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主子坐在榻上,傾城坐在塌下的方凳上,一個人一架繡繃,繃緊了線,一陣一陣細密的繡起來。
林鸞繡得是夏日紫葡圖,韋孺人繡得是空谷幽蘭,她的紫葡的圖用色比較單一,且因爲是大紫色或者是絳紅色,倒也不需要太多的變化跟技巧,更何況林鸞本來就在針織女工上有限,所以繡花當然要揀選容易的來。
韋孺人繡得卻是一朵清蘭,因爲是白色,所以格外的難繡,因爲底子本就是白綢,在繡上這樣的白色的蘭花,還想要繡得惟妙惟肖,那當然是難上加難,但是韋孺人卻是絲毫也不畏懼一樣,低了頭,一針一線地,細細密密地繡起來。
屋子裡也靜悄悄的,丫鬟們也都垂手在一旁站着,暖暖的陽光射進來,空氣中有些微的微塵粒子在不停地翻飛着。
雨晴不時上前來給她們添水,或者知會小丫鬟們端來一碟子有一碟子的精緻小食,韋孺人除了偶爾停下來喝杯茶,其他時間都全神貫注在自己手中的繡繃上,那專注的樣子,彷彿她的世界裡只剩下這幅繡繃一樣。
此時,韋主子正低下頭,光打在她光潔的臉上,將她的臉照得猶如一塊半透明的羊脂玉,散發着溫潤的光彩。
許是因爲太專注,韋主子那秀挺的鼻尖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着一種珍珠般瑩潤的色澤。
今日,她帶了一對琥珀石的耳墜子,那小小的一顆暖黃色的琥珀隨着她的動作,鞦韆似的在她的臉邊左右晃動着,倒是給她增添了幾分俏皮的色彩。
忽然,傾城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韋主子不折不扣是個美人兒,淡妝濃抹總相宜,只是這樣的一個美人,得李紹明的尊敬,得李紹明的贊善,爲何就是不得李世民的寵愛呢?難不成男人都不喜歡太過於正經,一絲不苟的女人?
傾城正在沉思着,冷不防韋主子擡頭看看林鸞,溫婉笑笑,輕聲說道:“怎麼呢?發什麼呆?”
“韋主子真好看。”傾城由衷的讚美道,第一次用純然欣賞的眼光看着韋主子,拋卻了一切的猜忌,只是用一種欣賞美的眼光看着她。
韋主子卻是微微一笑,這種話從小到大她已經聽得太多了,早已經習以爲常,如今仍然低了頭繡花,不過只是笑了笑,淡淡道:“越發的會說話了。”
傾城也笑笑,她知道這類話韋主子定然聽了不少,想必也是不差她這麼一兩句吧!如此想着,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紫葡萄,嘆口氣,岔開話題道:“妾身的繡工真是差勁,這樣的一副紫葡萄圖也繡不好,白白地糟蹋了針線。”
“拿過來給本宮看看。”韋主子擡頭向傾城,伸出手來,等待着她的刺繡繃子。
傾城有些羞赧,卻也只得遞給她,有些羞愧地說道:“繡得不好,還請韋主子不要笑話——”
傾城的花音剛落,卻見韋主子卻是撲哧一聲笑出來,韋主子看着她那繡繃,竟然是一副十分歡欣的樣子,好似看到了什麼最有趣不過的事情一樣。
“韋主子——”傾城明白韋主子在笑什麼之後,她的羞赧之心頓起,半分真半分假,急忙上前想要搶過刺繡繃子,卻被韋主子一手攔住了,歡笑着說道:“雨晴,你快來,看看咱們這段主子的好繡工。”
見着韋主子這樣歡欣,雨晴卻也樂得上前來湊趣,只是纔看一眼,便把眼別開去,笑得開懷,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頓了頓,笑着道:“這,這,奴婢們真真的是要服了段主子!這,這,哈哈哈!”
傾城臉皮紅脹起來,上前就要把那繡繃搶回來,奈何雨晴早已經把這東西給了另外一個小丫鬟,那小丫鬟踮起腳尖,高舉着,就是不給她,一邊跑一邊笑,嚷嚷着說道:“總得讓大家都看見了,纔好呢!”
