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只聽路易口中輕輕慢慢地言道：“你可知，我早看上了你，中意了你……”說着身子向可期傾過來。
可期中心狂跳，面頰更是熾熱。貞節觀這一條雖則不曾列於可期三觀，但她畢竟沒有辜負過封建教育對她多年來的栽培；又因她涉世到底淺，年紀畢竟輕，又因路易此舉來得突然，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非禮”兩個字呼之欲出。轉念又想：非禮二字，說的是你不情我不願；如今卻是你情我願，我當日當着那許多人面，親口道了Yes，何能冠之以“非禮”？
正躊躇間，路易見可期不曾動彈，以她是默許，便益發親近過來；身子半起，復又伸出一隻修長白淨的手，抵在她面頰旁車座上，那一張清秀得教人起生理反應的臉，便不緊不慢地靠過來。
可期大窘。然她大腦皮層的指揮中心下了一道“不得喊非禮”的聖旨，反射神經中樞下的卻是一道“須立即緊急自衛”的懿旨，兩道旨令傳接到口舌之際，口喉器官不知所措，當下那櫻桃小嘴自作主張，往大了張，發出了一聲扶桑刑事紀錄片《名偵探柯南》中無辜羣衆無意間發現死者時的叫喊，以我大唐國通用官話表述之，則曰，“啊啊啊啊啊啊啊——”
路易當即被可期唬了一跳。被唬了一跳的並不只路易，還有街上的路人，便有幾個放眼張望過來的。路易那白色寶馬轎車又因是停在窄街上，後邊便有車鳴喇叭催他讓路。路易保羅當即退回駕駛位。可期忙開了車門，跳下車去，一面回頭抱歉笑笑，道：“今日晚了。改日！改日請你吃飯！”逃也似的匆匆而去。
可期回了租來的居室。她的屋極小，鄰街。進屋正好瞧見窗外路易保羅的車啓動開轉。見他離去，心中又有些煩擾；只怕他是一片好意，倒是自己唐突了。
次日上班時，老總秘書陶玉交辦可期貼一疊□□。可期得了空，便問陶玉，道：“問你件事，成不？”陶玉道：“你說。有什麼不明白的，只管問我。問你花姐、貧哥都行。”可期道：“貧哥胖成那樣，準沒女朋友。問他也不行。我只問你，你若想追一個女孩，帶了她去吃飯，曉得她也喜歡你了。你會對她動手動腳麼？”
陶玉原以爲可期問他貼□□的事，不想她問的是這個，不禁咧嘴嘿嘿笑了笑，道：“這個麼，因人而異。”可期道：“只說你。”陶玉道：“我，也因人而異。因女人而異。”可期道：“快別賣關子，快說。”陶玉低頭理理文件，若有所思一陣，張了嘴吸口氣，壓低聲音道：“……趕緊貼□□去！”
因那秘書室與總經理辦公室僅一牆之隔，可期不便大聲逼問，只得怏怏迴轉來。到了前臺，仍不甘心，便揪住貧哥，復問同番問題。那貧哥哈哈笑了兩聲，道：“有人追你？”可期紅着臉點頭。貧哥道：“你喜歡他？”可期又復紅着臉點頭。貧哥道：“近來剛勾搭上的？”可期便又點點頭。貧哥又復哈哈笑道：“別人我不知道。我若果真喜歡那女的，瞧她有對我有意思，管不得第一次第二次，該出手時那就得出手。男人麼，若真是喜歡，是會把持不住的。”
可期紅臉復問道：“那、那我呢？我該如何？”貧哥打量打量她，湊過來，低聲張口正欲說話。忽見面前忽然出來一個削瘦矮小、皮膚黝黑的學生，結結巴巴道：“貧、貧、貧哥，打、打、打印機墨沒了。”
可期問話正問到關鍵處，瞧貧哥也要答了，不防平空冒出個人來，不由得心中罵道：“你、你、你妹的！”擡眼看，原來是比她入司略早些時日的那個蓮香公司的承包商代表小袁。
[作者按：不、不、不好意思！寫、寫、寫到這裡纔想起來還有這個人！]
這個姓袁的學生，在公司跟皮球似的被踢來踢去：可期更新通訊錄時，辦公室的領導說：“既是管電腦的，歸去科技管理部。”科技管理部的說：“我們是管工程軟件信息支持的，管電腦打印機的，該去後勤纔是。”如此紛爭一番，還是列在科技管理部名下，又用一道虛線跟普通員工隔開。他的名義領導是科技部的關梅，實際領導卻是管電腦設備的貧哥。
貧哥道：“行，你等着，我去庫房拿墨盒。”姓袁的學生又怯怯地遞上來一個移動硬盤，道：“上、上、上回你要的硬盤。”貧哥接了，轉交於可期，道：“你打個電話給薄柴雪，叫她來取硬盤。這硬盤原是她要的。”可期接了，低頭一看，見移動硬盤某個角落裡標着極不起眼的“精神硬盤”四字。當即打了通電話，同薄柴雪說了。
