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佑憐拿着一件錦袍靠近蟬兒。蟬兒看得出神,完全沒有感受到馮佑憐正慢慢接近自己。當馮佑憐的手搭在蟬兒肩上的時候,蟬兒才驚怕地後退,低頭請安:“馮主子萬安。”
馮佑憐凝眸遠眺,對着樹林深處暗歎一聲,說道:“如果不會回來了呢?”
“不會的。”蟬兒別過臉,咬着脣,泫然欲泣的神色令人心疼。
馮佑憐拉着蟬兒的手,安慰着說:“我也相信薛大人不會的,正如蟬兒如此堅信。”
蟬兒慌張地擡頭,迎上馮佑憐的目光,卻又躲避着收回眼神。
“蟬兒,告訴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對薛大人產生了愛慕之心?”馮佑憐平靜地追問。蟬兒想縮回手,無奈那馮佑憐早猜到蟬兒會退縮,於是緊緊地抓住了她。
“奴婢該死。”蟬兒乾脆跪下來,急切地說道:“奴婢不敢有此奢望,還望馮主子明察。”
馮佑憐有些驚愕,過後又扶着蟬兒站起來,說道:“蟬兒,我不是要怪你。只是,你覺得自己對薛大人瞭解多少?”
蟬兒尋思片刻,爾後搖了搖頭。
馮佑憐深吸一口氣,走到蟬兒身邊說道:“你是我的好姐妹,其實我本打算經過這一次以後就跟皇上說說,准許你出宮找個好人家。”
“馮主子…”蟬兒激動地回首,想辯解。
“你先聽我說。”馮佑憐莞爾一笑,說道:“你的手因爲我而受傷,太醫也說了,以後你都不能拿重物。”
“難道馮主子嫌棄奴婢了?”蟬兒喪氣地說道。
“當然沒有。”馮佑憐說道:“我是不忍。”馮佑憐撫摸着蟬兒受傷的肩膀,又道:“你要知道,如果還讓你繼續留在宮裡做宮婢,那就是耽誤你一生了,我希望你好,希望你能找到一個愛自己疼自己的人照顧你的一生一世。”
蟬兒微微垂首,猶豫着說:“其實奴婢沒有想過那麼多,只要能在宋中使和馮主子身邊,奴婢就覺得很開心了。”
“那在薛大人身邊呢?”馮佑憐又問:“你對薛大人如何,雖然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就連皇上都看出來了,我就知道一定是情深意重。”
“不。”蟬兒緊張地後退,爭辯着說:“奴婢對薛大人是感恩心重,薛大人救了奴婢兩次,奴婢不得不記在心裡。”
“僅此而已?”馮佑憐不死心地逼問。
蟬兒轉過身,咬了咬脣,不敢回覆。
馮佑憐蹙着眉,憂愁地說道:“我希望薛大人也能有個好歸宿。無論是不是因爲我們已經是結義的兄妹。還是作爲一個恩人,我希望你們都好,是真正的好。”
“奴婢知道。”蟬兒輕聲應道。
“但你並不瞭解薛大人。”馮佑憐欲言又止地說:“也不瞭解他的過去。”
蟬兒好奇地側着身,試探地說道:“難道馮主子知道?”
“我…”馮佑憐想了想,還是決定隱瞞下來,畢竟這種事情非同小可,如果傳了出去就不得了。況且多一個人知道也是多一份危險,說不定還會給蟬兒帶來不必要的困惑。
蟬兒勉強露出笑靨,說道:“其實不用馮主子提醒奴婢,奴婢也知道,奴婢不會想太多,更加不會對薛大人有所奢望,只希望好人自有好報吧。”
“蟬兒,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馮佑憐還想解釋,卻被蟬兒打斷了說:“奴婢先退下了。”
“蟬兒…”
“啓稟馮美人,侍衛們找到薛大人了。”馮佑憐剛走兩步,便有人急急忙忙地過來通傳:“皇上讓卑職通告馮美人的。”
“薛大人。”馮佑憐和蟬兒都迸出欣喜的眸光,蟬兒壓抑着自己的喜悅,看了看身邊的馮佑憐,只好尾隨在她身後跟着前去帳營。
高煒見馮佑憐和蟬兒都走進來,於是上前說道:“噓。太醫正在給薛大人診治。”
馮佑憐緊張地問:“是在哪兒發現的?”
