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韓朔父親葬禮過後。
呂超陪着韓朔就是在四處的走着。甚至。
呂超的那雙皮鞋鞋底都走爛了的。
他拿給韓朔看時，韓朔只是特別簡單的看了一眼。只是問。
“怎麼會壞了呢？”
“不就是壞了的，你看，這個鞋底都快掉下來的。”
呂超不無委屈的告訴韓朔。然後。
韓朔只是沉默。
就像這麼多天一樣，每天，早上他們在早點攤吃完早點的，韓朔就會選擇一個方向，開始。
走路。
沉默。
呂超跟在韓朔後面。
沉默。
兩個人之間不無有些尷尬。可是。
韓朔這些天，依然堅持，特別堅持着的還是。
沉默。
西方。
第一天韓朔之所以選擇這個方向，還是因爲這是原來外婆家的方向。當然。
他們走到那裡的時候，外婆家原來的院子早就沒有了。變成了一個小區。韓朔什麼也不管的，依然走了進去。小區的門是電子門，裡面的每個居民都有一把電子鑰匙。韓朔沒有。但是。
他跟着一個小區裡面的一個剛剛從菜市場買菜回來的老太太打開門進去以後進去的。
呂超跟着韓朔身後進去了。
韓朔只是想，到底，終究這裡還是應該留下任何一點他曾經特別熟悉的印記也好着的。可是。
那棵梨樹，當然沒有了。
那條水溝，當然沒有了。
那條水溝，就是因爲它。
韓朔小時候的相片全都沒有了。
一年的大雨，水溝裡面的水溢出了水面，直接衝進了外婆家的屋子裡面，當時。
外公外婆講，他還是個孩子的，躺在牀上睡的死死的，最後。
還是鄰居家的叔叔趟着齊腰深的水，進了屋子抱起了他，這樣。
他纔沒有被水給淹死的。還有。
那場大雨過後。
關於他任何童年時期的東西都被水帶走了。
每每想到這些的。
韓朔的心裡面就特別特別的不好受着的。
到底他最後還是成了一個沒有童年太多實物記憶的人的。
沒有。
韓朔看見那個小小的廣場的時候，上面有一箇中年男子正在玩着旱冰，頭上戴着黑色的棒球帽，他在練習倒滑。韓朔一邊想起，原來呂超也教過他的，可是。
他小腿部的肌肉太小了，小腿部的力量不夠，他根本就沒有學會。然後。
他就突然意識到。
沒有。
終究到底還是什麼都沒有了。
還有那幾個正在院子裡面圍着長方形的大花壇散步的幾個白髮蒼蒼的老人的，他們一邊說着話，一邊不時的回頭看看韓朔，以及。
呂超。
她們都知道，他們不是這個小區的居民。只是。
然後。
沒有。
韓朔最後走到健身器材那裡，直接坐到了那個轉腰器下面的一個黃色的轉盤上面。
“坐那裡做什麼？上面都是腳印子的，而且，那上面都是凸起着的點點，你臀部不咯的慌的。”
呂超一邊嘮叨着一邊將韓朔從上面硬拉了起來，然後。
韓朔就非常委屈的。告訴呂超。
“什麼都沒有了。外婆家的大梨樹，門前的小菜市場，還有那條裡面都是小魚小蝦的水溝，都沒有了，都沒有了。”
呂超將韓朔用雙手攬在自己的身前，同時。
一隻手不停的撫摸着韓朔的後腦，輕輕的。
“你這個大傻子，這都多少年過去的，當然什麼都沒有了。”
那天從那個叫“百麗春”的小區出來之後。
韓朔就還是堅持一直往西的方向走着的。
馬路兩邊，兩個對面着的大廣場。
韓朔先去了一邊，其實，上面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個廢棄掉的飛機模型。然後。
一排一排的石凳子。
對面的廣場上面的東西倒是多一些的。
有一面水牆。下面的水池。
還有長長的長長的黃色木頭做成的走廊。亭子。然後。
