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如流水淙淙,清泠悅耳,聲聲動人心絃。
清風乍起,竹林沙沙作響,似是在與琴聲相和。
一株翠竹似被琴聲打動,風止了,還輕晃着枝葉,在幽幽琴聲中,兀自發出輕響。
沒人會留意,沒人會留意一棵尋常的不能再尋常的竹。
那微弱的沙沙聲似乎被琴聲淹沒了。
琴聲如水,目光如水。一抹如水的目光漫過蕭蕭作響的翠竹。
他聽見了嗎?他聽見了嗎?
琴聲止住了,撫琴之人起身走向身前的翠竹。
時間在這一刻停止了,他看不清他的臉,只覺他的衣襬似晴空之上的流雲。
他是誰?是他要找的人嗎?他在等他嗎?
“臭小子,起牀啦,太陽曬屁股啦!”一聲好似公雞打鳴的大喝,硬生生地把阮諾的清夢擊碎。
“唉,師父,你讓我再睡一會吧,就一會!”阮諾眯縫着的惺忪的睡眼嘀咕道。
“不行!爲師算過了,今天是個好日子,必遇貴人!你快好好梳洗一番,和爲師下山去!”無涯子半眯着眼,像掌握了天機一般,熏熏然地說道。
阮諾幾經掙扎,才從牀上爬起來,像朵被霜打蔫了的花朵:“唔,師父你這麼厲害,算算哪裡能撿到錢!”
無涯子捋了捋山羊鬍,罵道:“你個臭小子就知道和爲師貧,爲師這卜算之術可謂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快收拾利索了和爲師走,保證你不後悔,很快咱們就會有白花花的銀子啦,把咱們這玉清觀也好好拾掇拾掇,嘿嘿……”
阮諾望着白日做夢的師父,緩緩下牀,將衣服穿好,簡單梳洗後,二人就着清粥饅頭小菜,暢想美好未來。
無涯子開始給阮諾畫餅:“這票幹好啦,可有賺頭啦!拿到銀子後,我們把玉清觀重新翻修一下,嘻嘻,牆壁重新粉刷,原始天尊像也要弄得氣派一點!一定要把城裡的上清觀給比下去!嘿嘿,等有了銀子咱們每頓都吃好的,每頓都喝酒!”
阮諾望着傻笑的師父,覺得他只是一個天真可愛的孩子,一個活了六十多年的老小孩。
出門前,在無涯子的叮囑下,阮諾再三整理儀容,一身玄色道袍穿的齊齊整整,一頭墨發用簡潔的木簪束起,好一個玄門道家的才俊青年!工整的像最標準最方正的小楷!
無涯子對鏡整理衣冠,提着一面寫着“不世高人,鐵口直斷”的布幡,帶着他一表人才的小徒弟風風火火地下山去了!
玉清山上有個玉清觀,玉清山下有個玉清城。玉清城是個不太不小的城,城中有個香火鼎盛的大道觀——上清觀。因此,城中之人的香火錢大都貢獻給了上清觀,在荒山的玉清觀大受冷落。觀中這一老一少兩個道士只能靠下山算命混口飯吃。
這日陽光明媚,微風拂過竹林沙沙作響,阮諾想起了自己經常做得那個夢,心中泛起幾分惆悵。
“唉,師父,你幫我解個夢唄?!”阮諾撓頭笑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還是以前那個夢?爲師不是說了嗎?這玉清山在很多很多年前,長着很多竹子,比今日多得多,說不定是哪個竹妖——”他說到這裡頓了頓,輕嘆一聲,做哀傷狀:“說不定是哪個竹妖穿越時間的迷霧託夢給你,在夢中與你相會。”
阮諾翻了個白眼,長嘆一聲,道:“師父你不能認真點麼?我想知道那個撫琴的人是誰,我總覺得我認識他,可我看不清他的臉……”
無涯子擺擺手,嚷道:“往事已矣,多思無益,一切皆是命數!”
阮諾撇撇嘴,小聲嘀咕:“故弄玄虛!”
清早的鳥雀,嘁嘁喳喳地叫個不停,在熹微的晨光裡嬉鬧盤旋,一切都美滿祥和。
玉清城趕早集的人已經佔領了大街小巷。無涯子帶着阮諾找了個曬太陽最舒服的位置,兩眼微眯,得意道:“經爲師掐指一算,此處乃祥瑞之地,定能得遇貴人!”
阮諾有些懨懨的,像被太陽曬蔫的茄子,雙手支頤,睏意來襲,打了個哈欠。
心中怕無涯子責怪,扭頭一看,無涯子不知從哪找來了個破竹蓆,趺坐在地,頭倚着身後的大槐樹,雙眼微閉,呼吸均勻——睡着了。
阮諾輕嘆一聲,剛要蹭到竹蓆邊小憩一下,擡眼間,遠遠望見一個搖着摺扇的錦衣公子向這邊走來。似是察覺阮諾在看他,目光掃了過來。
阮諾急忙扯住無涯子的衣袖搖了搖:“師父,您老人家醒醒,生意來啦!”
