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潘眼中顯然有失望,沉默了一會兒他纔開口,“我在網吧認識婷婷的時候她才十六歲,因爲繼父的獸行,她不去上學,天天泡在網吧裡。後來因爲沒有錢,所以纔跟我搭訕,當時鬼迷心竅,甘心爲她花錢。她想要什麼,我就給什麼,當然以我的經濟狀況也給不了她太好的東西。或許是因爲缺愛,她很依賴我。”
“但是她跟你發生關係,並不是自願的!”我咄咄逼人,在婷婷的記憶裡,我可是看得明明白白。那天晚上婷婷撕心裂肺的尖叫聲依舊在耳邊迴響,直到現在我依舊內心不安,因爲沒有能力去改變婷婷的結局。
老潘的動作僵硬了起來,愣了很久才說,“那天我們都喝多了,我一時把持不住,就……犯下了大錯。這麼些年我一直在後悔,後悔毀了婷婷的一生,但是我是真心喜歡婷婷,不是想玩玩而已。”
“婷婷是什麼時候死的?”
“生歡歡的時候難產,歡歡生下來就大出血,沒有搶救過來。她媽嫌她髒,不肯認,我就被她背到山上埋了。”老潘哽咽了,“你不知道婷婷是活在什麼樣水生火熱的日子裡,她有多掙扎。婷婷出事後,我想過,如果她媽對她稍微好一點,她也不至於……”
“婷婷生孩子的時候沒有去醫院吧。”沒有被老潘的話語打動,婷婷的記憶我去過。
老潘的眼睛終於和我對視上了,雙眼渾濁,其他五官都隱藏在看不出顏色的毛巾下面,“當時我沒有那麼多錢送婷婷進醫院,生孩子的時候我也通知她媽了,但是他媽說死了乾淨。我沒有辦法,只能請人回來接生,誰知道大出血……”
所以我纔會在這個房子裡看到婷婷痛苦的向我求救,她就是死在這個房子裡的!
想起婷婷捲了家裡的錢,離家出走,難道是搬來和老潘一起住?隨即問道:“婷婷那麼聽話,離家出走後就搬來和你住了?”
老潘搖了搖頭,“婷婷吃住都在網吧,懷孕八個多月的時候邵雲通知我去網吧接婷婷的。那時候她嚴重營養不良,八個月的肚子跟人家懷孕四五個月一樣大,我給她調養了一個多月,她臉上才稍微長點肉。她經常哭,說是我害了她,但是又離不開這裡,只能等孩子出生。”
老潘愣了一會兒才說,“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婷婷他們家是什麼情況,那一羣在網吧裡泡着的孩子都是什麼家庭。自從我有了兒子,就時常想婷婷的媽爲什麼要把她生出來,生出來又不好好的對待,到底是什麼意思。自己的骨肉,怎麼能眼睜睜的看着親生的孩子被禽獸欺負?”
就在老潘說了這句話的時候,他身上的黑氣越來越多,似乎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身體裡爬了出來。我立即釋放了手上的鎮魂鈴,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小心謹慎的盯着老潘。老潘很顯然被我這個樣子弄得手足無措,茫然的看着我問,“怎麼了?”
我沒有回答,也沒貿然的搖響鎮魂鈴,畢竟老潘只是普通人,鎮魂鈴一響,對他的魂魄也是有影響的。
不多時我就看到老潘身上涌出來無數的黑霧,而老潘顯然是沒有感覺到,他依舊茫然的四處尋找,也不知道在尋找什麼。
那些黑霧在老潘的身後慢慢的凝聚,不一會兒就出現了婷婷的身影,那張臉看起來依舊是那麼稚嫩,雙眼無助的看着我。
“婷婷來了。”
老潘一下子站了起來,轉了一圈過來,似乎根本就看不到他面前的婷婷。他急促中帶着渴望,“在哪裡,婷婷,你在哪裡?”
他沒有恐懼,也沒有躲避,似乎很渴望婷婷出現,讓他再見一面。
婷婷沒有看他,只是眼巴巴的看着我。
“你的兒子活的很好。”我對着婷婷說,“即便你心裡有千種不甘,萬種不願,但你已經是鬼了。人類的事情,你不該插手,更不應該傷害人類。人做錯了事情有法律來制裁,而你代替不了法律。”
婷婷眼中的淚水不斷的涌出來,一言不吭的瞅着我。我嘆了一口氣說,“你什麼都不說,就將我拉入到你的記憶裡,我也不知道你想表達什麼,更不知道你放不下的究竟是什麼。”
“救救我!救救我!”她不斷的流淚,不斷的重複這句求救的話。
“領導,我的婷婷在哪裡?”老潘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腕,碰的鎮魂鈴叮噹作響,婷婷的臉一下子慘白,雙手抱頭,倒在地上開始尖叫。我立即封印了鎮魂鈴,推開老潘,上前查看婷婷。
婷婷就像是被她母親踢打的那天一樣,雙手抱頭,蜷縮在地上小聲的抽泣着。
“婷婷……婷婷在這裡?”老潘顫抖着說,不知道是因爲激動,還是因爲恐懼。
“對,在這裡。”
老潘噗通一下子跪了下來,聲淚俱下的說,“婷婷,我知道自己是混蛋,對不起你。在你過世後我也想隨你而去,但是看到我們倆的孩子,就不忍心去死。孩子還那麼小,我跟你去了,孩子怎麼辦?婷婷你給我點時間,等我將歡歡養大成人,我就去找你,就去陪你,好不好?”
