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堯從藍素素的房間裡出來後,沿走廊一拐彎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住的房間也在二樓,和藍素素的一號房隔着十多個客房。這是一個配了大廳的雅間套房,裡面住着他和兩位同僚。
他進門後反手關上門,嘶嘶的倒吸着冷氣,一手捂着胸口“呼呼”地喘起大氣。
“呵喲……呵喲……痛死我了……”鄧堯一邊叫着痛,一邊走到椅子旁邊扶着桌子坐下,從房裡走出來的兩個同僚,他們正是紫禁城欽天監五官正的其中兩位,號稱快刀神算的陸友和精通風水的金立德。
而鄧堯的真正身份,是玄靈官肖檢,神霄派雷法傳人。
因爲國師府從五年前開始,就對廣東各地有名望的民間風水師進行貼身監控,而身爲朝庭命官的肖檢自然也被國師府密調到廣州,安排了他的監視對象。
這五年裡,廣東的民間風水師無論是開館執業,還是隱居研究,都被國師府記錄在案,再由玄學官員們不斷地篩選和拉攏。
在江湖上混飯吃的神棍是最安全的人,他們很快就會經過試探而被放棄,可以安安穩穩地繼續在民間騙財騙色。
但是有真才實學的風水師,願意爲清廷服務的都會受到有計劃的招攬,不願意爲清廷服務的風水師很快就會被刺殺。
不願爲清廷賣命,又可以逃過刺殺的風水師當然不是因爲運氣好;他們不但一身傲骨凜然不屈,還是玄學精湛,文武雙全,經過了生死考驗的正真高手。倖存的風水師有些逃離廣東不知所蹤,有些加入反清力量,乾脆和清廷拼個你死我活。國師府在撲殺民間風水師的同時,不可避免地爲自己製造和選拔了最強的對手。
鄧堯接到對藍素素的監視任務時,簡直懷疑國師府是不是搞錯了對象,在他眼裡,藍素素只是一個十七八歲的鄰家閨女。
當他舉家遷到藍素素隔壁時,更發現這個女孩子雖然生性機巧卻胸無大志,成天給人家算個命賺點碎銀換**;晚上不太出門,只是天天都聞到**煙味傳到自己家,明明就是大煙鬼一個。
他想不通爲什麼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孩會獨居在這種煙花之地,也不知道藍素素的家人和背景。有時聊閒話問起,都會被藍素素繞開話題。正如鄧堯自己所說,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人家女孩子不想說,生性厚道的鄧堯也不會再追問。
國師府給他的資料上說此人是重點監視的風水師,背景只寫了是江西人,其餘資料一概沒有。對於風水師來說,這等於沒有寫,因爲當時天下的風水師一半出自江西,而神棍騙子爲討口飯吃,更是必稱自己是江西風水師。
一起住了兩年,藍素素和鄧堯的妻子小孩都混得很熟,也常常到鄧堯家裡玩,一來二去他對這個小女孩倒產生些憐愛。
鄧堯很願意住在藍素素的隔壁,藍素素讓他晚上回家有很輕鬆的感覺。他從來不擔心藍素素會搞事或聯繫反賊,而國師府也從來不要求他對藍素素進行招安或刺殺,這樣的美差何樂而不爲呢?