無涯子氣定神閒地睜開眼,理了理衣襟站起身來,撿起靠在樹邊的布幡,做莊嚴肅穆狀。
錦衣公子從二人身邊走過,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無涯子,在阮諾臉上停住了。
阮諾一怔,緩過神後,連忙迎了上去,笑嘻嘻地道:“這位公子可要看相算命?”
無涯子嚴陣以待,滿臉堆笑道:“公子啊,貧道見了你有種似曾相識之感,不如貧道替你卜上一卦?”
錦衣公子微微一笑,並未答話,瞟了無涯子一眼,又看向阮諾,眼神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緩聲道:“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阮諾扯了扯嘴角,撓着頭道:“有緣千里來相會嘛!看來這位公子與我們緣啊!”
無涯子賠笑應和道:“是啊!是啊!”接着神色一肅,低聲道:“公子,你雖然是大吉大利之相,但現下烏雲壓頂,恐怕會有不順,不如貧道幫你破解一下,嘿嘿,分文不取!分文不取!。”
阮諾驚得目瞪口呆,自己掉進錢眼的師父何時如此慷慨了,居然要免費算命!
看着阮諾面露疑色,無涯子意味深長地瞟了他一眼,阮諾立刻心領神會,師父這是要放長線釣大魚!
“呃……這位公子既然與我們是有緣人,自然是分文不取的!”阮諾應和道。
“哦?”錦衣公子眉毛一軒,細長微挑的眼尾懶懶地掃過阮諾,“那就試試吧!”
無涯子從袖中掏出一個竹筒,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動搖西晃,正預備大展身手。
“停——”錦衣公子大喝一聲,打斷自我陶醉的無涯子,“讓他來!”
錦衣公子的下巴向阮諾擡了擡,一雙鳳眸映着日光,呈現出淺淡的琥珀色。
阮諾一怔,只見無涯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拍着他的肩膀,微笑道:“阿諾啊,你是爲師的關門弟子,是我們玉清觀千百年最出衆的門徒,你就幫這位公子卜一卦吧!”
阮諾面露難色:“這……”
無涯子臉上帶着慈和的微笑,向他點頭,道:“這於你來說是小事一樁嘛!就不要謙虛啦!”
阮諾在心裡長嘆一聲,謙虛你個頭啊!招搖撞騙我哪裡比得上你啊!
無涯子雖是阮諾的師父,年紀也比他大的多,但完全沒有師父的架子,時常與他鬥嘴耍貧,因此,他總會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彷彿這個師父是自己的同輩。
他輕咳一聲,定了下心神,微微一笑,接過無涯子手中的竹筒,裝模作樣地蹲下身來,左拋右拋,竹筒在半空中劃出兩道流暢的拋物線又重新落到阮諾手裡。
“譁”地一下,阮諾將竹筒中的數根紅木籤灑在破竹蓆上,直直地排成一列。
修長白皙的手指在木籤中穿梭跳躍,片刻後,擡眼與錦衣公子目光相接:“敢問公子貴姓?生辰可否告知?”
錦衣公子眼裡漾滿笑意,輕搖摺扇,道:“在下姓凌,單名一個曜字。天和四年六月六日亥時二刻生。”
阮諾一愣,驚得“嗖”地一下站了起來,叫道:“這位凌公子,小道與你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他撓了撓頭,又皺眉道:“只不過我不記得我是幾時幾刻生的了。”
凌曜亦是一驚,微微一怔,旋即,露出一個玩味的笑:“看來我們真是緣分不淺啊!”
“緣分”兩個字他說得略重,顯得格外意味深長。
阮諾心中一緊,想必他是會錯了意,以爲自己是故意的,故意說自己的生辰與他相同。這也不怪他,這般巧合的事,世間太過罕見。
他默不作聲地垂下頭,指尖在木簽上凝了片刻,隨手翻開一片木籤,望着上面的篆字,凝神半晌,方擡頭道:“凌公子近日的災厄很容易破解。”
凌曜依然笑着望着他,等着他說下去。
“只要公子去道觀齋戒幾日,災厄自然會消除。”反正你當我是騙子,我索性好好騙騙你,阮諾如是想。
凌曜不以爲意,笑道:“哦,那就好辦了!我到你們的觀裡齋戒幾天就是了,定要好好供奉天尊一番。”
無涯子看大魚上了鉤,展顏道:“好好好!公子可是貴客,我們玉清觀一定好好招待!”
凌曜略一點頭,向阮諾道:“我還有個問題想請教。”他頓了頓,輕笑道:“我想知道我命裡的桃花如何?”
阮諾亞略一沉吟,莞爾道:“公子紅鸞星動,命中多桃花,此生定不會寂寞。不過要提防爛桃花。”
凌曜挑眉道:“此話怎講?”
阮諾狀似認真地思索了一下,笑道:“只要不主動招惹別人就是了。”
凌曜聽了這話,不由得笑出聲來,問道:“若是別人招惹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