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苦澀一笑,悠悠道:“請他來?如今他還肯來麼?你當真以爲韋主子不知道這件衣裳不是我做的麼?她若是不知道,又怎麼會特意擺在顯眼的地方,她若是不知道,又怎麼會特特的請我過來看什麼狗屁圖樣子!所有這些無非都是想叫我瞧見這件王爺不要了的舊衫子罷了!”
九福姑姑扶住傾城搖搖欲墜的身軀,輕聲道:“主子雖然心裡知道,可是終究不要忘記心裡去纔好,韋主子那樣的人,咱們跟她交過幾次手,難道您還不清楚她的人品麼?犯不上爲了她那樣的人生氣。”
傾城只捧着那件舊了的長衫,將它輕輕貼在自己的臉頰上,許久才終於道:“我累了,扶我回去休息吧。”
說是休息,其實一刻也沒休息好,傾城喝了薑糖水,只略微躺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躺不下,則起身叫九福姑姑把針線筐子拿來,平生第一次難得耐下心來縫製衣服,也是第一次如此真心真意。
九福姑姑是知道初瑾的心意的,所以她倒是極爲默契地陪着傾城,說說話,嘮嘮嗑也是好的。
傾城特地從內務府要了一模一樣的料子,是如水一樣的青緞色,摸上去滑滑的,像是摸了一手溫潤的水意,她用礬石在衣服料子上劃了幾道線,然後拿起剪刀,笨拙的裁剪起來。
她足足站了一上午,才終於將一個正身裁剪了出來,此時她渾身已經被冷汗溼透了,九福姑姑見狀,輕聲道:“主子,要不您先歇歇?用過午膳再做也不遲呀。”
“做了什麼午膳?”傾城淡淡說着。
九福姑姑笑笑,道:“山藥枸杞燉老母雞,清炒四季豆,還有家常的幾樣小菜,都是清爽可口的。”
傾城卻是搖了搖頭,堅決道:“我不餓,只給我來一杯人蔘茶吧,我喝了續續力氣,咱們接着把這個做完了吧,快去吧,這幾日我若是做不完,我是再不想歇着的。”
九福姑姑沒說什麼,只是吩咐人將飯菜都撤了下去,只上了一杯人蔘茶,說道:“主子,這人蔘茶是續命之物,不能多喝。”
“續命之物?”傾城苦澀一笑,將那杯參茶一飲而盡,“續了命又有何用?若再無人來愛惜,要這條賤命何用,不要多說了,來,陪我繼續做下去吧。”
她見傾城執意如此,便不敢再說什麼了,只是繼續上前陪着,主僕二人如此馬不停蹄的忙着,一直到了三天後,一件衣服纔算是徹底的做好了。
傾城坐在椅子上,只覺得眼前直冒金星,可是心裡卻是歡喜的,她將那長衫拿在手中,便靠在椅子上,眼皮有些酸澀,“你們先下去吧,我一個人在這裡休息休息。”
九福姑姑便下去了,一會兒便有金桔甘美的味道飄來,傾城知道這是九福姑姑叫丫鬟們換了窗外缸裡供着的水果。
這樣冷的秋天,是要多來一些金桔之類的溫暖的水果讓人心裡暖和一些,不然這寧王府裡的日子這樣難捱,可怎麼過呢?
傾城手中摸索着那件嶄新的袍子,將頭靠在那件親手製成的衣服上,閉了眼,只覺得眼睛裡的淚再也忍不住,潸然而下。
淚珠兒彷彿也有些聲音,一滴一滴地落在這青緞面的布料上,往事,那麼久遠的往事忽然迎面而來,那樣的兇猛將她瞬間淹沒。
她想起那日在屏風後面見着的李紹明,有着沉沉的氣度跟閒閒的笑容,他不經意的一句話,卻透着望着氣度,那個時候,少女初心的她不過掃了那男子一眼,如何能想到這個完全陌生的男人現在會成爲她生活的全部呢?
她想起在永巷裡的散步,李紹明走在前面,她走在後面,然後她們撞上了,李紹明笑着拉她起來的時候,那雙深眸裡盪漾着的清淺的笑意。
她再想起李紹明將她抱在膝蓋上,輕笑着許下“永不相負”的誓言時候的堅貞跟篤定,好像這句話便定了一輩子。
她還想起李紹明冊封她爲段主子的時候,李紹明握住她的手,低眉看她,額頭抵着她的額頭,眼睛裡的如許深情幾乎要將她整個淹沒掉……
不!
不!
不!
她不要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她只會瘋掉!她真的真的會瘋掉的!三年了,原來她都已經三年了!時間過得這樣快,卻也是這樣殘忍,她居然在這一刻才明白了她內心的想法,是不是有些太遲呢?
