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少華擔任監軍一職,隨同大軍出征的消息,很快傳開。
因爲戰況緊急,兩萬大軍又已經整備好,洛少華和韓煙出了金鑾殿起,就被要求隨軍一同上路。只有路過將軍府的時候,兩人得了一刻鐘的時間,得以入府打點一些行李。
剛剛進入府內,高盛華就已經迎了出來,手裡有兩個打點好了的包裹。
“娘?”洛少華輕輕喚了一聲。
高盛華悶聲應着,低眉把包袱交到兒子手中後,半晌沒有說一個字。
直到洛少華禁不住再次開口喚她一聲,她才忽然輕拍了拍他的手背,擡起眼,淡淡烏青的眼眶周圍現出小小的皺紋,“娘管了你六年了,也許真的是管不住了……我只是沒有想到,除了給你大哥收拾出征的行李外,爲娘居然有一天,還要爲你打點包袱,送你去戰場……”
“娘……”
搖搖頭,高盛華打斷他的話,“抱歉的話不需多說,二十年來,你若真的把孃的擔心記掛放在心裡,今日便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這整個洛家,你爹是最最狠心的一個,早早就撒手去了;你大哥走你爹的老路,也混在了那殺人不償命的戰場上;你二哥倒是不喜舞刀弄槍,可惜陷在政治這玩意兒上,遠遠去了北胡,娘若是記性差點……幾乎就要想不起來他的樣子。”
“直到終於有個體弱多病的你,常年呆在孃親身邊養病,一陪就陪了爲娘二十年。”
“有時候想想,你就風流逍遙一輩子挺好,孃親養你,養到老……如今終於還是不可能了。你哥步你爹的後塵,沒準哪天你也步你二哥後塵……洛家的男人,全都要做殺敵的英雄和輔國的能臣……娘爲你們驕傲……娘爲你們驕傲……”
淚珠子,說着說着,竟就這麼順着臉蛋落下來。
韓煙一直記得初見高盛華的樣子,威嚴、冷厲、當家主母,是個年過四十,但意外沒有留下多少歲月風塵的女人。
今日,突然的,這女人就有些老了,威嚴冷厲不再,抓着自己兒子的手流眼淚。
韓煙心裡忽然涌起一陣難過,雖然她對洛少飛不是一個合格的養母,但至少對自己的兒子,是很好的母親。
洛少華直接跪了下去,滿面眼淚,不停的叩頭,說自己不肖。
高盛華的眼淚卻止住了,高高在上,重回了那個威嚴的母親,“知道不肖,就打場勝仗,完好無損的回來見我。”
“是!”
“還有你大哥
,讓他活着回來。”
“是!”
“一刻鐘到了,去吧,省的外人說我洛家的兒子拖拖拉拉。”
洛少華當即站起來,撿起地上的包袱,最後看了一眼母親眼角淚溼的痕跡,就拉上韓煙,頭也不回的離開。
是韓煙回的頭,注目那朱門大戶裡的母親。
直到整座將軍府消失在視線的盡頭,這位母親都沒有走,立在門旁,雕石一樣,也許是在等候兒子回來。
從出征的那一天等起,等到凱旋。
回過頭,再看去洛少華,他眼眶的通紅沒有消退過。
“我們會贏的。”韓煙驀地拉過他的手掌。
他看她一眼,忽然就笑了,“我們當然會贏的!”
