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夏日,凌霄客棧的雙胞胎滿了週歲,生辰這天,家人張羅着給兩個小娃娃抓週,滿地金燦燦的珠寶之間,霽兒拿了一把小刀,霏兒則抓着筆樂呵呵地爬向小晚遞給她。
霈兒哪裡記得自己曾經抓過什麼,偏偏問了幾個大人,他們都回答得很模糊,連凌朝風也不大記得了。
小哥哥撅着嘴坐在一邊,小晚哄兩個弟弟妹妹去逗哥哥,霈兒撒嬌說他要重新抓一遍,然後爬過去,把珠寶裝兜裡,拿了一張小弓,再拽了一把算盤,叫大人們哭笑不得。
他這一鬧,弟弟妹妹也樂了,爬過來把東西一通攪和,小晚只能強行把值錢的東西收走,剩下的由着他們玩。
孩子們的生辰一過,一家人將客棧交付給大慶和素素,便立刻動身上京,緊趕慢趕地來了京城,連憶已是大腹便便,隨時要生了。
張嬸唏噓道:“總算趕上了,叫我說春天就該來的,可惜春天你哥哥和你嫂嫂都忙,實在走不開。”
孕中的女子愈發溫柔,連憶歡喜地笑着:“我一點兒不着急,我知道你們一定會來。”
但家裡人一多,宅子就顯得侷促,老夫人在這裡住着最寬敞的屋子,便主動說去振業府裡住幾天。
小晚抱歉說她們來了,卻把老夫人趕走。老夫人一直聽連憶和郡主唸叨小晚,心中本就喜歡,如今見了更是覺得嬌美可愛,連聲說不妨礙,還請她去郡主府玩幾天。
二山初見小晚,仿若故人一般毫不陌生,待家人安置後,凌朝風叫他繼續忙自己的事不必管他們,自然凌朝風也有事要去應對。
兄弟倆都閒下來時,凌朝風便帶着弟弟去京中看了幾座宅子,過幾年他們孩子若是多起來,家裡就真的住不下了。
休息了兩天後,小晚和孩子們都緩過了精神,這日她起得早,與相公說說笑笑吃了早飯,便送他出門去辦事。
相公走後,站在門前,小晚望着連憶告訴她的皇宮的方向,這裡能看見皇城門一角,越過那高高的牆,據說裡面是人間仙境一般的地方,美麗的皇后娘娘,就住在哪裡。
有件事小晚一直放在心裡,還沒對凌朝風提起,便是他們踏進京城的那一瞬,在她心裡有一股異樣的感覺。
她從沒來過京城,但爲什麼眼前見到的一切,都似曾相識。
剛成親那會兒,見什麼都覺得熟悉的感覺有過一陣特別強烈,後來奶着孩子們日夜不歇,也就沒工夫去瞎想,這樣的感覺真是久違了,果然如今稍稍有些空閒,又開始亂想了。
“我怎麼可能來過京城嘛。”小晚兀自喃喃,笑了起來。
“娘……”只聽得霈兒的聲音,小傢伙穿着寢衣就慌慌張張地跑來,“姥姥說嬸嬸要生了,找你呢。”
小晚一驚,趕緊帶着兒子往回跑。
連憶要生了,可二山上朝去了,雖說一時半會兒還生不下來,可丈夫不在身邊,心裡該多害怕。
張嬸對這個家熟悉,於是做主命人去郡主府告知老夫人,並懇請郡主想法子,往宮裡送消息。
奈何朝堂上的事,誰也不能去打擾,但朝會一散,二山才走出門,就被小太監急匆匆地請走,說他家中夫人即將臨盆。
當他趕回家中,眼前的一切井然有序,果然家人來了就有了依靠,他的心一定,大步流星地進了產房。
深宮中,郡主進宮向太皇太后和皇后請安,聽晴兒說起凌出的夫人即將分娩,皇后命宮人準備了一些賞賜,託晴兒帶出去。
晴兒笑道:“待孟連憶身體好些了,再帶她進宮謝恩。”
似煙道:“不必謝恩,只說她辛苦了。”想了想又問,“凌掌櫃一家在京城待多久,我倒是很想見一見小晚,還有她的孩子們。”
晴兒立刻答應:“我來張羅,娘娘您且等幾天,這會子家裡正忙呢。”
連憶初產,十分辛苦,在家人焦急的等待中,一個女娃娃順利來到人世,嘹亮的哭聲給她的長輩們帶來歡喜,二山還沒見到妻兒,就在門外落淚了。
老夫人早就來了,扶着婢女們的手進門來,到牀邊見連憶昏睡,這才從接生婆懷裡接過重孫女,老人家熱淚盈眶,禁不住對二山說,他娘若還活着,做了奶奶該多高興。
但又見客棧來的家人圍繞着二山和連憶,老夫人心中便明白,小孫子的福氣註定不再畢家,她原本希望連憶若是生了女兒,小重孫女能跟着畢姓,但此刻話到嘴邊,還是嚥下了。
但讓她驚喜的是,孫兒孫媳婦說,孩子雖然要姓凌,但名字裡,就從了畢府族譜的這一輩,請祖母給孩子賜名,她也算是畢家嫡系重孫輩裡的大姐姐。
如此皆大歡喜,人人都高興。
連憶母女平安,家裡度過了最忙亂的一天,接下來的日子待照顧她出月子後,小晚也要回家了。
於是這幾日閒下來,她便等着凌朝風回家,而後相公就會帶着她和霈兒去京城的幾間學堂看看。
小傢伙起初還覺得好玩,興沖沖地跟着出來玩,誰知聽說孃親要把他留在京城唸書,頓時哭得跟什麼似的。
凌朝風用兇的,小晚用哄的,都不管用,回到家張嬸也知道了,虎着臉將他們訓了一頓,說孩子怎麼能離開爹孃,叫他們死了這條心。
給霈兒找學堂的事如此不順利,小晚很灰心,沒與家人多說什麼,這日早早回到房間,哄着霏兒霽兒睡去。
而霈兒因爲太傷心了,今天跟着張嬸不肯理她,小晚覺得自己,好像對兒子犯了很大的錯。
家裡熄燈入寢前,凌朝風來張嬸的屋子看了看霈兒,小傢伙在睡夢裡還一抽一抽,今天真是傷心壞了,張嬸在門前問凌朝風:“這是你的主意,還是小晚的主意?”
