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高處賀蘭山, 巽坎之下河露水。賢召殿玉臺階,立我同羅好姝……”安嬤嬤兩眼直視着前方,悠悠唱着,手背一把戒尺, 在如玉和二妮身邊走來走去。
秋高日爽,烈陽光空。如玉身體本就軟, 這時候已經漸漸能適應,兩腿貼地,平平的坐着。二妮兩條腿是生生叫幾個內侍壓下去的。又疼又熱, 她滿頭大汗舔了舔脣道:“雖我聽不懂,可安嬤嬤這歌唱的真好聽!”
安嬤嬤所唱的, 恰是當初瑞王叫如玉譯過的那段花剌語。
“只有十五天的時間,我沒有時間來慢慢教你們。筋骨拉不開,你們就跳不得舞。可歌也得學會唱才行, 現在來跟着我學!”
安嬤嬤又以花剌語唱了起來。北方諸國的文字化於一祖,口語基本也能相通。如玉跟着安嬤嬤的語調便唱了起來,二妮卻是一句也學不來。她一路胡拐着, 問如玉:“嫂子, 安嬤嬤唱的這曲子, 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如玉道:“賀蘭山下白羊成羣, 巽坎之下綠草青青。我心愛的人啊, 他揮着馬鞭,撫過那白白的羊羣,仿如撫在我的心坎上。
賢召殿有金沿瓊頂, 玉臺階上朱綺羅衣。想起我心愛的人啊,他騎着白馬,還在遠方。想着念着,真想吻他千遍萬遍。”
她是用漢話,將這首歌唱了出來。
二妮聽完小臉紅紅,嘆道:“這花剌族的姑娘們,也真是不害羞,親嘴兒的話,虧她們能唱得出來。”
如此熱情奔放的歌,也只有草原上那些整日揚鞭策馬的姑娘們纔敢唱。安嬤嬤止步在如玉身邊,閉眼說道:“拿花剌語給我唱一遍。”
如玉纔開口,她便厲聲制止:“調子不對!再高一個調。”
如玉一個鄉婦,就算哼些不知名的曲兒,也是由着自己的嗓子亂拐,那知道什麼調子不調子的,如此折騰了半天,總算那安嬤嬤不再糾結調子,她兩隻手捉着二妮的手,閉上眼睛唱了起來。
《好姝》是一首男女合唱的情歌。那前調由男子來唱,後面這一段,纔是由女子來唱。歌中所唱,恰是一個同羅氏的女子,愛上身邊牧羊的少年,卻因爲自己的出身,不得不嫁入宮廷,金玉爲頂的宮殿,朱羅爲衣,她心裡所念的,猶還是自己那年少時的愛人。曲調憂怨悽婉,動人至極,所以流傳了上百年,經久不衰。
如玉一曲唱畢,便見那安嬤嬤仍還定定的站着。她仿似陷入遙遠的回憶之中,回憶中有青青草原,有成羣的白羊,還有那且舞且唱的姑娘。她道:“站起來,調勻呼息再唱一遍。”
*
一早上安排完了差事,金滿堂與兵部侍郎臨行之前,還要見一面契丹公主。
張君帶路,往西市後的小院。才進巷子,便聽到一陣花剌語而唱的空靈歌聲,仿如一股暖流,清澈明亮,似天山上的雪蓮般輕靈婉轉,悠揚動聽。張君聽如玉哼過小調,卻未曾聽她真正拿嗓子唱過歌,自然也聽不出這是她的聲音。
趙鈺在他身後,遠遠見大哥趙蕩在處小院門上閉眼站着,問道:“大哥怎的也在此?”
趙蕩忽而睜開眼,一笑道:“公主在此習舞,孤也剛到,正準備進去看看。”
有內侍跑過來開了門,趙蕩爲首,帶着一羣人魚貫而入。
淺淺一處院子而已。二妮仍還劈平雙腿在地上。如玉站在一塊正紅的絨毯中央,她是背對着院門的,並不知道有人進來,滿院子內侍算不得男人,歌由心發,在安嬤嬤滿是讚許的目光與節拍中唱着,恰是那句:想着念着,真想吻他千遍萬遍。
趙鈺所帶那羣烏合之衆,也叫這空靈而又甜美的歌聲震住,聽着歌聲一落,纔要鼓掌,便見瑞王趙蕩厲目掃過來,示意他們退出去。
待這些護衛們退出院子,卻是金滿堂先鼓掌。他道:“我這些年走西夏、越花剌,到西遼,《好姝》一曲流唱於整個西域,卻未曾聽有趙夫人唱的如此甜美過。
雖言有僭越,只怕張翰林要不喜,但我確實是實意由心而贊。唱得好!”
