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狂雨驟。
今夜的雨來得格外厲害,庭院中大葉的芭蕉被打得斷了數根。
風聲呼呼一卷,將本來就晃個不停的門窗一把推開。
呼嘯鑽入的冷溼風雨嘩啦啦打在地上,驚起了暗處的一道人影。
那人胡亂披了一件薄衣,輕嘆天氣不佳,一面輕步下牀想要去關門。
腳尖點地,倩影微挪,並未走動一步,身形輕輕一動便從裡間牀鋪瞬時來到門前。
即使雨夜昏沉也能看出其曲線玲瓏,是一嬌美女子。
風雨不解情,平白擾了一位佳人香閨清夢。
女子正要關上被急雨打得啪啪直響的門窗,縫隙裡卻似是卡住了什麼東西。
她忙一頓手,只覺那團異物軟軟綿綿,硬擠便要破開,連忙順勢打開門窗彎腰察看。
藉着昏昏雨夜不時閃過的一道電光,女子只見一團黑布包裹的東西靜靜抵在門檻上。
正是這東西卡住門窗縫隙。女子心覺有異,擡頭迎着風雨看看外面昏沉夜色,並無一絲異動。
這黑布包裹彷彿從天而降。
若有人趁雨夜放了這東西在此,自己怎會毫無所察?女子輕皺秀眉,風雨掠過她微有凌亂的髮絲向屋內吹去,恍惚拂過了小屋內牆上高高懸掛的一面八卦圖紋。
黑白冷肅,彷彿一隻無聲傲視的眼睛。
女子方纔輕移身形便能憑空換了方位,感官靈敏絕異常人。就算雨驟風狂,也沒道理憑空多了一樣東西在門外都無所知。
並沒有擔憂禍患而直接將那黑布包裹擲入風雨,女子眼波一轉便沉下氣來,抓了黑布包裹閃身入屋。
門窗一合,將浩蕩雷雨關在其外。
女子輕輕一攏薄衣,點上一盞青燈放在案上。小小青燈卻發出明澈光華,整間小屋頓時如臨魚白朝陽。
素手輕轉,女子一邊打開黑布包裹一邊沉氣凝神,爲防眼前突來什麼變故。
就算有變,女子纖纖玉指間凝起的飛雪流螢般的清光也成了一道屏障,她本不是凡人,自有應變之法。
可是……
女子揭開最後一層黑布,指尖碰上一層柔軟,緩緩呼吸浮動,險些撩起她心內波瀾。
“這是……”女子眼眸清如青石,淡淡的墨青色瞳孔宛似一筆流墨。
她的手上正躺着小小一團粉色骨肉,正是黑布包裹下的小小一個嬰孩。
甚是奇怪,這周身嫩膚剔透恍似剛出世不久的嬰孩,竟是安安靜靜,不哭不鬧。
被裹在層層黑布中,放在狂風驟雨下,竟如同一直待在溫暖搖籃中一般,身上無一絲傷痕,情緒無半分波動。
女子凝眸,險些錯覺自己纔將這嬰孩哄入安眠,這才如此安寧。驚訝暗想間,女子目光已將這嬰孩靜靜打量一遍,但見那下身小小一團玉色陰影,應是男嬰無疑。
“這就怪了。”雖是憑空見到這般異象,女子卻心如止水,目光閃過淡淡驚訝後便復歸淑靜,輕歪側臉沉沉凝思。
男嬰秀目輕闔,呼吸柔靜,似是甫出混沌,一段空空美夢還未完結。
女子細看嬰孩面容,雖是幼嫩面相,但不難看出眉間清氣,隱隱帶有一股超逸之息。若是他日長成,風姿應是卓絕。
眼下不想這些,女子將男嬰抱入懷內,免得被那透溼的黑布污了皮膚,正要轉身放於牀上,一擡眼卻是凝神。
她看到屋內牆上高懸於頂的八卦圖紋,黑色一面如永夜沉沉,白色一面似冬雪飛飛,凜潔無比,如一目與她對視。
恰是屋外雷電破空,夜雨又起一波傾盆之勢,將八卦圖紋照出一瞬爆裂開來般的劇烈反光。
