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的送子廟在比較偏遠的一帶，以車待步需行上半個時辰。韓煙下車時，因爲日頭還尚早的緣故，這裡沒什麼人，顯得空曠。
她面上表情若無其事，進到廟裡，面對着佛像在蒲團上跪下。
來這邊的人都是這麼說的，跪的越久，越是誠心。於是這一跪，便是兩刻鐘。
兩刻鐘後她直起身來，“三哥，我們出來前是不是沒有帶水？這會兒有些渴了……”
“好，我去給你找水……你小心些。”洛少華拍着她的手道。
韓煙點點頭。
洛少華離開後，她又閉眼，繼續潛心跪拜。
直到身後香寒突然清喝一聲，“誰？！”
雙眼睜開，一片通透澈然，她回身，淡淡瞥去一眼，“怎麼了？”
“外面好像有人。”
“大姐出了那樣的事，最近挺不安生的，別讓閒雜人等太過靠近了，你去看看吧。”
香寒應了聲，也離開。
韓煙不需要再跪拜多久了，不出一會兒，果然有人進來。
她回身看去，挑起一邊眉頭道：“怎麼是你？”
故作驚訝，又道：“你也來求兒子的？”
蘇瓔珞冷笑許久，扶着肚子一步跨進廟門。
如果說韓煙這段日子在將軍府將養的不錯的話，眼前這個人便可以說是將養的十分糟糕了。
她渾身上下邋遢不堪，衣服都好像很久沒洗過的樣子。除了鼓鼓的肚子，也沒有哪裡顯得肥胖，甚至胳膊臉蛋都瘦削的很，只有雙腿，因爲身體的重量而嚴重浮腫，走來的這麼幾步，慢吞吞的，有些艱難。
“我這種賤民，要兒子還是女兒不都是賤種一個，有什麼區別？倒是將軍府的四少奶奶你，都這麼貴氣了，渾身上下閃着金光，佛主似的，生的兒子還是女兒少將軍不都得把你供着養，其實你也沒必要來這送子廟求什麼兒子。”
韓煙冷着面色扭過身去，“你現在說話，真是越來越讓人噁心了。”
女人在背後哈哈大笑，“哐當”一聲把門關上，“我讓人噁心？這話說的不錯，你瞧瞧我現在的樣子，我自己都看着噁心，也不怪乎你會嫌棄。”
聲音忽然就惡狠下來，她撲到她面前，“不過你怎麼不想想我現在這個樣子都是誰害的呢！要不是你這個女人把小少爺的心全都給佔滿了，他會一眼都瞧不
上我？要不是你狐狸精轉世，這世上那麼多三妻四妾的男人，偏生獨獨一個小少爺專情癡心？定然是被你勾走魂了呀！”
“呵，他不喜歡你，你卻怪罪到我頭上？”
“不喜歡我又怎樣！那皇帝老兒三宮六院的，我就不信他誰都愛，有些女人還不是被玩玩了，懷上了，靠着這肚子裡的種才進去的！”
韓煙嗤笑，“你覺得這樣很好？”
“有什麼不好？憑一夜風流，進到那金碧輝煌的皇宮裡，吃山珍海味，住宮殿大院，每日一羣奴婢在手邊伺候着，你說說有什麼不好！”
女人說着，死死瞪住她，如同瞪住一個打破她美夢的混蛋，“我倒是沒這大的野心，娘娘什麼的，羨慕羨慕也就是了。可是小少爺的一個妾，這麼個小小的美夢我做一做不過分吧！”
“我又不求日日有下人端茶送水，更不求夫君給自己做飯、逛逛花園，我只是不想每日爲了一頓飯錢挺着肚子去賣唱，博那一點可憐兮兮的同情，甚至和街邊的乞丐爭一個臭饅頭。”
“你有偷看我？”韓煙不經意的問，繼續套她的話。
蘇瓔珞咧着嘴搖搖頭，“將軍府是什麼地兒啊，當初我大着肚子，小少爺卻丁點兒情誼不講，惡狠狠把我丟出去，弄的全京城人都瞧我的笑話，我哪裡還有臉去露面？”
“不過我可以僱人去打聽，小孩子啊，叫花子啊什麼的，他們最喜歡爬樹爬牆了，看到什麼消息就來告訴我。比如小少爺又爲你學了哪些新菜式，裁縫又給你做了幾件新衣裳，下人夥計們又叫了你幾聲少奶奶等。”