“在樹林。”高煒說道:“朕派人前去樹林尋找,就發現了奄奄一息的薛孤。不過情況不是很好。”
說着,高煒瞥了一眼馮佑憐身邊的蟬兒,見她面露憂鬱,心知這個小宮婢確實是動了真心。於是,高煒有了成人之美的想法,對着蟬兒嚴厲地吩咐:“這段時間,不如就讓蟬兒宮女照顧薛大人吧。”
馮佑憐看了一眼高煒,對於皇上的心思也瞭然於心,她又偷瞄一眼蟬兒,但見蟬兒一直垂首不語,只怪自己適才說錯了話,但願他們自己能好好磨合吧。
高煒迫不及待地拉着馮佑憐走出帳篷,並且還叮囑一干人等不得隨便進入,說是免得打擾薛孤的靜養。
宮女煎好藥走進帳篷也只是將藥遞給了蟬兒,示意蟬兒親自去喂,這可是皇上交代下來的,他們怎敢隨便逾越。雖然不明白皇上爲何這樣,但是宮女們倒是很樂意站在一側窸窸窣窣地討論自己的話題。
蟬兒走到牀沿邊,爲難地放下藥,衝着幾個低聲說話的宮女問道:“你們商量着什麼呢?”
其中一個稍微年長的宮女走出來,揶揄着說道:“蟬兒宮女,這薛大人昏迷不醒,恐怕不好喂藥吧。”
“呃。”蟬兒不知該怎麼應答。
另一個宮女掩嘴笑道:“你們真好笑,之前蟬兒姐姐昏迷的時候,薛大人頭疼如何喂藥,現在不到幾日就調過來輪到蟬兒姐姐着急了。”
“可不是。”宮女肆無忌憚地笑道:“不如蟬兒宮女就學薛大人那樣吧,以口而喂藥,這樣大家免得浪費那麼多藥了。”
“是啊是啊。”宮女們笑呵呵地應聲。
蟬兒陡然變臉。望着他們驚問:“你們說什麼?”
什麼叫以口喂藥?怎麼回事?她怎麼不知道這事兒?
三個宮女有些驚訝蟬兒的反應,估計她是害羞了,於是年長的宮女急忙打圓場,說:“其實薛大人也是急中生智,那個時候蟬兒宮女根本咽不下藥,薛大人見藥全都撒了,於是想出以口喂藥,如若不是薛大人以口喂藥的話,恐怕你也不能那麼快好起來。”
“嗯嗯。”兩個宮女趕緊附和。
蟬兒驚慌失措地掩着嘴,轉過身看着昏睡的薛孤,複雜的情緒又激起她原來就要平靜的心。他之前這樣對待自己,將我放在何處?他究竟怎麼想?蟬兒黯然神傷地想着:聽到了他與皇上的對話,她的心就死了,再加上她知道他在昏迷的時候還念着一個女子的名字,她也死了心了,可是偏偏在死心的時候就要給自己再放點希望,反反覆覆地折磨着她。
蟬兒看了看薛孤,還有他傷殘的左臂,心中洶涌翻滾,卻礙於有人在場,她不敢再靠近,於是站起來轉身退了出去。
***
馮佑憐走在營帳外面,四下閒逛。不巧曹蓉蓉也走出來透透氣,兩人相見,分外眼紅。特別是曹蓉蓉,看見馮佑憐身後三四個宮女伺候,而自己只有一個琴月,於是見着更加不順心。
馮佑憐走過去,微微欠身:“曹昭儀。”
曹蓉蓉趾高氣揚地別過臉,悶哼說道:“哼,真是想不到你的命這麼硬,被人追殺這麼久,再加上在樹林餓了這麼久也死不了。”
馮佑憐淡然一笑。輕聲說道:“是啊,臣妾也以爲自己活不了了,不過好在大難不死必有厚福。”說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曹蓉蓉冷瞟一眼她已經隆起的肚子,不屑地冷笑道:“是嗎?你確定是個皇子?”
