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雪在看到衆人的轉變之後,終於明白了紅錦的那一句“人善人欺、馬善人騎”是什麼意思:這些年來,府中的人欺負就是自己這一院子自主子到奴才的懦弱。
當然,是因爲主子的懦弱,所以她們這些伺候的人也挺不起腰桿來。
紅錦在擺明了態度之後,只是靜靜的看着自己院子裡的人有什麼轉變;然後她發現,她院子裡的人大部分都很高興,常往外走動的也只有那麼二三個人而已:鳳家居然不是人人都安在她這裡有眼線!
茜雪當然是自己人,紅錦還是有些疑惑不過幾日之後也就想明白了:原來的自己一直都是大氣都不敢喘,人家根本不用費盡心思安排人在自己身邊——有什麼事兒,人家只是一句話自己就什麼都不敢瞞着,底下的丫頭婆子們更是不敢瞞什麼事兒。
紅錦明白之後,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如此的失敗:她的人就是她的人,但卻好像又都是其它房的人。
不過也不是沒有一點好處的,至少自己身邊的人這些人,這些年來也沒有少受欺負,所以對其它房的人只是懼怕而不是忠心:她只要找對了法子,這些人大多都可以歸心的。
尤其是茜雪,看來她所說的話並沒有一句是假的:那麼她的身世應當是真的;這個丫頭是她的生母唐氏留給她的,不管是因爲唐家還是鳳家爲了臉面上的好看,她才一直都在自己身邊,可以說是自己的福氣。
紅錦一直在等鳳家各房夫人們的反應,可是幾天過去了什麼響動也沒有,就好像沒有人在意紅錦的所爲一樣。馬氏那裡也老老實實的找人來給紅錦量了衣服,並且還讓紅錦挑了衣料:態度那是十二分的恭敬。
在茜雪等人高興的時候,紅錦的心卻提起了很高:鳳家的人不可能如此平靜的,至少寧氏不應該如此;寧氏在鳳家可是當家的主母,居然能做到如此的隱忍,讓紅錦心中沒有喜色反而更添了幾分不安。
紅錦每日裡的生活並沒有改變,依然是吃藥、在府裡走動走動,似乎馬氏那件事情她也早已經忘到了腦後,並且很滿意眼下她的生活。
這天的天氣很好,一早起來便是涼風習習,這在入夏以來還是第一次。
紅錦在茜雪等人的服侍下用過早飯,正看她們做女紅:對於她們的巧手,紅錦還真是有着十二分的羨慕。聽茜雪說她原本做得女紅是鳳家最好的,只是眼下紅錦還真是一點兒也不記得了。
主僕幾人正在輕輕的說笑時,便聽外面的翠蕊道:“姑娘,二姑娘和三姑娘來看您了。”隨着簾子挑開,兩個姑娘步入屋中。
“大姐姐可大好了?”先開口的姑娘一雙鳳眼極爲精神,其長相和寧氏有六七分的相像,在紅錦醒來的當日已經見過一面:“原本前些日子就想來瞧大姐姐,可是想到大姐姐剛剛受傷醒來不久、身子又嬌貴,不像我們幾個如同鐵打的身子,沒敢來打擾大姐姐。”
她是鳳家的三姑娘鳳金綺,是寧氏所出,向來嘴巴利害的很,得理便不會饒人的。
茜雪上前給兩位姑娘見禮,一面行禮一面道:“二姑娘好,三姑娘好。”
紅錦早知道了這是她的兩位同父異母的妹妹,不過腦海中並沒有什麼印像,但還是帶着三分親切的笑意道:“倒是讓妹妹記掛着,我現在已經好多了;坐下說話兒——今兒怎麼得空到我這裡走走?。”
金綺笑了笑坐下:“好多了就好;姐姐還是什麼也記不得嗎?你說這可怎麼是好,這樣說起來,姐姐以後還是小心些爲上;你手腳不靈活,自己受了苦不說,也連累旁人受氣不是?”她說着話看了一眼紅錦的頭:“沒有留下疤,倒真是萬幸。”
紅錦聞言掃了一眼金綺:“謝謝妹妹提醒,姐姐以後一定十萬分的當心。”她聽到此話心中一動,難道當日她自樓上跌下來時,鳳家的姑娘們在場?或是鳳金綺在場?