女人說着說着眼睛就紅了，撲通一聲給她跪下來，“韓煙，你看看，你現在過的日子已經夠享受了，你就當可憐可憐小姐我。小少爺那麼疼你，如果是你答應我進門，他一定不會拒絕的。怎麼樣，你就行行好，看在我當初救你一命的份上，把我接進洛家去，待我吃香喝辣了，讓我轉頭服侍你也行啊！”
韓煙厭惡的皺起眉頭，“蘇瓔珞，你現在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你是不是瘋了？”
“我沒瘋呀，我只是想過好日子，你爲什麼說我瘋了！”
“想過好日子？你當初在錫城，是當紅的花旦，有芸媽寵你、捧你，那麼多人喜歡看你唱戲，這不是好日子？後來嫁了賈老爺，你若安安分分當他的妾，也算是個姨太太了，這不是好日子？再後來京城，你完全
可以靠你自己的本事，找個更出名的戲園子繼續唱，唱紅這整座京城也未嘗不可能，這不是好日子？可你呢，日日廝混在將軍府，忘記自己是個有手有腳的人，指望一個不愛你的男人給你榮華富貴？”
“你在說什麼？你在說什麼！”蘇瓔珞猛的抓了一個香爐子砸向牆角，惡狠狠道：“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在小小一座錫城當小小一個花旦有什麼稀罕的，我想找更好的歸宿有什麼不對？賈老爺更是個老流氓，我保護自己的清白，我沒錯！更不用說京城了，在哪裡我人生地不熟，我怎麼混……”
“藉口，你還要爲你自己的所作所爲找多少藉口！”
韓煙猛然喝出聲來，眉頭擰起，不懂一個小人物是怎麼在一條歧路上越走越偏，最終變成這個不人不鬼的樣子。
“在錫城，是你自己不知足，不願意躋身在小小一個城鎮做區區一個名伶。嫁給賈老爺後，你的確是出於保護自己的清白，可你忘了你留得清白的目的是什麼麼？潔身再嫁！你巴望的依舊是更好的高枝。”
“至於來了京城，人生地不熟？你就不要拿這種藉口自欺欺人了，你不是不能繼續做戲子，只是你深深記得賈老爺對戲子的成見，所以怕洛家的小少爺也同樣對這個身份厭惡。你是怕戲子的名頭污了自己的身份，阻了你繼續高攀的路！”
蘇瓔珞被罵的渾身一震，整個人呆在那裡。
韓煙聲音緩下來，努力不讓自己的厭惡表現在面上，平靜着，盡她所能的，勸這最後一次，“蘇瓔珞，一個永遠不懂得滿足的人，是任何人都喂不飽的。我希望你看好當下，把握你自己能把握住的。”
蘇瓔珞看了她很久，搖搖腦袋，睜大着眼道：“你說與我這些做什麼？你拖拖拉拉說這麼多做什麼？我要聽的不是這個，我問你答不答應讓我進洛家！”
“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你敢！”
女人瞬間暴怒，從袖子裡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直直對上韓煙的肚子，“你今天若是不答應我，我就殺了你！殺了你！”
她眉頭都沒動一下，皮笑肉不笑的“呵”了一聲。
蘇瓔珞被激怒了，雙手握刀，挺近一步，“你笑什麼笑，以爲我不敢嗎！”
“不會，你又不是第一次害我，連藏蘭花都敢用的人，我怎麼會小覷你殺人的膽色呢？”韓煙平穩道，眉目冷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