藍素素生性伶俐,喜歡搞些小動作捉弄小孩子,可是自己的小孩卻都很喜歡,他們把古靈精怪又長得漂亮的藍素素當成了一個大娃娃,一見到藍素素來家裡串門都笑得格格響;有時自己和妻子出門辦點事,還會把孩子交給藍素素帶着,這使鄧堯覺得自己象多了個女兒。
八月初藍素素的家突然被人搗毀,鄧堯沒有看到是誰下手,但是當然心知肚明發生了什麼事。很快他就接到隨時準備北上的密令,老婆孩子繼續住在馨蘭巷,自己則日夜候命。
一個月前,當藍素素在雞啼嶺槍殺欽天監官員的消息傳到鄧堯耳中,鄧堯大吃一驚。幾天後國師府抽調五官正,由國師直接帶領,跟蹤藍素素北上江西,他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這在歷年的行動中是從沒有過的大陣勢。
然後又知道藍素素從清城突然折返南下,鄧堯這才發現鄰家的小女孩不是小乖乖,藍素素正在使一招回馬槍,一槍紮在國師府計劃中最弱最痛的地方。
那時他得到的指令是協助孫存真跟蹤藍素素,大概是國師意識到孫存真有可能會被甩掉,要加派人手保證對藍素素的近身監視。
纔跟上兩天,就發現藍素素在雙龍崗佈下陷阱對付孫存真,這更讓鄧堯對她刮目相看。
在雙龍崗上,鄧堯看見孫存真和藍素素等人纏鬥不已,最後孫存真還把刀架在藍素素的脖子上,萬分緊急的情況下,鄧堯毫不猶豫地射出三尸勾命箭要射殺孫存真。
他不知道孫存真是誰,他只知道藍素素不能死;一來他接到過國師不殺藍素素的要求,二來他視藍素素如自己的女兒,藍素素再壞,在他眼裡也只是調皮狡黠,他象看着藍素素長大的長輩,不相信藍素素會有害人之心。
在芙蓉嶂一戰,他接到國師發出炸屍急令後,察覺國師沒有明確指令要殺人,所以他第一時間出手炸屍,爲的就是儘快完成炸屍的任務,雙方都可以減少傷亡;更大的原因是他不願意向藍素素出手攻擊,搶先炸屍是唯一辦法。
當炸屍時自己被傑克開槍打中,鄧堯並不覺得特別仇恨,這種大場面的戰鬥中難免有人受傷,本來就沒什麼好抱怨,最重要的是還算對得起天地良心。一來沒有違背國師的命令,也算對得起皇恩,二來又不用自己出手和藍素素衝突,及時中槍退出戰鬥未嘗不好。
芙蓉嶂一戰後,國師下令通緝藍素素,預見到藍素素很快就會上路去江西,於是自己帶着沒有受傷的穆靈和穆拓先行上路,安排金立德照顧着受重傷的鄧堯、陸友先到韶州府休養,同時繼續跟蹤藍素素直至在江西吉安會合。
在這裡遇上藍素素,鄧堯是又驚又喜,實話說他是挺想見藍素素的。兩年多來他的家人和藍素素總算互相照應,出入招呼,吃飯叫上,煲燙也送一碗過去,現在一下要成爲敵人好象也拉不下老臉。
離家這麼久,想念家裡妻兒不在話下,能見到藍素素這象半個女兒一樣的老鄰居,對他而言也開解不少思親之苦。
只是這一次見面實在是太尷尬了,最後藍素素還照自己的傷口撞了一肘,真是痛得鄧堯哭笑不得。
金立德見鄧堯彎在椅子上捂胸齧牙,就問他:“怎麼啦老肖,你的傷口沒事嗎?”
“咳咳……剛纔不小心給人撞了一下……頂你個肺,本來都快好起來了……咳咳……”鄧堯一邊咳嗽一邊痛陳病情。
陸友也走出來問:“這麼不小心,要不要檢查一下傷口,你被人近身打了一槍,傷得不輕啊。”
“沒事了……沒事了。”鄧堯緩過氣,翻曬在八仙椅上慢慢地呼吸,慢慢地說着:“其實也差不多好了,幸好是貼身開槍,彈頭從肺邊穿過身體,也不會太重傷;那種洋槍的彈頭啊……都有火毒,要是彈頭留在裡面就不一定有得救了。”
“今晚上吃什麼?”陸友身材高瘦,可是胃口卻最好。
“我傷沒有全好,燒鵝火肉之類的不能吃啦,還不是水煮白菜肉片,呵呵……呵喲……嘶”鄧堯開着玩笑吸了幾口冷氣,傷口又扯着痛。
鄧堯咳了兩聲擺擺手說:“你們猜我在樓下碰到誰了?我碰到藍素素……”
陸龍和金立德都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金立德問:“她知道我們在這裡嗎?”