馮佑憐依然平靜地望着曹蓉蓉,說:“是皇子還是公主,都不重要,因爲經過這一次,皇上都不會介意。況且,我要的不是憑藉孩子才能得到。”
曹蓉蓉撇了撇嘴,忿忿地說:“你少得意。你看看你自個,多令人討厭,連江湖上的人都要追殺你。你還是小心點吧,沒事就別出來瞎逛。”
“哦?”馮佑憐斜睨着曹蓉蓉,輕笑說道:“曹昭儀又如何知道是江湖上的人追殺臣妾?況且曹昭儀又怎麼知道他們會在這個時候出現,還提醒臣妾不要出門。”
“你…”曹蓉蓉激動地反駁:“我當然是亂說的,你少陷害我了。”
馮佑憐佯裝着無辜,笑道:“臣妾不過是順着曹昭儀的話想問題罷了,既然曹昭儀不知道也不必這麼大反應啊。”
“你…”曹蓉蓉咬着脣,罵道:“我…我懶得跟你說,你給我記住了,要是你敢在皇上身邊亂說,我饒不了你。”
說完,曹蓉蓉有些擔憂地返回自己的帳篷中,算了算了,還是她自個少出來瞎逛比較妥當。
馮佑憐盯着曹蓉蓉的背影,靜下來尋思:她應該不會。無論是膽量還是謀略,曹蓉蓉應該都不會想到收買江湖中的人追殺我。
但是知道我的行蹤的人,除了一直跟着我的蟬兒就只有胡太后和宋中使。蟬兒和宋中使一定不會出賣我,至於胡太后,就算她不可完全相信,但是應該也不會採取這樣的手段,至少現在自己對於她還是有用的。
思來想後,只有她了。
馮佑憐深思着踱步,心中一一分析:只有她,無論是謀略還是心狠,還是動機。都非常符合。殺手說過,有人肯出萬兩黃金買我的人頭,哼,試問天底下除了皇上,還有誰能出得起這個價?
可是,憑皇上又如何能找到殺手,讓他順藤摸瓜查出元兇?即使讓皇上找到了剩下的殺手,那些亡命之徒也不一定會供出幕後的人。這該怎麼辦?不行,我決不能讓她逍遙法外,既然這一次沒有成功,那以後我會面臨越來越多的困境,我的生死豈不是完全沒有了保障。
想着,馮佑憐又擔憂地看着自己的肚子。
還有,他,這個小生命也是命懸一線,不能再被動下去了。既然沒有證據,我何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馮佑憐還想邁步,卻被身後的宮女制止了。
“馮美人,前面是關押重犯的地方,您就不要再靠近了吧。”宮女忍不住提醒道。
馮佑憐回過神,發現自己越走越遠,都不知道朝着哪個方向散步。再一定睛,瞥見不遠處有一大批侍衛守着一個不大的帳篷。聽宮女說,那裡便是關押重犯的地方。
“是什麼重犯?”馮佑憐好奇地問。
“是皇上趕來靈璧崖的時候中途遇上的刺客。”宮女小聲回道。
“刺客?”馮佑憐警惕地喃喃:“皇上也遇到刺客?那這個刺客會不會跟自己遇上的是相同的人?”
想着,馮佑憐有些興奮不已,於是不顧宮女的阻攔,即可踏入了帳篷之中。掀開帳篷,立馬傳入鼻中的是發黴的臭氣。馮佑憐嫌惡地捂着嘴,昏昏入睡的侍衛們趕緊爬起來畢恭畢敬地弓起身子,喊道:“拜見馮美人。”
“馮美人,這地方髒,不是您來的地方,有什麼事兒叫卑職就行。”侍衛諂媚地笑道。
馮佑憐蹙着眉,走進牢籠邊,瞅見牢籠邊已經長蟲的飯菜,慍怒地說道:“這是給他們吃的?”