更多的還是花壇。
裡面有太陽花，金光菊，波斯菊，雞冠花，鬱金香，黑心菊，薰衣草，月見草，金盞菊，孔雀草，日光菊，三色堇。
完全理性的零一一叫着花的名字。
完全感性的零除了雞冠花以外根本不認識幾個。
呂超比她還差勁兒。
韓朔的眼睛裡面其實本來也根本沒有這些花朵的，連草都沒有。他只是在走而已。
他只要確保自己一直在不停的走動就可以了。
從廣場出來，走了不遠，是長長的鐵路路軌，建在高高的堤壩上面，而且。
周圍帶着細細的鐵絲網。
韓朔本來就是想着，要爬到那段路軌上面的，小時候他常常跑到那上面去玩，而且。
順着那段路軌走，可以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站在那裡。
還可以看見下面的那些房子，院子，那些院子裡面正在忙忙碌碌的人們。那些。
在路軌上面飛來飛去的蜻蜓。現在。
因爲那些鐵絲網。
韓朔不得不放棄這個想法。只是。
韓朔一直都還在夢裡夢見過多次這條鐵軌着的。
還有飛在它們上空的那些蜻蜓。
有些確實長的挺大的。可惜。
也有很多都成了孩子們捕蟲網中的犧牲品。
從那段鐵軌下面的高高的門洞穿了過去，韓朔就到了一所初中那裡，前面，繼續走。韓朔非常清楚着的，就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莊稼地。
走了那麼遠的。
呂超看了看自己的手機上的時間的。
“丫的，都快下午2點了。”
呂超馬上衝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韓朔的手臂。
“韓朔，你餓不餓？”
“不餓。”
“你不餓，我還餓了，走，就去前面那家路邊的小吃店吃點東西吧。你不渴嗎？”
韓朔這次不再說話了。走了這麼多的路，他確實是有點口渴的了。所以。
呂超知道這是韓朔默認着同意的意思的。
小吃店就開在路邊，裡面不小但是非常的簡陋。只有兩邊各四張圓桌。
他們坐下以後，呂超先要了飲料。心裡面想着。
早知道和韓朔要走這麼多路的，早上他就拎着水壺好了。或者拎着一袋子的礦泉水纔夠的。
他們點了兩碗牛肉麪。
不怎麼好吃。牛肉看起來也非常的不新鮮的。但是。
呂超是因爲太餓，所以一碗很快就吃完了。
韓朔只吃了幾口，然後。
喝水。
這樣，呂超替他把韓朔剩下來的幾乎滿滿一碗的牛肉麪也吃光了。下午。
韓朔繼續往西走着。
這次呂超學乖了，出來後就在附近的超市買了幾瓶水自己拎着，還是一直默默的跟在韓朔的後面，繼續走着。
依然是一片的一片的莊稼地。
晚上五點。
韓朔突然回頭問呂超。
“多晚了？我媽等在家裡應該着急了吧。”
“是啊。”
確實呂超也不知道應該再和韓朔說點什麼的。就是這樣的。然後。
韓朔用自己的手機軟件在上面約了一輛網約車，和呂超一起站在路邊等車。
兩個人默默的站在路邊的，呂超遞給韓朔一瓶水。
韓朔拿在手裡的，沒有動。
車來了。
兩個人上車就直接回到了縣裡。
晚上，呂超請韓朔的母親依然出去吃飯。
二樓。
都是些家常菜。
茄汁雞塊，炒海螺，糖醋小排，風味羊肉，千層肉餅。
呂超知道韓朔的母親一直都故意坐在對面打量着他。
她的目光裡面的審慎和機智讓呂超知道。
原來韓朔的那麼聰明的腦子到底遺傳出自哪裡的。到底。
她最後還是給了韓朔一個大大的巴掌，讓醫生將自己愛人的呼吸機給撤掉了。
呂超想着這些。當然。
也知道韓朔依然在生自己母親的氣的。可是。