如玉應聲回頭,才驚見院中擠滿了人,她討厭的,喜歡的都在。《好姝》本爲哀怨之曲,她與張君雖總有小坎坷,但勝在夫妻相愛,體會不到愛人天隔一方的那種悽怨,唱出來當然是甜美之調。
衆目睽睽之下,張君並不言語,就那麼看着如玉,目光是她從未見過的複雜。
趙蕩似乎很滿意這種效果。這五品的小翰林,國公府爹不喜娘不愛的傻小子,一步一步,終將發現自己懷中那顆夜明珠,是他所不能掌握的。
他道:“嬤嬤,叫二妮也唱一曲來孤聽聽,畢竟她纔是公主。等西遼使團來了,須得她唱才行。”
若不是趙蕩提一句,安嬤嬤都把二妮給忘了。她示意如玉將二妮拉起來,點着戒尺道:“唱!”
二妮早忘了調兒了,搖頭道:“義父,我唱不來。”
趙蕩笑着安撫她道:“那西遼太子,是你的堂兄。他自萬里之遙的異國而來,一路風塵樸樸,只要你一曲以慰風塵,你若不唱,他會傷心的。”
二妮雖笨,如今也越發漸漸察覺出來了,僅憑天姿,如玉比她更像個公主。她叫安敞那大和尚一路拎入京城,扔到了個福窩子裡,到如今還猶如在迷怔之中。對面那小里正盯着,一衆天家貴子們盯着,她覺得自己像個小丑一樣,而那慈祥和藹的義父,他的溫柔帶着無比的重壓,幾乎要將她壓垮。
她回頭看了一眼如玉以示哀求,叫道:“嫂子,我不會。”
趙蕩高額濃眉,嘴角漸漸往下拉着,仰頭,目半眯,聲低而寒:“你是公主,不會唱也得唱!”
安嬤嬤解圍道:“你這公主的嗓子我也聽了,不成。若說習舞,半月時間,只要你能捨得她吃苦,我可以將她給你練出來。但歌就不必唱了,唱歌須得天賦,她沒那個天賦。若實在不行,叫趙夫人在後面替她唱,她只要能學得一招半式的舞,若是觀者離的遠,糊弄過去倒也沒什麼問題。”
趙蕩等的正是這句,此時回頭去看張君:“欽澤的意思了?能否借如玉歌喉一用?”
趙鈺先就懸提了一口氣,本想辱罵張君一句,張嘴許久那句罵言卻說不出來。
大曆女子,無論出嫁還是在閣,按理來說都不能拋頭露面,婦人們被裹足纏住,禁於深閨,而男子們狎妓喝酒逛花街,天經地義。沒有一個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拋頭露面,更何況是唱歌跳舞這種下等女子們才能操持的行當。
在潛意識裡,包括趙鈺在內,在院所有的男子,都希望能再聽一遍如玉的歌聲,那怕只是居於幕後,那清甜婉轉的歌聲,餘音猶在,繞樑不絕。
一衆人皆盯着張君。
於衆目睽睽之下,張君走到如玉面前,問道:“你的意思了?”
如玉一笑:“公主尚且年幼,更何況今天才是頭一日。安嬤嬤技高而藝嚴,當初又是隨侍過妤妃的,我等普通女子,自然達不到她的要求。
橫豎還有十五日的時間,我也會一直陪着公主,晝夜以待,不過一首歌而已,我必能教她學會。”
這個答法,不卑不亢,便是那昨日險些侮瞭如玉的趙鈺,也想不到她昨天嚇破膽之後,仍還能有這樣的應對,竟於心中也頗生了幾分敬意。兩隻蒲扇似的鐵手狠拍着,語音雖還陰陽怪氣,卻也收斂不少:“那本王就靜待公主的歌聲,與舞姿了!”