“呃。”侍衛應了一聲。
“給你,你會吃嗎?”馮佑憐轉過身怒問。
這一聲可震撼不少人,不光是驚愕不已的侍衛,還有牢中的三人,他們紛紛仰起頭看着這個莫名其妙的妃子。
馮佑憐對着侍衛叱喝:“趕緊拿下去重做,這些東西根本不是人吃的,他們雖然是重犯,但是也是人啊,以後我要是看到你們再拿這些東西給他們吃,那你們就給我先吃下去。”
“是是是。”侍衛們趕忙收拾了飯菜,拿下去重做。
“哼。”其中一個囚犯冷笑說道:“真是奇了怪了,之前來個妃子耍耍脾氣,現在又來個什麼妃子假扮好人,這個窩囊皇帝是不是自己不敢見我們,就找你們這些女人過來玩花樣啊。”
馮佑憐這才正視着他們,聽了囚犯的話,她也不生氣。
坐在當中的曹夫人不經意擡起頭,一見馮佑憐朝着他們走近,她的眼神便瞪得直愣愣地,一眨不眨。
馮佑憐掃視他們三人,都不覺得異樣,於是微笑說道:“其實我前來,皇上並不知道,我好奇才進來看看。”
“哼。”另外兩個犯人都不屑地扭過頭。
只有曹夫人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馮佑憐,馮佑憐似乎也發現了她的目光。然後與她對視,好奇地說道:“沒想到還有一個女中梟雄。”
只是她爲何一直盯着自己?馮佑憐心裡留了一個心眼,雖然好奇卻不想這麼快就追問。
曹夫人慌張地收回眼神,尷尬地別過臉,冷冷地壓低嗓門說道:“這不是妃子該來的地方,走吧。”
馮佑憐怔愣片刻,而後笑道:“那你們真的不想擺脫這樣的困境?如果我跟皇上說說,一定能保證你們的性命。”
“走。”曹夫人突然發狂地吼了一聲,望着馮佑憐的眼神也變得猙獰。這突如其來的怒火嚇得馮佑憐心中一驚,她不懂爲何前後態度如此大相徑庭,這個女人究竟是什麼人?她的神態中似乎夾雜着千言萬語,難道是要跟我說?不對,應該不是,因爲我才第一次見她,我們應該不認識吧。那她究竟要說什麼?
“馮美人,我們走吧,這裡確實不是您該來的地方。”宮女上前勸道,她已經忍受不了這裡的氣味。
馮佑憐想追問曹夫人,可是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見宮女再三勸自己離去,她也不好勉強他們一直留在這裡陪着自己忍受惡氣,於是,馮佑憐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曹夫人的側面,猛然間,她的腦中突閃一個光亮,瞬間便消失無蹤。這個閃光牽引着她,立刻又返回來。
自覺告訴自己,這個女人應該不簡單。
***
馮佑憐恍恍惚惚地隨着宮女返回帳營,碰巧蟬兒也是精神不振地走在外面。見到馮佑憐在衆人的簇擁下走了過來,蟬兒只好止住了步,給馮佑憐請安。
“你怎麼不去照顧薛大人?”馮佑憐不解地問道。
蟬兒抿了抿嘴,臉頰泛起微紅,她羞澀地開口道:“馮主子,奴婢…奴婢還是過來伺候您好了。”
“爲什麼?”馮佑憐疑慮地追問。
蟬兒低着頭,彷彿要將自己掩埋起來。
“薛大人那裡已經有宮女伺候着,奴婢還是決定留在馮主子身邊比較好。”蟬兒懇切地說道:“奴婢不想…奴婢是覺得自己不能照顧好薛大人。”
馮佑憐想了想,拉着蟬兒說道:“蟬兒,既然你覺得自己不想照顧薛大人,那我也不勉強你,你過來我這邊吧。”
“謝馮主子。”蟬兒並未露出欣喜之色,馮佑憐心中只能暗歎,也不知道該如何開解,況且她也被自己的事情弄得一個頭兩個大了。
蟬兒走近一些,攙扶着馮佑憐走進帳篷,兩個人一直默默不語,各懷心事。
侍衛們來回巡邏,看似風平浪靜的黑夜,只有稍微吹來的清風擾人清夢。不過,暗夜之下,絕不可掉以輕心,某些人趁着黑夜摸索着爬進來,也渾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