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難題始終解不開,大多時候是受先入爲主的思路影響,換個思路,換個角度,往往就豁然開朗迎刃而解。我不敢確定我的思路是完全的正確,但我確信,我所想到的,是目前爲止最爲合理的解釋,能否驗證,就在明天!
我把我的推理仔細地解釋給張偉和呂昭他們聽,針對各種疑點說得條理分明頭頭是道,他們沒有聽完就都露出茅塞頓開的表情。呂昭聽我講完後說:“你說得有道理,我們就坐等他自己送上門來!好主意!”但他接着又沉吟道,“只是,就算這樣,依然是證據不足啊,如果他猝不及防之下認了罪倒也省事,就怕……就怕他抵死不認啊。”
不知什麼時候起,微風變得涼爽起來,吹得荒地裡的雜草不停地擺動着。夜已深沉,白晝的熾熱也漸漸被溫柔的夜風吹散,內心澄淨清涼。
我沉吟着說:“或許,證據可能還是有的,只是時間過去那麼久了,能否還保留着,很難說。”
張偉問道:“什麼證據?”
“如果證據還在,大概也只有你們警方纔有可能拿到了。”
張偉有些着急,催促着我:“到底是什麼證據,你快說呀!”
呂昭迎着南風神情凝重地望向墨汁般黏稠的夜空,緩緩地說:“我想,霍莘說的證據是,金佛!”
“金佛?金佛在哪裡?”張偉依然一頭霧水。
呂昭回過身來,語氣變得異常堅決:“不管如何,試試再說!”
接下來,我們擬定了詳細的行動計劃,直到午夜才離開。離開時,磚廠裡的一切基本上都被恢復了原樣,挖開的機井重新埋上了土,照原來的大小留了個淺淺的井口,井口邊還植上了雜草,隨意丟棄了些碎磚頭,不近距離仔細查看,很難看出端倪,那條被剪斷的不鏽鋼鏈條鎖也用氬弧焊給重新焊接上了。
大部隊撤離時,廢棄了磚窯裡,留下了兩個刑警在那裡值夜。張偉特地交代,從這時起,磚廠每時每刻都要有刑警在這潛伏執勤。
第二天大早,我和小周就被老舅叫到了辦公室。老舅依然是一成不變的姿勢,伏在桌上寫寫畫畫,頭也不擡地說:“把門關上。”
聽到關門聲,他才從老花眼鏡的上方瞅着我們,看着我們坐下後,開口問道:“桃花小墅的案子,進展得怎麼樣了?”
“如果不出意料,今晚應該就有結果了。”我如實彙報。
“嗯,這次破案的速度,好像比以前的那些案子都要快嘛。”老舅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看不出是表揚還是別的意思。
“是啊,兩個區的警局配合行動,效率自然要高一些……當然,小周和我也出了不少力。”我有些許得意。
“唔……等案子破了再吹牛吧。”接着老舅又說道:“你們這次對夢園會所的暗訪,沒有經過我的同意,是屬於嚴重違反紀律的行爲,按理,應該給你們處分……但考慮到任務還是完成得不錯,功過相抵,就免於處分吧。”
“老闆,不要這麼摳吧,多少總得有點表示吧?我們幾個可是餵了整晚的蚊子才搞來的這些材料啊。還有,我都答應了請別人喝酒的。”在老舅面前,我就有了嬉皮笑臉的資本。
“想都別想!你害我白辦了張會員卡我還沒找你麻煩的!”老舅摘下眼鏡,揉了揉發澀的眼睛,放緩語調說,“今天叫你們來,是告訴你們,暗訪的材料我已經通過相關途徑上報了。上面很重視,擬成立專案調查組,幾大部門聯合秘密行動,徹查發生在夢園會所裡的違紀違法行爲!”
聽到這個消息,我和小周對視一眼,掩飾不住心頭的喜悅。我饒有興趣地問道:“上面?上面是哪面?”
“這個,你們就別管了,這次的事情,我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剩下的事態如何進展,也不是我們能掌控的。”
“這麼說來,很快就有一批大魚要落網了?”
“嗯,大概是吧,有些人會傳出雙規的報道的。他們幾個部門聯合行動的時候,新聞機構再配合行動,做相關跟蹤報道。”
“這個任務還是我們的吧?”
“不一定,到時候上面會有統一安排。對社會上這些類似的醜陋現象,要披露,但不是無節制的披露;要造成社會影響,但不是無底限的負面影響。我們作爲新聞工作者,首先要顧全大局——宣傳正能量,弘揚新風尚,纔是我們工作中應該堅持的指導思想。”
“作爲新聞工作者,揭露假惡醜,不就是弘揚真善美嗎?《周易》裡不是說,君子以遏惡揚善麼?”我爭辯道。
老舅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你只記住了遏惡揚善,卻忘了後面還有四個字:順天休命!你們都還年輕,有滿腔熱血當然是好的,不過,你們既然做了這行,就必須好好領會我剛纔話中的深意。你們要明白——不是所有的假惡醜,都是可以曝光在陽光下的。有些東西,放在陽光下曬曬,可以殺菌消毒,對大家都有好處。但還有些東西,該深埋的還是要深埋!就像你們跟蹤報道過的某些案子,腐爛的屍體暴露在陽光下,會散發惡臭,會有礙觀瞻污染環境的!”說完,老舅戴上眼鏡,“就這樣吧,你們回去都好好想想,回頭寫份感想給我,唔……要深刻!”