呂超也非常的清楚。
關於韓朔出櫃這件事情的，他的母親其實一直都是悄悄的站在他這一邊的。可是。
這也並不代表着韓朔的母親，就喜歡他。所以。
呂超知道自己目前的處境其實是夾在韓朔母子中間左右的爲難着的。他暗暗的給自己設下了兩條限制。
第一，不能顧此失彼。
第二，儘量不說話，說話也只是說“物”，不能說任何的“事”。比如。
“嗯，這個海螺吃起來還挺新鮮的。”或者。
“今天我們走到那一大片的莊稼地那裡的。”
“我們縣城不大，是吧？呂超。走着走着就到了農村的地方了。”
“嗯，挺好的，風景挺好的。我老家也是農村的。我也是從小看着那一大片一大片的莊稼地長大起來的。從小我媽就告訴我，土地比什麼都重要，因爲上面出產的東西都是糧食。”
“糧食是很重要。沒有吃的，這人什麼都幹不成。”
總之，每一頓飯吃下來，呂超都覺得特別的彆扭。主要還是韓朔。
一句話也不說，東西也吃不多少的。就是。
呆呆的。
第二天。
韓朔選擇的方向是向南。
可能第一天走的方向還是太冷清的，韓朔今天選擇的這個方向。
熱鬧多了。
首先去的是一個露天的大市場。
中間是一排一排的賣東西的鐵牀子，四周倒是三層的圈樓，一樓是農貿大廳，二樓都是一個一個連着的專門賣服裝的精品屋，三樓是各種禮品店，其他的一些小店。有賣佛教用品的，有賣中草藥材的，有賣各種糕點的，有賣漁具的，有賣布料的，還有鍼灸館，按摩館的，理髮的地方。
呂超跟着韓朔不停的走着。
中間韓朔在專門賣小食品的攤位前，停住了。
“我爸爸小時候總是帶我來這裡買好吃的。”
“那買點什麼吧？你愛吃的。別白來了一趟，這裡。今天。”
韓朔就開始管攤主要了一個塑料袋子，開始往裡面裝東西。呂超只是站在那裡，看着韓朔的。然後。
他們離開的時候，呂超主動接過韓朔手裡面的袋子，替他主動拎着。
“你怎麼沒自己選點的？”韓朔問他。
“我看着你選的東西都是我愛吃的，所以不用我自己選了。”呂超說完，韓朔笑了笑。
這還是這麼多天以來，韓朔臉上第一次露出的笑容來着的。所以。
呂超馬上也笑了笑。
從市場出來。
他們繼續往南走的。
到了公園。公園就叫“南湖公園”。
進門，一條特別特別筆直的甬道，兩邊有賣各種玩具的地攤，還有各種遊戲攤子，都是挺幼稚的一些遊戲着的，所以。
呂超根本不感興趣着的。
韓朔領着呂超直接去了公園裡面的猴山。
他們順着臺階上去，最後趴在欄杆上面，看着下面石山上的很多猴子。
“你看，那裡，那個大猴子懷裡面的小猴子，多可愛。它好像正在吃手指呢。”
韓朔指給呂超看。
呂超倒是對猴山裡面和那些猴子一起生活着的流浪貓特別的感興趣的。
貓太多了，簡直哪裡都是。
從猴山下來，後面就是一個鴕鳥園，裡面只有兩隻大鴕鳥。旁邊是兩個高高的彩色蘑菇涼亭。
兩個非常高的，非常高的三層滑梯。
“我小時候最愛玩這兩個滑梯了，我從來都是從最高的地方往下面滑的，而且，你看見沒有，它上面還帶着彎道的喔。我勇不勇敢？當然，我說的是我小時候的事情的。”
“當然勇敢了。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個非常勇敢的人的。”
“其實這個公園非常的小的，不過，那邊還有一個冷飲店的，裡面的冰淇淋非常的好吃。我們過去吃點吧。”
他們在公園裡面吃完冰淇淋，就已經不知不覺的是中午了，韓朔就帶着呂超去了公園對面的小吃店。
他們依然點的是麪條。
下午，他們繼續往南走的。
