沉香就隨着下人去客房歇息了。
沉香走後,老夫人拄着柺杖問:“你看怎麼樣?”說着,又連連咳嗽了好幾聲。
王大姐點頭:“就是這個了,只是……看樣子,他似乎是個懂行的。”
“哦?”王老夫人問,“你看出來了?”
“是,看他步伐和行動之間,看得出來是懂一些玄門法術的。不過夫人不必擔心,他不是我的對手,只是下手的時候多費些周折罷了!”王大姐胸有成竹。
王老夫人又咳嗽了一陣子,點點頭:“好吧,就交給你了!”說完,便一路咳嗽着,拄着柺杖進屋去了。
“粗茶淡飯,還請公子見諒。”王大姐將幾碟飯菜擺在桌上。
菜餚都是很豐盛的,沉香看了看,笑道:“這怎麼好意思呢?”
“公子是貴客,應該的。”王大姐爲他斟了一杯酒,遞給他。
沉香接過杯子,放在脣邊,停留了片刻,一仰脖。王大姐見他喝了,笑得更開心了。
“老夫人如此招待在下,真的是感激不盡。”沉香道,“若是在下有什麼幫得上忙的,請儘管開口。”
“眼下……倒真有一件事情要麻煩公子呢……”王大姐的眼中閃着詭異的光芒,爲他倒着酒,“老夫人想問公子……借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但說無妨。”沉香漫不經心地回答。
“就是……”王大姐緩緩起身,“公子你的壽命啊……”
杯子叮噹一聲落地,沉香已經暈了過去。王大姐拍了拍手,幾個丫鬟走了進來,擡起沉香往另一間屋子走去。
屏退了其他人,王老夫人走到沉香的身邊,看着昏迷不醒的少年,乾枯蒼老的手指撫摸着他那白皙的肌膚,低聲道:“今晚就可以開始了,今晚以後……我就可以再多活二十年!呵呵呵呵……”
“真是難得能夠遇上這麼一個玄門中人。”王大姐在一邊道,“老夫人借了他的壽,再過二十年,小少爺也長大了,正好可以幫助老夫人。”
“的確……”王老夫人低笑道,“這些子子孫孫沒有我,哪有今日!用他們的命來延長我的命,公平得緊!”她看了一眼王大姐,“把東西拿來吧!”
“是!”王大姐依言,不知道從哪兒搬過來一個小罈子,蓋子上蒙着一塊紅布,用硃砂花了奇怪的符咒。揭下紅布,打開蓋子,裡面滿是密密麻麻的蠍子、蜈蚣、毒蛇等毒物,還是活的,在攤子中爬來爬去。王大姐將罈子放到牀邊,抓起沉香的一隻手,拿出一根針來,小心翼翼地刺穿了沉香的手指,鮮紅的血液一下子涌了出來,滴進了罈子裡。
罈子裡的毒物有了鮮血,立刻活動了起來,開始爬來爬去,毒蛇也興奮地噝噝叫了起來。蒙上紅布,王大姐開始低聲念起咒語來。聽不懂是什麼意思,似乎並不是中原的語言。咒語唸完,王大姐揭開紅布一看,大驚失色:“怎……怎麼會……”
“怎麼了?”王老太太知道不妥,急忙過來看看,一見之下也是大吃一驚。
只見罈子裡的毒物一動不動,全都死了!
“你的法術不是從來都沒有失靈過的嗎?!”王老太太喊道,“怎麼會……”
王大姐連連搖頭:“怎麼可能……二十年來我的法術都沒有失敗過啊!”
“喝了我的血,不死纔怪!”熟悉的聲音從榻上傳來。兩人急忙回頭,卻見沉香倚在榻上,懶洋洋地笑着。
王大姐猛地起身喊道:“是你!是你動了什麼手腳是不是?!”
“我可什麼都沒做。”沉香搖晃着食指,“只是你們運氣不好,偏偏挑中了我。”用神仙的血來做蠱毒,用神仙的壽命來進行借壽,那可真的是自尋死路了!
王大姐厲聲道:“就算你是玄門中人,也不可能破得了我的蠱毒的!”
“區區苗疆蠱毒,還是這種不入流的蠱毒,你可別高估了自己。”沉香起身道,“從你在客棧與我說話的時候,我就察覺到你的身份了,你們苗疆的蠱女!”
“你怎麼知道……”王大姐連連搖頭。
“因爲你喝的那杯茶,普通人或許看不出來,但我一眼就看出來了。被你喝過的茶碗,晚上有青黑色的印記,就好像蜈蚣爬過的痕跡一樣——試問除了苗疆的蠱女,還會有誰?”
“你年紀輕輕的,見識倒是不低!”
“況且……”沉香冷冷地一笑,“王家每隔三年死一個人,而且死的日子都是在同一天,這不正是苗疆的蠱法‘借壽’嗎!”他衝着一邊的王老夫人笑道,“您說是不是,老夫人?用子子孫孫餘下的壽命來換你三年的苟延殘喘,真是筆劃算的買賣呢!”
“你……”王老夫人連連搖頭,“我……我只是要活下去!這有什麼不對!”