“好了,快回來吧,你再不回來,看要把段主子弄哭了呢。”韋主子此時強忍住笑,伸手將那小丫鬟喚回來,然後拿了那刺繡繃子,把傾城招呼到跟前去。
傾城知道,做戲那便要做的像一些,便裝作不情不願的樣子走到韋主子的跟前。
韋主子笑意盈盈地看傾城一眼,接着便拿起針線,換了紫色的線,一邊繡一邊跟傾城說:“這裡,需要多加一些紫色,顏色重一些,纔有層次,若是像你這樣繡,太過單薄了,雖然也是葡萄,但是卻失了葡萄的神韻。”
傾城見韋主子說得鄭重,這纔不惱了,真的坐在她的身邊,仔細聽起來。
在她的記憶裡,她是沒有孃親的,後來恢復了記憶之後,雖會繡一些東西,但繡的東西確實不能看的,更何況她身邊只有爹爹和弟弟,如此一來,便沒人教傾城如何繡花。
而現在在寧王府中身份地位僅此於王妃娘娘的韋主子這樣懇切地教她,好像她從未有過的一個長姐一樣。
傾城看着韋主子,看着韋主子那溫婉的眉眼,淡淡的微笑,忽然覺得韋主子不再是那麼遙遠而不可以接觸的,就在她沒意識到之前,已經脫口而出:“姐姐。”
韋主子頓了頓,擡頭凝睇向傾城,揚揚眉,似乎聽到了什麼極詫異的事情,問道:“你方纔叫我,叫我什麼?”
傾城立刻回神,這才意識到她剛纔的失態,第一次慌亂起來,只因爲剛纔那一剎那,她竟然放任自己的真情肆意流動……
傾城現在才緩過神來,急忙跪下來請罪,慌忙說道:“妾身,妾身該死,妾身……請韋主子恕罪。”
良久,她才聽到韋主子輕嘆一聲,親自上前扶起傾城來,和聲說道:“地上冷,你先起來。”
傾城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卻見韋主子凝睇着她,忽而輕輕一笑,那眼神中的溫柔笑意似乎能將她淹沒,當即更是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回味道:“姐姐,已經多久沒聽到有人這樣喚我了呀!雨晴,你說雲珠這丫頭在江南那邊過得好不好?”
“回主子的話,二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想必在江南過得也是好得很,更何況前些日子二小姐不是纔來過信兒,說她好的很嗎?”雨晴聲音中也是帶着笑,說起這個二小姐,韋府上下誰都是喜歡得很,更何況在韋府中也就知道主子和二小姐是一母所出,兩人之間的感情自然好一些。
“已經好幾年都沒有見到過雲珠了,想必雲珠現在又長高了吧!”韋主子輕嘆一聲,無限感慨道:“以前整日纏着我的小丫頭現在是想見也不能輕易見着了,上一次見着雲珠,她已經長大了,有了幾分女孩子家的恬靜了,只是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能當孃親……”
雨晴在旁邊聽着,不着痕跡地說道:“主子,其實細看看,段主子的五官還是二小姐有些許相像的。”
她這樣一說,韋主子便偏過頭來仔細打量傾城,半響才點點頭,輕聲說道:“可不是,這下巴,這身段,這雙眼睛,果然是有些像的,怨不得我開始就覺得段主子面善,很像一個人,卻想不出到底像誰來,現在可不是了,果然跟雲珠有幾分相像。”
傾城聽聞,趕緊跪下,有些惶恐地說道:“妾身如何敢像雲珠小姐?妾身可沒那麼大的福分。”
韋主子聽聞這話,卻是笑笑,柔聲道:“不過是一個丫頭片子,談不上什麼福分不福分的!若是真的有福氣,也不會去那麼遠的地方呢!”
說着,韋主子的聲音漸漸地變得惆悵起來,似乎陷入了思念妹妹的悲傷回憶之中,幸而雨晴急忙笑笑,解圍道:“這下可好了,段主子既然長得有幾分像二小姐,跟主子又是這樣的投契,二小姐主子雖然不能時時刻刻都見着,但是以後主子若是思念二小姐,不如就叫段主子來陪陪您。”
韋主子微笑着點點頭,上前來親自扶傾城起來,溫柔地看了傾城一眼,點點頭,輕聲說道:“果然是像,只是我怕以後叫的次數多了,惹得妹妹厭煩。”
“妾身沒有姐姐,曾經就想要一個姐姐,爹爹曾經說菩薩自然會賜給妾身一個極好不過的姐姐,如此看來,妾身今日終於得償所願了。”傾城盈盈一笑,看向韋主子,眸子裡的盈光不知道是真還是假,更是試探地說道:“如韋主子不嫌棄,不若——”
只是,傾城纔剛要說出那最緊要的下半句,沒想到李紹明卻忽然來了,院子外更是傳來了小丫鬟的通傳聲,“王爺來了——”
她只得住了嘴,與韋主子一起,來到門口等着李紹明的到來。
韋主子見到李紹明,臉上的笑意再也壓抑不住了,歡笑着說道:“王爺今日怎麼得空來了?妾身正跟段主子繡花呢,雨晴,快,沏一杯王爺愛喝的大紅袍來。”
誰知李紹明卻只是淡淡地看了韋主子一眼,便將目光挪到了傾城的身上,道:“段主子,你今日怎麼也跑來跟韋主子學繡花來呢?繡得什麼,朕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