凌朝風應道:“都是。”
張嬸嘆道:“叫我看,八成是小晚,她就怕自己對霈兒不夠好,什麼好的都想給孩子。京城的學堂,是要比咱們鎮上的強些,可二山不也出息了嗎,他那親哥哥在京城裡學的,沒比他強啊。朝風,你好好勸勸小晚,她有三個孩子呢,個個兒都這麼操心拼命的話,且不說別的,她的身體就先吃不住了。”
凌朝風應下,辛苦嬸子幫忙照看霈兒,回房時走過廊下,二山纔剛剛忙完回到家中。他淡淡一笑:“凌大人辛苦了。”
二山傻笑,在哥哥面前,他算什麼大人。
兄弟倆在廊下坐,僕人送來一壺酒,二山給哥哥斟酒,冰涼的梅子酒下肚,頓時暑氣全消。
二山說:“換宅子的事,現下不着急,哥,我不能總用你的錢,我自己的俸祿攢一攢,過幾年也有錢了。”
凌朝風道:“你不用畢家的錢是骨氣,不用客棧的錢就是傻氣,你娶媳婦成家的錢,娘去世前就給你安排好了,既然收養你,自然是要照顧到底的,我不過是替她把錢交給你。將來孩子多了,官做得大了,家裡有門客往來,孩子們要有讀書嬉戲的地方,這麼小的宅子,如何施展得開?”
“是。”二山應了,在哥哥面前,就不必逞強,他再給凌朝風斟酒,感覺兄長有心事,便問,“哥哥的差事,不好辦嗎?”
“那些事很簡單,我在想你嫂嫂和霈兒……”凌朝風淡淡一笑,晃了晃杯中酒,“其實也是小事,可爲什麼小事在我心裡,比什麼都重要,竟然叫我愁了半天。”
二山笑道:“哥,這種感覺我懂。”
凌朝風嗔道:“你懂什麼?”
此時,聽見對面屋子的門開了,家宅不大,一眼就能看全。是小晚擔心相公怎麼還不回來,纔出門來看一眼,見哥兒倆在廊下坐着喝酒,她笑了笑就回房了。
但沒多久,相公就回來了,小晚道:“你和二山繼續喝唄,我這兒沒事,就是看你一眼。”
她拿團扇來,解開丈夫的衣襟輕輕爲他扇風,凌朝風愜意地靠在榻上,但是從小晚手裡接過扇子,反過來爲她驅熱。
“我不熱。”小晚說,“今天霈兒不在身邊膩歪,我身上都沒出汗。”
可說這話,她心裡又愧疚,彷彿兒子是個負擔,她這是不耐煩了嗎?
凌朝風輕輕撫摸小晚嫩-滑冰涼的肌膚,溫和地說:“晚晚,你是不是太過小心了?我前陣子有些矛盾,後來想通了,只要你開心,不論怎麼爲霈兒辛苦操勞,我都不會攔着你,因爲你開心。但你看,今天你一直眉頭不展,怎麼,難道你辛苦一場,還欠了那小東西?”
小晚憨憨一笑:“我今天一直皺着眉頭嗎?”
凌朝風點頭:“霈兒開始哭後,你就沒高興過了,晚晚,你太把他當一回事了,母子之間何必這麼小心,我娘從前把我打得半死,我也沒見她擔心我從此不要她了,還是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你太在乎霈兒的感受,你自己累,他還不見得領情。”
小晚垂下目光:“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凌朝風問:“除了孩子的事,晚晚,你自己有什麼想做的嗎?”
小晚來了精神,眼眉彎彎地笑着:“有啊,我想學琴。但是……”
她面上的神情頓時黯淡了幾分,伸出一雙手,曾經勞作挨凍的手,粗粗的關節和如今早已變得細嫩的肌膚很不相稱,她自卑地問:“相公,我還能學的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