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談論我和若秋那不可抗拒的緣分之前,我不得不提到一個人。雖然我從不曾見過——如果根本記不起見面的歷史就不算見過的話,但我知道他大概是什麼得性。因爲只要站在鏡子面前,我的眼前就會出現他那無恥至極的面容。這副長得和我一模一樣,讓我既厭惡又憎恨的面容,屬於那個不知用了什麼卑鄙的手段才讓我們的母親選擇了他而放棄了我,連一聲“哥哥”也沒叫過我的,我的雙生兄弟。
對我來說,他是憑空出現的,是被鄰里的閒言碎語安插進我本來已經很可悲的生活的,是雪上加霜的不速之客,是我用來指桑罵槐的假想敵,因爲我根本就夠不着他,傷不到他半點皮毛,他早和我那理論上應該有過的母親一樣,消失得一乾二淨。
有時候我覺得他們已經死了,對我來說,他們和死人沒什麼兩樣。所以,我早在心裡給他們立了碑,不是用來祭奠,而是爲了在不爽的時候可以找到無法還嘴的發泄對象。隨着年齡的增長,這樣的家家酒遊戲也無疾而終。我以爲,我是徹底地解脫了。
直到有天,我藉着杜娜給予我的財富的關係,去了家高級娛樂會所裡消遣,纔有幸遇到了這位可遇不可求的冤家。說有幸,因爲我終於可以有機會把以前替他遭受的不幸統統返還給他,以及那位對他偏愛有佳的母親。這遠比對着空想的牌位惡言相向要有趣得多。這也讓我我第一次覺得,老天爺還是挺公平的。
那是我第一次去那家店,同時也是他第一次在那裡演唱。我進店時就覺得服務生的眼神怪異,直到看到了在舞臺上亮相的他那滿頭綠毛的模樣,我才知道,人家可能是在努力嘗試着將我倆合二爲一,卻終因不是色盲的關係而放棄了這種不合理的想象。
當時我坐在沙發上,凝視着我手中那杯橙紅髮亮的Martini,猶豫着究竟是一杯下肚還是小口啜飲。那陣子,我越來越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麼,在一件小事上也可以矛盾半天,我厭惡自己這種飄渺無根的狀態,彷彿一株失去生長慾望的植物,沒有了向陽的動力。就在這時,舞臺那邊傳來了司儀洪亮而富有感染力的聲音。
“各位朋友,各位來賓,今晚爲大家傾情演唱的是新興組合——THEONE樂隊的朋友們,這是他們第一次來這裡演出,希望大家喜歡,掌聲鼓勵先!”臺下聊表善意的人送上了稀稀落落的掌聲。我輕蔑一笑,誰會指望這羣社會的寄生蟲們有攀比之外的激情。
“大家好,我是主唱木可,送上爵士風格的新曲一支,名字叫做《白日夢見你》,希望大家喜歡。”
聽到這歌名我就想笑,不是無聊人,不做無聊事,想來THEONE的歌是睡出來的,大好的光陰,都用來想女人了。這不就是在說我自己嗎,哈哈。
我擡起頭,向這個有意思的團隊看去,光影迷離中,
我看到了自己的臉,在一叢綠草底下晃盪。那一刻,我腦中的過去與現在立即串聯,我知道,遇見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的機率微乎其微,特別是我這種無人問津的小角色,誰會有興趣製造我的山寨版?那麼就只能是他了,他從我的墳墓中走了出來,向我揮手致意,帶着挑釁的眼神。
他還活着,並且活得很不錯。那個女人呢,她也活着嗎?恬不知恥地活着嗎?
我的心裡翻江倒海,片刻不寧。
一分鐘之後,我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他的出現,打破了我茫然的生活局面,這樣不是很好?至少我又有了活着的目的,而且這個目的是讓我求之不得,勢在必行的。我的生活突然又變得豐富而有意義,沒有什麼比復仇更讓我的興奮的了,在我已經變成麻木的囚徒之後。
我迅速離開了會所,怕眼尖的人會打破我和他保持陌生的屏障。他在明,我在暗,這個遊戲才能順利進行,就像他和我們的母親之前對我做的那樣。
我打電話給杜娜,讓她幫我調查這個我已經認定是我親弟弟的混球,以及他背後那個惡毒的女人。
“你猜得沒錯,他應該和你脫不了干係。”幾天之後,杜娜見到我之後如是說。
“奇怪的是,他戶籍上的生日卻跟你的不一樣,而且看上去還比你大兩歲,這很可能是你母親爲了掩飾而故意改動過的。你母親的戶籍地址和他一樣,都在赤金,赤金人,卻不怎麼會說赤金話,這點也不重要,她可以藉口說是在別處長大的。要證明曾木可並不是曾浩然的親生兒子可費了我好些力氣,把陳年舊事都挖出來了,曾浩然你知道吧?赤金大飯店的董事長。他二十年前曾到仁和醫院作過檢查,被診斷爲沒有生育能力,而那個時間段,就算按照你的生日來推算曾木可都有一歲多了,更何況他戶口本上的年齡還比你大兩歲,所以,曾木可不可能是他的親生兒子。”
“你可真厲害,什麼都難不到你吧?”我讚賞地說。
“那是。你打算怎麼辦?有計劃嗎?”