我看到婷婷緩緩的從地上坐了起來,她冷冷的看着老潘,也不說原諒也不說不原諒。
“婷婷,我可以唸經超度你,但是你若是執意在人間害人,我也不會放過你。這其中的厲害,你自己考量。”我看着臉上跟抹着厚厚*的婷婷說,婷婷畏懼的看了一眼我手腕上的鎮魂鈴,隨即瞅着我的眼睛微微點了點頭。
老潘依舊在旁邊懺悔,也不知道婷婷是聽懂了還是沒有聽懂,只是她將視線挪到了門外,似乎在渴求什麼。轉念一想,隨即問道,“你想跟兒子告別?”
她輕輕點了點頭,聽到我的話,老潘想都沒有想就連滾帶爬的衝到門外。
“能……能讓我不這麼狼狽嗎?”婷婷終於開了口,“會嚇到孩子……”
看着她畏畏縮縮的樣子,我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摸出口袋裡的符籙,念着咒語貼在了她的身上。不多時她臉上的白色漸漸的消失了,恢復了人類的形態。
“謝謝!謝謝!”
不多時老潘就將兒子歡歡牽了進來。歡歡一進來,立刻鬆開了牽着老潘的手,就朝着婷婷跑過來,似乎是能看到婷婷,歡天喜地的說:“媽媽,你來看我了嗎?”
婷婷露出了微笑,整個狀態有着母性的魅力,她朝着歡歡伸出了手,“對,媽媽來看你了。”
歡歡一頭鑽進了母親的懷裡,好像一瞬間婷婷就具象化了,她抱住了自己的兒子。一旁的老潘眼睛都直了,似乎也能看到眼前的婷婷,他的身體在顫抖,幾乎要站不住。
炎熱的天氣沒有打到這位裹的跟糉子一樣的老潘,但看到面前的婷婷,他卻像是要暈倒一樣。
“媽媽,你回來就不走了吧?”歡歡天真的抱着母親的脖子,歡喜的說,“就知道爸爸沒有騙我,媽媽真的回來了。媽媽,我很乖的,我都不哭的。”
婷婷抱着兒子,一直微笑着,“歡歡很乖,媽媽一直都知道,歡歡要一直乖乖的。”
“嗯!”歡歡使勁的點了點頭。
門外的鬱文景對着我招了招手,我看了看老潘,又看了看在母親懷裡撒嬌的歡歡,小心翼翼的離開了這個屋子,將時間留給這一家人。
剛出去就被鬱文景抓着手問,“小沫,事情怎麼樣了?”
“我會超度婷婷。”
“那老潘……”
“我不知道,等超度了婷婷以後,我們再說老潘的事情。”
“剛纔老潘出來告訴歡歡,他媽媽回來了,我心裡還嚇了一跳,以爲老潘鬼附身了呢!”鬱文景不住的拍着胸口,我卻笑不出來。
有人說孩子是父母愛情的結晶,但對於很多父母來說他們並不知道如何做一個好父母,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做父母。佛教說子女都是父母前世的債,有的孩子是來報恩,有的孩子是來討債的。我找不出婷婷和她母親的關係,只能用婷婷是來還債的這個說法來安慰自己。
在母親的懷抱感受不到溫暖,所以才那麼渴求別人的好。當初婷婷對老潘是有依賴的,但更多的可能是利用,因爲老潘捨得爲她花錢。當老潘付出足夠的時間、精力、金錢,他就會想要得到回報。
我不知道老潘和婷婷之間有沒有愛,但無論有沒有愛,老潘強、奸了婷婷這是事實。老潘說認識婷婷的時候,婷婷已經十六歲,當然不算幼、女,但是他卻逃避不了自己犯下的錯。
老潘出來叫我的時候,我還有些發愣,鬱文景推了我一下才回過神來。我們進入了房子裡,只見歡歡已經在牀上睡着了,婷婷就坐在牀邊,看着歡歡的樣子充滿了母性的魅力,她看着歡歡是充滿愛以及留戀的。
見我進來,神情瑟縮了一下,隨即緩緩的站了起來,低聲說,“謝謝你。”
“我沒有要求你一定要原諒老潘,原諒或者不原諒都是你自己決定的。婷婷,你的人生無法選擇,但是你可以選擇歡歡的人生。”
“我的屍體……”
“我會重新找地方安葬,也會去派出所自首,不會讓你再受委屈。”老潘急迫的說,“不論日子多麼艱難,我都會好好撫養歡歡長大,你不要擔心。”
婷婷微微的笑了笑,隨即看向我說,“我準備好了……”
我看了老潘一眼,他的眼神堅定,似乎也已經準備好了。只是視線落到婷婷身上的時候,又帶着不捨。我沒有留時間讓老潘和婷婷後悔,立即送走了婷婷,唸了108遍往生咒。
送走婷婷之後,我和鬱文景都癱坐在地上。老潘也顫顫巍巍的跪在地上,嘴裡也不知道在念叨什麼,只有天真無邪的歡歡在牀上正熟,不知道在做什麼美夢。
過了很久老潘才從地上爬了起來,緩緩的將頭上的安全帽拿了下來,臉上的毛巾也拽了下來。記憶裡看到的那種嚇人的紅斑已經從他臉上消失了,那張臉依舊是記憶裡的模樣,這些年似乎並沒有在他臉上留下歲月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