“大姐姐這話極對,以後你是要十萬分的當心;我們這些日子沒有來看大姐姐,不是因爲其它,是因爲我們被母親給禁了足,罰寫了《平安經》爲姐姐祈福所致。”鳳翠娟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線,但是看上去並不難看,讓人反而生出甜美可愛的感覺:“姐姐以後當心些,妹妹們也就能常來陪姐姐坐一坐。”
她是鳳家二夫人季氏所出,一向和鳳家三姑娘、四姑娘走得近。
紅錦細細的打量了鳳家的兩位姑娘:鳳金綺帶着三分的貴氣、三分的傲氣、四分的嬌氣;而鳳翠娟卻像是菟絲子一樣,帶着十二分讓人憐愛的神情,甜美的讓人心疼。
翠娟說完之後,和金綺都看着紅錦,臉上雖然都帶着笑,不過眼底都有些莫名的東西。
紅錦還是笑得如同她們剛剛進來的時候:“妹妹這樣說,倒真是姐姐的不是了。”她是多一個字也不肯說。
“說起來,姐姐受傷的當日,姐姐你在上樓時,我們都在樓下;後來姐姐不知爲什麼跌了下來,傷得又是如此之重,母親便把我們幾個都訓斥了一頓,然後都禁足關了起來罰抄經文。”翠絹的話裡帶着幾分的抱怨,但是卻讓聽得人並不會反感。
就好像是自己的小妹妹在和自己抱怨,已經幾天不陪她玩兒了一樣,只會讓人生起幾分憐愛來。
鳳紅錦看着翠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是這樣啊,真是不好意思,讓妹妹們受累了;姐姐今日能好的這般快,想來也同妹妹們抄經書有關,改日姐姐大好了,一定好好謝謝妹妹們。”
金綺微微一笑站了起來,很隨意的四下看了看:“我們倒沒有什麼,只要大姐姐身體好好的就成;說起來,五妹妹這些日子應該常來陪姐姐說話吧?”
“五妹妹?不曾呢,自姐姐受傷之後,只見過二妹妹和三妹妹,還有四妹妹。”紅錦笑得還是很溫和:“說起來,還是兩位妹妹有心。”
翠絹走到窗前看那窗紗:“五妹妹那個性子,永遠就是那個樣子,大姐姐也不必往心裡去。”
紅錦笑着柔聲道:“可能五妹妹有其它事情吧?現在府中這麼忙,怕是沒有時間過來也是有的。”
金綺聞言看了一眼紅錦,然後拉起翠絹的手來:“我們走吧,大姐姐畢竟剛剛好,還是需要多多歇着的。”翠絹和金綺便向紅錦道辭走了。
紅錦看着她們姐妹的身影消失,這才轉身走了回來:今天這姐妹二人是爲什麼而來,在要走時提及五姑娘又是什麼意思呢?而且,金綺二人就好像專爲她受傷當日的事情而來;這麼說兩句話,只會讓她更疑心而已。
紅錦想來想去,也不知道這姐妹二人的意圖,便喚過來茜雪,對她耳語了幾句,打發她出去了。過了約有一柱香的時間,茜雪纔回來;她告訴紅錦,金綺二人離開後直接去了寧氏的院子。
紅錦聞言點點頭並沒有說什麼:原來是寧氏讓她們來的,爲什麼不讓個丫頭來,卻要讓她們姐妹來呢;是寧氏等了這麼久,終於要給自己些厲害看嘛?
****
寧氏聽完金綺和翠絹的話後,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取了茶來吃。
“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得忘記了許多的事情,看也看不出什麼來;她現在病真得好多了,氣色也不錯,到時怕要大好了。”金綺看母親不說話,忍不住多說了一句。
寧氏微微點頭:“嗯,我知道了。”
“雖然我們沒有看到她有什麼厲害的地方來,不過說話卻是滴水不漏,並且一絲也不懼我們——這可是不像原本的她;”金綺又開了口:“而且現在連她身邊的人都變了,日後……”
寧氏看了一眼金綺:“說起來,你們要好好的學一學;那麼一個人,都能收服下人們呢。”
金綺不高興了:“母親,人家說得不是這個意思。”
寧氏嗔了她一眼,看向翠絹:“絹兒,你可有什麼主意?”
