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迷離的尾音在聚焦到某一點後迅速地回了神,一軲轆地站起來整了整衣衫,恭敬地道,“珝白仙君。”
伴隨着通天塔異動而來的蒼修穿過龍鬼的結界時恍若無物,明明邁着從容不迫的步子不消一會兒就到了木屋前。
他輕輕頷首向司徒靖安示意後,雙眼緊緊鎖住那個癱靠在牀頭毫無生氣的女子,“滕蓮筠,帶上她跟我走。”
他們得趕在三仙山上的人來之前回來。不然……蒼修將視線移到那個帶着病態蒼白的臉色的人身上,面色沉了下來。他朝給他問好之後就呆立在原地的尾音勾勾手指,“你一起。”
尾音的臉霎時白了幾分,但眼神卻是堅定的。
空地上,那道困住了宋雪年的結界被蒼修輕易地擊成了碎片,消散在了空氣中。
山間小築還隱在國境線邊的大山裡。跟着蒼修邁進大門,尾音看着熟悉的庭院裡落滿了殘敗的梨花,恍惚已過千年。
三人沒有耽擱,默契地徑直走向了小築後面的院牆,打開了那扇通往不周山的暗門。凜冽而洶涌的風雪一瞬間從緩緩開啓的門縫中擠了出來,又迅速消融在了溫暖如春的院落中。
門後,不周山頂,十三塊無字石碑像十三個士兵一樣無言挺立在週年不斷肆虐的風雪中,上面的血跡鮮豔似新。
“要怎麼救她?”滕蓮筠沉聲問道。
“宋雪年補給你的魂太多了,當初她封印青夜時在這十三個石碑上留下的殘魂只可能讓她停止把她身體裡剩餘的魂魄補給你。”蒼修答道。
“多大的把握?”
“四成。”蒼修長嘆一口氣,“你的腿可能再也好不了。”
“無妨。”滕蓮筠低頭看了眼懷中沉睡的人兒,輕輕勾起嘴角笑了。
蒼修不忍再看在這個時候還能笑出來的神經病,轉頭看向身側的尾音,“還需要你來幫忙。”
尾音抿起嘴,點點頭。從滕蓮筠那裡抱起宋雪年走到了石碑中間。按蒼修說的沿五根掌骨劃破了他和宋雪年的手掌,然後兩人兩手相握坐到了雪地上。
蒼修見他們準備好了,隨即雙手高舉指向天空,嘴中唸唸有詞。一時間,不周山上空的雲海翻騰,變化詭譎。每一塊石碑上都倏地冒出一個隱約的身影。他們看了看宋雪年,又齊齊看向蒼修。這動作緩慢而沉重,卻帶着模糊不清的柔和笑意。
宋雪年的神志彷彿終於被拉回了現實,她慢慢地擡起頭費力地想睜開眼睛。尾音感受到了她的掙扎,不禁手上加重了力道。一刻不敢停歇地念着咒語的蒼修見此情景,饒是經過數千載風霜洗禮的他也不禁悲從中來。
一聲驚雷讓天地都晃了一晃。
每一個石碑上的身影隨之發出尖利刺耳的長嘯,扭曲着身體試圖擺脫石碑的桎梏,那些本該是人形的魂魄都掙扎出了可怖的形狀。那是魂魄即將消失於世的本能恐懼,那是寧可碎屍萬段也要逃離這裡的決絕。宋雪年的殘魂在這時躍出她的身體。殘破的魂魄失去了作爲人的理智,彷彿變成了一隻貪得無厭的惡獸,惡狠狠地撕碎那些魂魄,然後一片不剩地吞嚥下去。從此,昔年那些曾爲家人、曾爲後盾的人,結束了長達六千年在石碑中囚困,不復存在、不再有來生。
十三個殘魂、封印青夜時留下的宋雪年自己的殘魂,遠遠不夠改變它的虛弱。它把手不懷好意地伸向了滕蓮筠,那裡有她熟悉的味道。尾音與宋雪年手上交融的血液止住了她的前進。蒼修口中唸叨的咒語拔高了聲調。在滾滾天雷之中,它不甘地怒吼一聲縮回了宋雪年的身體裡。
蒼修的咒語漸歇,不周山也漸漸復原成了以往風雪肆虐的模樣。
與宋雪年一起的尾音全身僵直,全身不自覺地打着顫。
這纔是真正的守靈人,在洪荒中爲了生存不惜一切,醜陋至極、可怕至極。當時足以和瘋狂的天地抗衡的守靈人,在今天保存的力量足以震懾每一個生靈。尾音心有餘悸地蜷縮起身體。他忽然感覺,這是對他私自窺探魔界封印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