“七十而終,也算是高壽了。”沉香從榻上起身道,“但你的貪念卻趨勢你想要繼續活下去,不惜用後代子孫的壽命來延長你的性命!活得越久,想得到的也就越多,可是二十年下來,你成年的後代都死得差不多了,餘下的年紀尚小,若是早夭可就借不了壽了。所以,你用了另一個法子,找到一個玄門中人,用他的壽命能夠換得你的二十年陽壽,這樣,等到其餘的後代成年,你就可以繼續實行借壽的法術了。”
“我……我……”王老太太連連後退,禁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沉香見她咳嗽地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笑道:“咳嗽了好多年了吧?你真的以爲借壽可以令你永遠的活下去嗎?”
“什——咳咳!什麼意思……”
“你的陽壽原本早就盡了,你的肉身也只能支撐到那個時候。但你的貪心一味的要令自己活下去,但你的肉身卻支撐不了那麼久。所以……”沉香靠近她低聲道,“你的肉身會從裡面開始一點點腐爛,先是肺,再是肝……如此下去,當你的內臟全都腐爛完的時候,你說說你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可是……”王老太太一把抓住王大姐,“素心,你說過我會永遠活下去的,是不是!他是騙我的,是不是?”
“你信她?”沉香笑了笑,看着眼前的素心,“她之所以讓你來借壽,其實是爲了她自己。博取了你的信任,她就可以用這府中的下人的性命來延長她的性命,你可知道她現在有多大年紀了?”
沉香看着素心道:“她已經有三百五十多歲了,而且她有蠱,可以令自己的容顏保持着現在這個樣子不變——算算,你殺了不少人啊!”
“你騙我!”王老夫人難以置信地喊道,又看看素心。
“騙你?”沉香冷笑,“難道你沒有發現府中的下人都已經是活屍了嗎?難道你沒有發現你的身體逐漸每況愈下嗎?”
素心推開抱着自己的腳的王老太太,低笑:“好聰明的小子!沒錯!也就這個死老太婆會相信我——沒有我的蠱毒,她的壽是借到了,但是她的肉身可撐不了那麼久!到時候……她所借到的這些壽命……可就全都是我的了!”她做了一個握拳的手勢,得意地大笑起來。
王老太太搖着頭,白髮散落了一大片,她示若瘋狂地喊着:“不!不!我要活着!我要活着……你是騙我的!騙我的!”
素心不理會她,盯着沉香:“本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玄門中人,本以爲可以借你的壽和血,來助我的功力更上一層樓,哪裡知道……”她嘿嘿低笑,“不過今天,小子!你也走不了了!”她拍了拍手,方面立刻被打開了,無數具行屍走肉面容呆板,動作僵硬,一步一下地走進房間,圍住沉香。
沉香也不出手,只是笑問:“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俗話:‘閻王叫你三更死,哪能留人到五更。’你們兩人多活了這麼久,閻羅王早就派人來找你們了!”
素心一驚:“你說什麼?!”話音未落,一條鐵鏈已經鎖住了她的脖子,將她一把拉了過去!
素心掙扎着擡起頭,只見一個長着牛頭的男人,和一個帶着黑色高帽子,穿着黑色長袍的男人衝自己冷笑。再一低頭,卻見地上倒着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現在的自己,只是個魂魄了!素心驚得大叫起來。
那一邊,王老太太大喊一聲,牛頭和白無常也已經鎖了她的魂魄,拖了出來。
“四位來得好快。”沉香笑道。
黑無常抓緊了手中的鎖鏈,道:“還要多謝上仙您,要不是您焚香給閻王報信,我們還真難找到這兩人呢!”
白無常也道:“爲了找到這兩人的魂魄,我們可是頗費了一番周折——哪裡知道她們居然借了別人的壽來延長自己的命!如此心狠手辣之人,非得打入十八層地獄不可!”
牛頭嘿嘿一笑,拍拍手,那些活屍就瞬間倒地,霎時間就腐爛了:“又是活屍!”他瞪了瞪手中的素心,“你等罪惡滔天,閻王可要好好審你們呢!”他惡狠狠地笑道,“刀山火海,油鍋大鋸可都在等着你呢!”
馬面拱了拱手:“今日多謝上仙,咱們代閻王多謝了!”
沉香也拱手:“不必,大家都是同僚,幫個忙也是應該的!”說着,看了看那素心,“快些帶走吧!”
“好嘞!”黑白無常笑了笑,一拉鐵鏈,將兩人拖走了。牛頭馬面衝沉香點點頭,也隨後跟上,六個身影瞬間就消失了。
留下兩具屍體和幾具腐屍,沉香搖搖頭:“塵歸塵,土歸土,也罷,送你們一程!”說着,手指一點,一道火光從房間內憑空燃燒了起來。霎時間,火光熊熊,屋內的牀榻紗幔也全都順勢着了起來。烈火沖天,不遠處人聲鼎沸,想是發現了火災,趕來救火。沉香微微地笑了笑,轉身就消失在了火光之中……
王家老夫人因爲思念兒子,與貼身奴僕和一干下人放火自盡,隨兒子去了。此後,王家人就再也沒有發生三年死一個人的情況,百姓們都說,王老太太一定去教訓了王老爺,不許他再找子孫後代的麻煩。
至於某個路過的外鄉人,有誰會注意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