翠絹看了看寧氏的臉,輕輕的開口道:“母親,依着女兒看,大姐姐那裡伺候的人太少了些。”
寧氏和金綺都看向了她,然後母女二人都笑了起來:“可不是,的確是太少了些。”
金綺歪着頭想了想,看向翠絹:“就怕她嫌心煩不想要人啊,現在她可不是任我們擺佈的人兒了。”
翠絹笑了,看向寧氏道:“母親一向是疼愛我們這些女兒的,一碗水向來端得平平的。”她這一句話,說得寧氏笑了起來。
十一章 進退之間
翠絹並沒有把話說得很深,她相信寧氏聽得懂。
“你這丫頭,就是心思靈活;”寧氏看着翠絹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嗯,的確是不錯的主意;昨天我剛得了一對鐲子,就便宜了你們姐妹吧。”
金綺笑道:“我倒是沾了二姐姐的光。”翠絹謝過寧氏,並沒有推辭,顯然得寧氏的東西不是一次兩次了。
翠絹收起鐲子時眼底閃過喜色:這鐲子可真是好東西,只看玉質便不是輕易能得的;鳳府上下都有這樣成色鐲子的人,除了五娘也就是寧氏了。
她知道寧氏給了自己這樣的厚賜,自己便不能就此打住,她還要現盡些力纔是:不過,她也沒有想過要就此打住。
“母親,我也認爲大姐姐是在裝作什麼也不記得了,因爲大姐姐提到了府中正忙,這話兒聽着怎麼也有些不對勁兒。”
寧氏淡淡的道:“不會,你們大姐姐的確是不記得什麼事兒;如果她記得事兒,現在也不會有心思去尋馬氏的麻煩。”
“尋馬氏的麻煩,不就是爲了新衣?她要新衣不就是爲了……”翠絹還是堅持着和金綺一樣的想法兒。
寧氏聽了微微一笑:“絹兒說得有道理,不過我相信她是真得不記得什麼事了。”她十分的肯定,就是因爲紅錦發作馬氏。
在眼下,如果紅錦當真知道了什麼,她就算是想要新衣也會另想辦法,並不會把事情鬧得這麼大;事情鬧大了,府中的人都注意到她,她想要做什麼反而不方便。
而且紅錦當真知道了,最先做得怕會是去唐家,不會是在鳳家鬧事兒;只不過原因寧氏並不打算對翠絹說清楚。
她只是需要一個很聽話的“女兒”,需要一個什麼都爲她們母女着想,什麼事兒都會衝到前面的“女兒”:這樣的女兒太笨當然不行,但是太過聰明瞭更加不行。
翠絹聽寧氏如此說,便輕輕的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反正她把該說的都說了,要怎麼做是寧氏的事兒;她不想堅持己見惹得寧氏不快。
又說了幾句閒話之後,翠絹便起身告辭離開了。
寧氏看着翠絹的身影,對金綺道:“她,也動了心思吧?”
“應該是的;”金綺取了一塊點心吃:“聽說二孃拿了銀子給二姐姐添了頭面和衣服,連鞋子都是自那‘升雲’老店裡做的。”她用帕子在嘴邊沾了沾:“二孃可是下了不少本錢呢。”
寧氏的臉色並沒有什麼變化,還是像剛纔一樣:“你二孃的本錢下得並不足,下得足的怕是你們五娘吧?”她撫了撫額頭:“這鐲子,你收了起來吧;雖然成色不錯,但是一隻的話家常戴着還成。”
她忽然轉開了話題,不再提其它房的事情。金綺點頭應了一聲兒:“母親,那鳳紅錦……”
“就按你二姐姐說得辦;”寧氏淡淡一笑:“你們姐妹們的事兒,不要總鬧到我跟前來,你嫌我的事兒還少嗎?”
這話是什麼意思,金綺可是聽得十分明白,輕輕一笑應了,便賴到寧氏的身上,非要寧氏給她再打幾樣頭面:不是在這城裡打,而是讓人去百里之外的省府打。
她可不想和翠絹等幾個姐妹,到時都戴得是城中老店裡打得頭面:哪裡還能顯出她的不同來?
寧氏被她揉搓不過,捏了捏她的鼻子:“已經使了人去,給你和妹妹都打了幾樣;算算日子,再有個四五天東西就會送了來;都是在省府‘花連枝’打造的,不要說是在我們這裡,就是在省城裡,也萬不會再有相同樣子的;這次,你可開心了?”