女子直視這刺目光華,微微眯眼看定懷中嬰孩。他輕吸拇指,不聞不覺,彷彿安睡於母親懷中般安然。
看此初生嬰孩之相,令人生憐。聯想到此夜此景,卻頓覺詭異。
此子來於何方,怎會憑空落於此處?女子挑眉暗思,不知不覺間卻已將嬰孩放在牀上,柔柔覆被將其裹好。
雖有萬千疑慮,面對如此柔嫩生命,卻忍不住先行照顧之事。
女子面上恍露慈愛輕笑,如水波一閃而過,卻是突然面凝薄霜。她本就眉眼英挺,隱隱帶有男子風範,這般表情更令人只敢遠觀。
她輕擡嬰孩下巴,只見柔嫩頸項中微露一點黑影,似成某種圖形。
輕輕再擡,女子傾下嬌軀細看,果見嬰孩咽喉處有一團花形詭麗的圖紋。
屋外驟雨催人心驚。
“事不宜遲,應該趕快回明師尊。”不顧外面夜深雨狂,女子起身披上一件白袍,袖口細羽輕拂如同要一步輕飛。
再看一眼那熟睡男嬰,女子繫上領口絲線,將一頭雪白青絲簡單攏於連衣兜帽之內,蓮步輕挪間竟是步步生光。
“道風飄渺,青蓮生香。”女子口訣呢喃,如同風中飛歌,玉步輕點行至門前,屋內已然布起漫漫白霧。
這是一道幾若無形的結界,除非施術本人再行破解,否則來者俱會被牢拒其外。
女子離開小屋,踏雨疾行,頭上是瓢潑驟雨,夜風呼嘯如同異獸長嘶。
雨夜獨行卻是氣度不動,女子眉目凝光直奔某處而去。嬌美身姿閃過,飄渺一片雨霧劃過了庭院圍牆。
圍牆正中正是庭院小門,上書小小一塊青木匾額,“才峰情海”。
筆墨兩面綴有八卦暗紋,明明是悠閒雅字,卻透出一段仙氣風骨。
女子卻不駐足,只在穿越庭門時回頭一望,只見小屋周身白霧飛繞,如同平地生出無數白色流螢。
遙遙相對,屋內小牀上的男嬰本自靜睡,忽地眉眼一動,柔嫩肌膚輕顫幾下,彷彿聽到誰人呼喚,意欲醒來。
似是感到這遙遙相對的變化,女子輕按胸口低聲道,“不祥之兆。”
風雨似是應和,昏沉夜空中高高炸起一個霹靂。
女子仰頭掃了一眼,雨水順勢流過她細長丹鳳。身形一轉,人已穿風越雨而去。
與女子身影消失於雨霧中同一時分,小牀上的男嬰睜開雙眸,頭頂是一片沉轟雷鳴雨聲,似是要隨時將小屋平地捲起,將他捲入狂風。
嬰孩圓潤清瞳中暗光忽閃,看似剛睡醒時懵懂之態,卻有深沉光輝流轉其中。
一眼望去,如同清明流霞,飄逸生風。再看卻覺一絲邪氣隱含其內,正似流霞背後蒼穹深處醞釀的雷暴。
嬰孩睜着如此一雙既清明又邪氣的眼瞳,卻是嫩容靜謐,無悲無喜,只顧看着青燈冷照的天花板。
與此同時,女子已到目的地,卻是先仰望夜穹,彷彿感受到某種刺激穿過夜空流蕩而下。
不及細想瞬間錯覺,女子登上面前素室臺階,玉膝輕彎跪在門前。
也不做聲,也未敲門,只此靜靜一個跪拜,便引動屋內一個蒼勁聲音悠悠傳出,“霓裳嗎?”
“弟子深夜攪擾,請師尊恕罪。”名喚霓裳的女子頷首低語,行的是女兒侍父的禮節。
“何事?”屋內蒼音不再贅問,直入主題。
“弟子請求入內回稟,此事事關重大。”女子微微擡頭,英挺眉眼間劃過一絲厲光,“方纔弟子可能見到了聖書預言中,天地大劫的掌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