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莊稼地。
最後再怎麼走，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莊稼地。
呂超心裡面想着。
晚上五點，韓朔準時打車他們回家。
晚上依然在外面吃飯。
第三天。
韓朔選擇的方向是向東。
韓朔的家裡本來就是住在東面的。所以。
這次他們走了不久，經過一個一個小區之後。
就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莊稼地的。
可能這天，韓朔覺得走的太遠就不好打車回來的，終究。
他們快要中午的時候，韓朔就突然決定打車回家的。
呂超算是徹底的鬆了一口氣的。然後。
他們下午就一起呆在韓朔的家裡。
這天呂超一直都堅持躺在韓朔房間的那張單人牀上。然後。
一邊刷手機，一邊看着韓朔在屋子裡面收拾自己的那些舊書，偶爾坐在地板上，默默的閱讀起來，其中的一本。這樣。
即使再過再長的時間，呂超也不認爲今天韓朔能把自己的這些舊書收拾完的。不時。
“這本書，我要帶走，呂超，好的吧？”
“好的。我幫你拿。”
韓朔的母親一直都在客廳裡面看電視，織東西。
呂超雖然覺得她很奇怪，但是。
沒有到那種不能相處的地步。然後。
他們是晚上三點多的時候一起開始包餃子的。
韓朔的母親誇呂超包的餃子很漂亮。
呂超笑了笑。
韓朔偷偷在下面用力踹了呂超一腳。
他們最後呆在這裡的一天。
北方。
韓朔首先帶呂超去的地方是一個已經差不多被徹底荒廢掉的礦場。
“這裡以前是採白泥礦的地方。你看那個大坑，就是工人們採礦才留下來的。那個大坑可不好了。老人都說它特別的‘饞人’，每年都要淹死在這裡野泳的人的。別看它表面特別波瀾不驚的，坑底因爲凹凸不平的，所以水裡面總有一些暗流，潛流什麼的，這樣即使水性再好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就會被吸住，反正這些都是我爸爸告訴我的。那一年，這裡有個十多歲的男孩子出事的，他父母特別找了外地來的潛水員負責打撈他們孩子的屍體的，我爸爸聽說了，就開車帶我過來看熱鬧的。那還是我第一次看見真人潛水的。過了好久，晚上才找到那個孩子的屍體的。打撈上來就放在那裡。”
韓朔用自己的手指了指對面不遠處的地方。現在。
那裡依然是一片荒草地。
“那個孩子的臉好白哦。身體看起來軟軟的，好像沒有骨頭的樣子。頭髮上都是泥。反正，這個水坑千萬別去游泳就對了，它太可怕。”
韓朔回頭看着呂超的，呂超正在吸菸，然後。
拼命對韓朔點了點頭的。這樣。
韓朔才又帶着呂超往前走的。
越往前走，這裡的地勢就越高的。
“這裡其實叫北山。所以我們其實是在山上哦。”韓朔故意顯得非常高興的告訴呂超着的。
等到他們一起到了一個公園的時候，都是樹，韓朔告訴呂超，回頭看。
整個縣城都淨收眼底着的，包括中心廣場旁邊的那個黑色的大鐘。呂超笑了笑。
韓朔也跟着笑了。
他們是那天晚上七點的火車。
韓朔有點着急回去上班的。所以。
買的是臥鋪，第二天早上七點他們到了海城的火車站。下車。他們直接就在火車站附近的小餐館吃了早餐。隨後韓朔就直接上班走了，行李都交給呂超，要他帶回家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