貧哥遂起身去庫房取墨盒，留袁應笑與石可期兩個在當地，面面相覷。一個生得猥瑣復矮小，一個長得七分並高挑。袁學生平日也不曾跟女的說上幾句話，如今見了七分女，不由得越發結巴，估摸着似乎往日都不曾打過招呼，便彬彬有禮、款款深情地言道：“你你你你你你你好！”他平日說話，第一個字只重複兩次；有五分（以上）女在場，首字重複三次；直接對X分女說話，首字重複次數X次。他本來還想往下自我介紹，但無奈心有餘而話過足，擔心詞不達意，方罷休了不說。
可期極禮貌地淡淡一笑，心中無聲地迴應道：“你你你你你你你妹！”
無語凝噎了一會兒，所幸貧哥迴轉得快，便帶同袁學生去處理打印機的事。可期不想貼陶玉的□□，閒得無聊，隨手拿了自帶的小說來看。不期薄柴雪來取硬盤，即刻便到了。
眼見柴雪走到跟前，可器急着將書收起來，柴雪卻一把按住，拿起那書在手裡，低頭瞄了一眼，見是一本《笑傲江湖》，冷笑道：“好姑娘，上班的時候看這個！”可器知錯，忙上來央告：“好姐姐！今兒個沒什麼事，屋裡悶得慌，偷翻閒書瞧瞧，不想被你碰上了。你教給我，我再不看了。”薄柴雪笑道：“若是我沒碰上，你定要看下去了，是不是？”可器只不住央告：“求姐姐，千萬別給旺姐知道。”薄柴雪道：“你姐姐長，姐姐短，只是要我不說出去。我偏不領這情。”可器改口道：“好妹子！你心疼姐姐，別說給別人！我再不看了！”
柴雪見她一臉驚惶，滿口央告，便不數落她。因在平哥的椅子上坐了，緩緩地告訴她道：“你當我說你上班看書？我不說這個。凡人上班的時候，哪個沒偷過菜，淘過寶的？看書原比偷菜淘寶好些，只是看書也須揀書看。你道我不曾看過這書？我也是個淘氣的，小時候沒少看。古龍啊金庸啊，揹着人看。看得迷了，耽誤了學習，大人一頓好打。你別看金庸的書收進了那教科書；其實在我看來，滿紙滿篇都是荒唐言語，男人意淫罷了。小時不知，長大了自然明白。洋洋灑灑千萬字，兩個字便可概括：一曰耍帥，一曰泡妞。耍帥，又叫作‘揍男人’；泡妞，又叫作‘搞女人’。你想想看，那些個主角一個個數過去，哪個不是一邊耍武藝揍男人，一邊有馬子主動送上門來？張無忌光明頂獨挑六派，戰無不勝，偏偏傷在了周芷若劍下；那令狐沖獨孤九劍，以一當百，嵩山會盟，一逢着小師妹，人就慫了。爲的什麼？揍完了男人，還要泡女人。且最後要泡的，必是乖巧聽話的女人。最好又傻冒又單純又漂亮又高貴，還甘於下賤，甘爲男人奴：傻如郭襄，純如龍女，美如語嫣，貴如小昭，賤如雙兒。黃蓉趙敏阿朱，憑她再聰穎狡詐，遇着金庸，那也得變成凡事依順夫君的賢妻良母；嶽靈珊郭芙周芷若這等不聽男人話的，絕不給她好場子，要叫看客罵得她們遺臭萬年。你莫瞧金庸教學界捧成那個樣子，須知教授學者都是男人；是男人，哪個不喜歡耍帥逞威風，哪個不喜歡被一堆公主格格圍着、還給端茶送飯的？你是男人也就罷了；你是個姑娘家，怎的看起金庸來了？你上班要看書，我也不說你，不過揀那正經書看也罷了，最怕見些雜書，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
一席話說得可器垂頭吃茶，心下暗服，只有答應是的一字。柴雪說罷，回工位拿了一本《石油勘探與開發》，又拿了一本太見公司的年報過來給她，道：“你雖不是做石油專業的，也總不會想只在這前臺崗上混着。總得看些專業的書，瞭解公司大局，將來自有提擢升遷的機會。”可器謝過了。原因這薄柴雪在公司也是龍鳳般的人物，可期只覺得親近不起；經了這一遭事故，可器心中對她不覺親近了幾分，又敬又愛。
慌忙又把貧哥吩咐的硬盤遞與柴雪。柴雪收了，謝一句，又道：“我原也不是我要的。是梅我師整理公司檔案，說要再拿個硬盤備份電子文檔。收攏檔案，有些該是人力的事，只因職權分不清明，左右橫豎來回推託，梅我師又拉我下了水，說不得，也只得陪他們唬弄着。”接了硬盤自去。
柴雪前腳才走，林湘後腳便至。可期有些許時日不曾與她說話。因昨夜裡與路易保羅吃了頓飯，也不知這事當提不提。那日可期當了許多人的面說Yes，多少有些叫林湘心冷，故她多日不曾與可期相敘；思前想後，又自覺該同她言歸於好，故找一話茬，巴巴地過來，道：“我有八卦，你愛不愛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