她的語氣全是寵溺,金綺聽罷這才起身告辭走了。
女兒走後,寧氏在房裡靜靜的坐了很久,才讓人去叫馬氏過來。
連着兩日都沒有人來探紅錦,紅錦知道是因爲府中太忙了,就連各房的姑娘與少爺們,都忙得不可開交:聽說功課很是加了一些呢。
紅錦倒也落個清靜,每天把心思都用在了調養身體上:沒有好身體,未來就是妄談了;也因此她第一次打發茜雪去尋五娘:她要在自家院子裡設個小廚房。
燕窩等好東西,送到大廚房去弄,不是缺了份量就是被換了成色差的:東西已經做熟了,你就是去尋大廚房,也是無可奈何。
紅錦並不是怕大廚房的人,只是她想假借此因在院子裡設個小廚房,以後也能方便很多;鳳家的姑娘們並不是人人都有小廚房的,所以紅錦便用了這麼一點小心思。
五娘現在心思當然不在什麼小廚房上,聽到紅錦的話後立時便答應了,並且當即叫來府中的二總管,吩咐下去了此事:連每個月柴米等都讓人安排好。
雖然鳳家的人都知道紅錦院子裡設了小廚房,但是鳳家的主子們沒有一個開口說什麼的,就好像沒有人注意一樣。
紅錦也沒有在意這些:在鳳家,只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要做的事兒,不能因爲怕引來麻煩而收手不做了。
小廚房剛剛收拾好,寧氏便來了,帶着大夫來給紅錦診脈的。大夫說紅錦的病已經無礙,只是需要好好的調養後,寧氏很高興的賞了大夫。
寧氏隨口問了紅錦小廚房的事兒,然後看了看屋裡的丫頭:“你身邊的伺候的人原本就不多,現在又多了廚裡的事情,人手更是不足了;明兒尋幾個丫頭過來給你先用着。”
紅錦聞言一笑:“我只有一個人罷了,身邊這些人伺候着已經不少了;謝母親的關愛。”她一聽寧氏開口,便知道她的心思:想送丫頭過來?門兒也沒有啊。
寧氏以鳳家姑娘以紅錦爲長,一切當然以她爲重,非要塞丫頭過來;而紅錦步步爲營,以勤儉持家爲由再次回絕。
寧氏便讚歎着同意了:“還是錦兒明理懂事啊,理應如此;你是我們家的嫡長女,你的妹妹們不能越過你去,而且我們這些長輩也要做個樣子出來纔好。”
紅錦萬沒有想到寧氏會這樣答自己:如此一來,她可是把鳳家所有的姑娘與各房的夫人們都得罪了。
寧氏果然不能小看。
紅錦當然不能同意,但是不同意便要讓寧氏給自己安排丫頭,這自然也是不成的:現在她院子裡的人還不是人人能相信的,再弄幾個別有居心的那她的日子就不要想消停了。
紅錦想了想道:“母親,萬不可如此;姐妹們那裡人來人往,人太少了反而讓人小看我們鳳家;而母親和諸位夫人更是不可如此,不然豈不是女兒的不孝?!”
寧氏笑着正要開口,簾子打開馬氏走了進來;她上前給寧氏和紅錦都見了禮:“夫人,春雪已經打完了十板子,城東頭的金大娘也叫了來,是不是現在就打發她出去。”
茜雪聽到這裡臉色大變,看向紅錦滿眼都是祈求;紅錦卻有些不明所以:這個春雪又是什麼人?此時馬氏來說春雪的事情,不會是沒有點原因的。
寧氏看向紅錦:“說起來當日你在園子樓上跌下來,就是春雪伺候不周所致;因爲你一直暈迷不醒,我一直沒有心思處置她,只打發她到槳洗上去了;眼下你大好了,當然要好好的追究這個丫頭的錯。”
聽完寧氏的話,紅錦一下子便明白過來,爲什麼茜雪如此着緊,又爲什麼馬氏會在此時來回寧氏春雪的事兒:春雪居然也是自己的大丫頭。
只是此時提及自己身邊的大丫頭,可當真是有些太巧了:只要打發了春雪出去,自己怎麼也要添補一個大丫頭的。
至於寧氏所說的事情,紅錦並不相信:不會是春雪推她下樓的,不然今天這個春雪早已經不在府中了——鳳家如果真有人指使春雪害她的主子,事後如何還會留春雪在府中?
鳳家的人在紅錦的眼中,可能是壞人、可能是好人,但絕不會是笨人。
紅錦的眼簾垂下了並沒有立時開口說話:自己開口相求應該正中寧氏等人的下懷,自己怎麼也不能堅辭寧氏安排丫頭的事情;按照俗例,她身邊應該有四個一等大丫頭纔對。
寧氏今今天就是爲了上一次自己打了馬氏而來;她這是要給自己一個教訓,暗示自己在鳳家就要好好的、乖乖的聽她的話才成:無論自己怎麼做,都不可能翻出她的五指山。
紅錦想到這裡眯了眯眼睛;看茜雪的焦急,那個城東的金大媽想來不會是什麼好東西:賣出去的丫頭也不過是再換個東家罷了,茜雪應該不會那樣着急。
紅錦在一霎間心頭轉過了不少的法子,只是卻沒有一種委婉的法子,即能保下春雪還能保全自己,又不會得罪寧氏的。
鳳家的人,果然不是吃素的;紅錦在心中嘆了一聲兒,今天的事情她不能退一步:前幾日她剛剛進了一步,如果今天退了這一步,鳳家的人一定會再欺上門來,一步一步把她逼到角落中,逗得她連呼吸都不會順暢。
她的命運,並不想被人操縱;所以,今天她不能服軟、不能後退。
紅錦想明白之後,咬咬牙:如此之計也只有一個法子了,她們也不是沒有短處在自己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