“老闆,你把我們都當成小學生了啊?還要寫感想?”我的心裡老大不情願。
“少囉嗦!要你寫你就寫!小兔崽子!”
我和小周出門時,老舅又補上一句:“小周就免了。”
“你……”話沒出口,看到老舅嚴厲的眼神,我只好生生地憋住後面的話,重重地扣上房門藉以發泄心中的不滿。小週一聲不吭,捂着嘴偷笑着先走了。
整個上午在焦慮的等待中度過,午飯的過程中,我和小周都沒有說一句話。呂昭的電話響起時,沒等第一聲鈴聲結束,我就按下了通話鍵:“怎麼樣?”
“都在按計劃進行,大魚會不會咬鉤,就看餌下對了沒有。”
“那個證據呢?”
“可能有戲!真是難得,東西全都在,但查找還需要時間,我已經拜託專人守着,儘快找出來,一旦找到了,會馬上通知我。”
“那就太好了!”
“我們準備現在就去蹲點,通知你一聲。”
“好,我們馬上趕到!”
快到磚廠時,呂昭在路旁等着我們,將我們的車帶到岔路的隱蔽處停好,那裡已停了兩臺警車,避開了大道的視線。然後我們步行到磚廠,照原樣翻牆而入。
巨大的拱形磚窯裡,地面坑坑窪窪,雜草叢生碎磚遍地,拱頂久未維護,有不少破損的大洞,滿目破敗蕭條的景象。值夜的刑警在磚窯裡背陰的地方用磚塊鋪出一塊平地,上面墊上了塑料布,張偉和幾位刑警都坐在上面休息。天氣依然酷熱,好在磚窯是南北走向,形成一個天然的風道,呆在裡面倒還頗感陰涼。
這個位置有很好的視野,可以清楚地觀察到整個磚廠的動靜,但外面卻很難發現隱身在磚窯陰暗處的我們。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日頭漸漸西斜,所有的人都默默地坐着,表情各不相同,有焦慮的,有輕鬆的,有閉目養神的,還有打盹的。
太陽即將落山的時候,張偉吩咐刑警取出備好的麪包當做晚餐,呂昭給我和小周也取來一份,可我的腦海中不斷幻出不遠的機井裡的腐屍影像,怎麼也提不起胃口,轉頭看看小周,她也是拿着麪包滿臉的難色。看着刑警們嚼得津津有味,我和小周猶豫半天,終於還是沒有下口。
“不吃點?”坐我身邊的呂昭關切地問道。
“呃……天氣太熱,沒胃口。”
呂昭無聲地笑笑,輕聲說:“好吧,這個藉口還算勉強。我也不爲難你,辦完事,出去再請你們吃宵夜好了。”
我拍了拍呂昭的肩膀:“嘿,好兄弟!”又不好意思當着大家的面將麪包放回去,我偷偷地讓小周包起來放進揹包裡。
在沉寂的等待中夜色漸漸濃重,透過頭頂拱形磚窯的破洞,可以看到夜幕上的繁星點點,半彎月牙在雲層中時隱時現。時針指向23點時,張偉終於忍不住了,他挪到呂昭身邊,輕輕問道:“這時候還沒有動靜,我們會不會判斷失誤了?”
“再等等吧。”呂昭正閉目養神,簡單地答覆道。
“可是……”張偉的話沒說完,手機振動的“嗡嗡”聲傳了出來,在寂靜的深夜顯得額外清晰。附近的幾人都聽到了,瞬間精神抖擻地直起了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張偉。
張偉拿起手機:“是我……嗯……保持安全距離,千萬別被發覺了!……嗯!”
他掛斷電話,雙眸在黑暗中灼灼閃動:“毒蛇出洞了!”
“好!”呂昭站起身來,“大家做好準備!”刑警們早就在肅立待命,聽到命令後無聲地按預先設定的方位分散開來,隱身在雜草叢中。
呂昭的手機發出信息提示音,他打開看了看,擡頭看着我點了點頭,又將手機遞給我和張偉看。我看過之後,心頭一陣輕鬆——什麼都齊備了,現在,只等大魚上鉤了!
又過了約半個小時,張偉的電話再次發出來電的提示:“是我!……好!停止跟蹤,在路口待命!”他放下電話,對呂昭說,“沒錯,他剛剛進入小路,正往磚廠方向過來!”
呂昭再次下達命令:“全體注意,各就各位!注意隱蔽!”
我和小周藏在磚窯的牆後,雙眼死死地盯着磚廠大門。空氣中瀰漫着緊張的味道,不知不覺中,手心已微微地滲出了細汗。小周緊靠在我身旁,不由自主地抓住我的手臂,手指冰涼,卻膩膩地滿手都是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