說罷,他朝着大軍的方向走了過去,眼睛裡所有的悲傷與愧疚頃刻間消失不見,變作世故與圓通,笑着與唐歌道:“將軍,大軍可以啓程了。此次一役,望我們合作愉快。”
唐歌的表情就像見着一隻狡猾的狐狸一樣,整張臉都擰巴了。
初雪終於停了,漸漸有融化的趨勢,氣溫又冷了幾分,地上凝上冰霜,路十分不好走。馬匹幾乎不能奔跑,人只有下馬徒步行走。
原本日夜兼程只需五日就能趕到山海關,結果如今已走了七八天。
山海關內的情勢,已經刻不容緩。
殺聲,戰鼓,人的呼叫。
奔忙不停的士兵踩着同伴或者敵人的屍體衝上前去,留下一深一淺的血腳印。
“不要停,都給老子衝上去,刀拿穩了,脖子對準了,別再都孫子一樣,圍着問老子援軍什麼時候到!你們應該想着,他們不是過來救你們命的,而是過來搶你們人頭的,你們應該趕在援軍到來前,用刀口下人頭的數量,告訴他們誰纔是山海關的爺們兒!”
李大山沒有什麼文化,但是一頂嗓門兒能吼破天,因此每逢戰勢,這位李校尉必是搖旗吶喊的主力軍。
而且戰勢越危急,人家發揮的越好,比如此時目赤如血,聲若洪鐘,三兩句話就燒起了洛家小少爺心中無盡的熱血。
按照李大山說的,洛少飛從後勤營裡衝出來,抓起一把地上的砍刀,就一路朝着血戰中的城樓而去。
“你做什麼?”
幸得李大山眼尖,一把將他揪了回來。
“砍人腦袋去啊!”洛少飛磨刀霍霍着答。
李大山當即就把他手中的兇器收繳了,“大將軍早就說過,
此次帶你過來,只讓你當勤務小兵,不準上戰場。”
“可是!”
“可是什麼?”
“不是……”
“不是個屁!”
“校尉!”洛少飛憋的滿臉通紅。
李大山一巴掌沉沉落到他的肩膀上,突然就擺出一副嚴肅而端正的姿態,“不管大將軍是不是質疑你的能力,小叔子,這是軍令!”
洛少飛短短的愣了一瞬,然後很自覺的也嚴肅了臉色,身板一挺。
哈哈笑了兩聲,李大山再次襲擊小少爺的肩頭,重重一拍,“好,我看你這小子有出息!大將軍遲早有一天會重用你的,老子就先去收割敵人人頭了,拜別小叔子!”
說罷,提刀扭頭奔走,背影高大如山,說有多爺們兒就有多爺們兒。
洛少飛頓時又是一陣眼紅,不過已經能夠控制心頭蠢動。
他沒有再貿然衝上去,調頭繼續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做勤務,插手火頭營的炊事,又或是背起重傷的舜國.軍人到軍醫處,陪他們最後一程。
其實沒有任何一個新兵,是不經過訓練就能上到戰場的。也不是一上到戰場,就能目睹這樣激烈的廝殺。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這種種卻都被洛少飛遇見了。
每當聽見敵方的戰鼓又敲響,每當見舜國的軍人不得喘息的從身邊衝過去送死,他的面容總會變得很冷。
是這羣卑鄙無恥的陳人設計傷了他的大哥,又趁着舜國的初雪,一次一次搶攻。更可惡的是,掀起這場戰事的人,是一隻沒有拿韓煙當人看待過的畜生,還藉着她的名字,妄想名正言順的拿下他們舜國的城池。
做夢去吧!
洛少飛狠狠握緊了手裡的飛刀,再一次飛奔上營地裡的瞭望哨臺。
北方,一片冰雪消融的聖潔之地,終於有一支隊伍,打這邊來了。
“是援軍,援軍過來了!”
扯着嗓子吼出這番話時,已經是山海關寥寥所剩的幾千人困守的第十天,洛少飛激動的差點就從哨臺上跳下去。最終還是按捺住,飛奔着,從後城門跑了出去,一路殺到唐歌的戰馬前,拽住繮繩就往關內拉扯。
“可算是把你們等來了,快快,趕緊去把那些囂張的陳國人打回去吧!”
“放肆!你這小崽子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拉扯大將軍的坐騎?還有沒有體統了!”
唐歌眼瞪如銅鈴,狠狠盯住眼前這沒大沒小的傢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