三年了,這樣多的日子裡,現在傾城才知道,原來她跟李紹明之間早已有了某種不可以被割斷的東西!傾城知道李紹明愛她,李紹明是愛她的!那她呢?
洶涌而下的淚水已經告訴了傾城答案,無論之前她如何選擇忽視它,此刻它還是那樣洶涌澎湃不容我抵抗的告訴了她:是的,她愛李紹明,她愛這個男人,就算李紹明是很多女人的丈夫,就算她註定要跟許許多多的人分享李紹明的愛,她也認了!
只因爲,她愛他。
無論李紹明再怎麼樣的辜負她,愛上就是愛上了,愛上就意味着毫無意外的妥協,愛上就意味着,她徹頭徹尾的輸了。
她輸了,徹徹底底的輸了。
原來這般酸酸楚楚的心境不是別的,只是因爲愛上了一個人,如此將一顆心全然系在另一個人的身上的感覺原來就是這個樣子麼?傾城心中不知道是喜還是憂,心好似汪洋中的一條小船,只用一條繩子拴着,隨着波浪身不由己的浮浮沉沉,竟是半點也由不得自己的。
難怪那日在王妃娘娘住處瞧見李紹明抱着韋主子的時候,她的心就像是被什麼揪住了一樣的喘不過氣來。
原來無他,只是因爲愛上了,可是,這樣的愛跟覺悟爲什麼來的這樣的遲!
在他那樣寵溺的愛着自己的時候,她卻總是小心翼翼、步步算計,總是瞻前顧後,審時度勢,從未將心完全放在李紹明的身上過,只以爲她知道,李紹明的心太珍貴。不但她要搶,無數個別人都要搶,她若是想要獨佔的話,必然要受盡無數的苦楚,而她卻並不願意自己落得如此狼狽的下場——爲了一個男人的心,如此拼命、歇斯底里地跟其他女人相鬥相爭的下場,一如韋主子一樣。
可是如今,她到底是躲不過去了麼?想至於此,傾城嘴巴里澀澀的全都是淚意,她抱着那件新衣,斜斜依靠在寬大的藤椅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朦朧中她好像知道有人來到了她的身邊,低下頭來看看她,男子的聲音聽着有些些微的憐惜,“她一直這樣嗎?”
“主子最近一直睡不好,可能是懷孕初期,又單弱了一些,所以也睡不踏實的,再加上這幾日又趕命似的趕出了這件衣裳……”九福姑姑在一旁回答道。
“哎,這又是何苦。”傾城隱約中又聽到那男子微微嘆息了一聲,接着她身子一輕,就被納入了一個寬敞的懷抱中。
她迷迷糊糊中只怕自己懷中的衣服掉下去,便忙伸手將那衣服緊緊抓住,“不要動,不要動我的衣服。”
“沒人動你的,乖,快睡吧。”她頓時覺得身子被放進柔軟的牀榻之中,她猶如溺水的人抱住浮木一般,緊緊抱住了那個人的胳膊。
“王爺,不要走,我錯了,是我錯了。”傾城抱住那個人的手臂,迷迷濛濛地說了一句,便又再次陷入了深沉的夢中。
這一夜初瑾睡的極不踏實,一直摟着那件衣裳不肯丟,又囈語不斷,總感覺身上不停的冒冷汗出來,但是她知道旁邊都有人一直在照看她,很耐心的照看她,溫柔的替她擦去了額頭的冷汗,不住地哄她快些入睡。
這樣折騰了一夜,到了天剛矇矇亮的時候,傾城才漸漸醒了,醒來她只覺得渾身痠疼,看看牀榻一側,空蕩蕩並沒有一個人。
她的心陡然失落起來,難道昨晚上全都是她的錯覺?那件新衣裳還在她的手邊,她撿起那件衣裳,疲憊道:“九福姑姑,拿口水來喝。”
“主子起呢?”九福姑姑聽聞,忙端上一杯水來。
傾城看向九福姑姑,眼眸中皆是期許,“昨夜,是不是他來了?”
九福姑姑抿嘴一笑,道:“可不是王爺來了麼?見主子在睡着,便也不打擾主子,只是抱着主子來到牀上歇着了。”
傾城臉微微一紅,覺得心裡無限柔情一下子盪漾了起來,“果真,果真是他來了麼?那爲何他不叫醒我?”
九福姑姑再一笑,“主子睡得那樣好,王爺唯恐打擾了主子的清夢,便誰也不準打擾。自己守着主子守了一夜呢,主子昨夜睡不踏實,折騰了一夜,王爺也就跟着折騰了一夜呢。”
頓時,傾城心裡似有無數的櫻花瓣盈盈飄過,只覺得心裡一時都是滿滿的暖意。
傾城一人沉浸在幸福之中,呢喃道:“他,他果然這樣麼?”
九福姑姑盈盈一笑,將茶水遞了上來,“您先喝了這碗溫水,我再細細告訴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