鄧堯說:“知道也不敢認啊,我們出手時全部人都蒙着臉,不會認得樣子;不過她鬼精靈的,也有懷疑了,她還試探我呢……”
陸友說:“她膽子真不小哇,被通緝還敢走進衙門的地方,這種人要是成了反賊可不得了。”
鄧堯說:“我問過她,她說是衙門的人請她來的。”
金立德說:“來了也好,反正大家同路,不如過去打個招呼結伴上江西,我們也可以輪流坐坐洋馬車……”
話沒說話,三個人都鬨笑起來。金立德是開玩笑的,這一次是秘密行動,如果真是這樣幹,他們可無法向國師交待。
陸友說:“國師一直想知道藍素素對龍訣知道多少,現在她來了也是個機會,不如等天黑過去偷聽一下,打探一下情報。”
金立德對鄧堯說:“陸大人身上的傷稍微好點又要精忠報國了,真是可敬可佩啊……”
鄧堯說:“他是想去偷看人家女孩子睡覺,老德你別想得他那麼偉大。”
“兩位大哥,又不用你們去,不用一個含血噴人一個口密腹劍……”陸友笑着說:“我身體好恢復得快,去運動一下行不行。”
金立德拍着陸友的肩說:“行……吃完飯你就去運動吧,朝廷敗類,呵呵呵。”
陸友也拉起鄧堯,大家互相罵着朝廷敗類走下樓吃飯。
在範仲良招待藍素素等人的飯桌上,擺的都是家常菜,不過大家志不在吃,只要氣氛融洽開心,吃什麼都無所謂。
在言談之間,藍素素看出範仲良學識淵博,見解精闢,以他的才能本不應只做一個六品州同,以七品知縣是芝麻,一品大學士是西瓜的比例計算,六品州同充其量只是一個酸李子;可惜範仲良爲人生性率直,難免在仕途中多受小人陷害,上下波折;從口不擇言那方面看,倒是有幾分象傑克直來直去的性格。
果然他和傑克最談得來,也很主動向傑克瞭解美國的政治運作,對美國沒有皇帝,總統換屆的做法驚歎不已。
酒過三巡大家都面紅耳酣,範仲良話入主題:
“龍兒精通風水,不知師出何派?”
龍淵只是看過藍素素給他的風水書,那裡知道風水還分門派,他支吾了一下說:“我不知道……是姑姐給風水書我看的。”
龍淵的回答大出範仲良意料之外,天下哪有不知道自己是什麼門派的風水師,他笑着說:“哦?有這樣的事?”
藍素素馬上接過來說:“家父留下一些小冊子,因爲兵荒馬亂無緣師承,龍兒只是自己看過一些,我想大概是玄空大卦之類的東西。”
範仲良摸着鬍子說:“嗯……那可能是三元派的秘法了,今天龍兒一定要讓仲良見識見識。”
藍素素搶先問範仲良:“聽說大人也精通風水之道,不知大人所學是什麼派別?”
玄學中人見面,如武林高手切磋武功。門派之間各有秘法,風水師之間往往互相好奇以至想得到對方的絕學,所以知己知彼方能合理應對,藍素素在龍淵說話之前作此一問,非常有必要。
如果是同門同派,交流上要先試探深淺,問清楚師承和輩份;如果門派不同,龍淵那幾招也有夠對方新鮮的了。
範仲良回答:“我學的是三閤家,玩味了幾十年不得要領啊,呵呵呵……”
藍素素一聽門派不同,可以放心地說話:“範大人過謙了,其實天下風水只是一家,無非龍砂水穴山川形勢,數理門派之說只是演繹方式不同而已,應該是殊途同歸吧?”
範仲良對藍素素含笑點頭:“我就知道這小姑娘不簡單,年紀輕輕就很會說話。不過仲良每次有機會復墳都會看看是哪一派的作手,發現門派之間還是有高有低。好,聽聽龍兒對衙門的高見……”說完一番火藥味很重的話之後,轉過臉看着龍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