“一步步的來吧,反正日子還長。這麼多年的罪都讓我受了,我可不想他死得太容易,那太便宜他了!你再多幫我收集一些對他不利的消息,比如弱點,缺陷,不良嗜好等等,我要用我的筆好好地問候一下他和他老母。”
沒多久,杜娜這個超級情報員便把曾木可的整個個人史都瞭解透徹了。曾木可,捨去了我貧窮的親弟弟身份之後有幸成爲富家子弟,是一個奇思妙想的音樂天才,有一羣玩音樂的死黨兼好友,可是卻從沒談過戀愛。據說他從小就被人懷疑有同性戀傾向,卻從未被發現有這方面的行爲。是因爲有錢人的封口能力太強?還是他偷偷摸摸的實力過硬?他人不得而知。這算是一個重要的戰略線索。另外,他和我一樣,在天寧唸了四年大學,畢業後更
是在這邊安居樂業,值得一提的是,他和我賴在天寧不走的原因有些相似,都是因爲與家人的矛盾,覺得無家可回,無親人可念。這也許是雙生兄弟之間難以解釋的默契,無論我承認他與否,這都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只是這麼多年共同生活在這麼小的一座城市裡居然都沒有遇到彼此,這也算個不小的奇蹟。或者說,我們根本就是兩塊絕緣體,儘管我們曾在同一個孃胎裡呆過。
他現在是一個新興樂團的主唱,並且兼任寫詞與編曲,時常出沒於各類酒吧與休閒會所,在青年羣體中小有名氣,但還沒達到受人追捧的境界,這就是我們可以相安無事的原因。想一想,如果不是我先一步遇見他,萬一哪天他真的名聲大振我卻仍然毫無防備地徜徉在大街之上,那時候手足無措的一定會是我。
想到這裡,我決定放棄自己露臉的自由,隨時用鴨舌帽作掩護,以此應對不知何時會來的尷尬。除此之外,再也不出現在他有可能出現的場所,堅決走和他不同的髮型及衣着路線,說實話,他那頭草發我實在不敢恭維。
我一直在等一個機會,一個讓曾木可狠狠地摔上一跤的機會,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因爲聽過他的歌的我可以肯定地說,他一定會紅,儘管我不想親口承認他是個天才這個事實,然而現在的我卻像是他的忠實粉絲一樣,對他寄予厚望,等着爲他搖旗吶喊。只有爬得越高,摔得才越疼。只有讓他摔斷了腿受盡折磨,才能懲罰我那自私的母親。杜娜給我看過她的照片,即使年華盡逝,她也依然風韻猶存,我在夢裡在腦子裡咒罵過無數次的母親,就是這樣一個蛇蠍美人,老天對她太好了,我會讓她把該給我的雙手奉還,等着吧,看你還能笑多久!
直到某天,我見到了嘉華廣場的大屏幕上出現在曾木可的大臉,並且聽到一陣無知少女的尖叫後,我往下拉了拉帽沿,低頭離去,心裡竊喜道:功夫不負有心人,杜娜的推波助瀾果然有效,還有什麼比金錢更暢通無阻的陽光大道呢?
我嘗試着向娛樂報投了篇稿子,文章說的就是這位風頭正旺的同性戀主唱。我縝密的文思就像檢驗報告一樣,把曾木可判定爲不可置疑的同*好者,希望那些爲他尖叫的女人可以別這麼自作多情,希望更多的和他愛好相同的男青年可以走進他的懷抱,當然,這完全是好戲開場前的熱身,是我對另一張複製面孔的致敬。
結果如我所料,屏幕下的尖叫變了成碎碎念,駐足的男人倒增多了。我樂呵呵地欣賞着由我一手造成的戲劇效果時,卻不覺寂寞,因爲曾木可並未對此做出過多的迴應,他是個軟骨頭?空有一個人頭的蠢物?還是他啥事都聽他媽的,出了事就只有撲到她懷裡哭鼻子?如果真是這樣,那愚蠢的反倒是我了。誰會蠢到和一頭豬較量,直接燒來吃不就好了。
第一回合,我好像輸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