金滿堂與那兵部侍郎要出城,即刻趕到位於西寧府的兩國關口卻迎接使節。趙蕩帶路,與張君等人送他們走了。
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二妮仍還憋紅着一張小臉,呆怔怔杵在當庭,安嬤嬤叫她下腰,她恍若未聞,忽而撥掉一頭簪飾,衝進了正房,埋頭在安康的牀上大哭了起來。如玉也追了進去,撫着她的背拍得許久,安慰道:“咱們本是鄉間女子,怎能與皇帝的妃子相比?你若覺得做不來,咱就不學了,好不好?”
二妮哭得許久,再想想趙蕩那永遠溫柔而又笑呵呵的樣子,彷彿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能替她摘下來。她抹了把淚道:“不,嫂子,我得學,我還得讓我義父把我爹孃都接到京裡來了,不學怎麼成?”
前路無着,安敞怎麼就把個二妮給帶到京城了呢?
如玉握過她的手道:“既你有這份雄心,嫂子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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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兩個人壓腿下腰一下折騰到月上梢頭。二妮與那安嬤嬤也不回瑞王府,索性就在小院中住下。如玉出門的時候,還能聽得二妮在一句句學着花剌語,唱那首《好姝》。
她出了小院門,與安康笑嘻嘻道過別,走到巷口,便見一人背身站在株粗柳旁。聞聲回頭,張君問道:“吃過了不曾?”
如玉搖頭:“空腹一日,水都不曾沾得。”
張君一笑道:“正好,我也是。”
他帶她走的並不是歸府的路。長街清寂,偶有行人,兩人牽手走着,張君忽而說道:“進院之前,我並不知道是你在唱歌!”
如玉以爲張君不喜自己於衆前唱歌,纔要解釋,便聽張君又道:“歌本來就好聽,你唱出來,更好聽!若我是那騎白馬的牧人,而你果真要嫁入宮廷,便是掀翻整坐賢召殿,也要把你救出來。”
“若你喜歡,改天帶我再到五莊觀去,你揹着我爬山,我唱給你一人聽。”如玉解釋道:“當時二妮唱不來,恰我又學得些花剌語,所以纔要唱給她聽。
往後,我一定教會她自己唱。今天當衆唱歌的事情,絕不會再有。”
“如玉……”張君打斷她,默了片刻說道:“二妮那個資質,唱不了歌的。安嬤嬤息心教半個月,我再將舞臺設置巧妙一點,她或者可以於廬山遮障中朦朧一舞,但一出聲必會露餡。同羅氏女子的嗓音,人稱草原上的白練,天生動人。
西遼太子之所以要聽公主一歌,便是要以歌聲而斷公主。若想四國結盟之事可成,這首歌,必須得你唱。”
兩人走到天河橋畔,正對大內御街。此時夜市熱鬧無比,水中船舟往來,岸邊商棧林立,叫賣之聲不絕於耳。在一處攤位前,張君要了兩碗鯉魚焙面,魚鮮而嫩,面細如絲,卻根根筋道。熱騰騰相對着吃完一碗,兩人又要了碗湯來呷過,這才起身,去看那天河畔的石壁,海牙水獸,飛雲騰龍,兩京之繁華,無出此處。
恰今夜又是九九重陽,丹桂飄香,朱萸插滿戶,處處重陽糕的香味瀰漫。
站在橋頭上,往南隱隱可見朱雀門樓巍峨聳立,望北,則是皇宮大內宣德樓燈火輝煌。張君遙指着宣德樓道:“等到了爲遼使接風那日,皇帝與使節,太子等人皆會坐於樓上,而公主,則會在當庭正中升雲臺而舞,屆時,城內城外,不下萬人將要圍觀。
自妤妃當年入京一舞之後,三十年未曾有過的盛況。”
妤妃,便是那同羅妤,她當年被張登迎入京城,於宣德樓前一舞,之後便沒入宮廷,從未有人見過她的相貌,神秘而又沉默,一直到死。
如玉遙望着那燈火輝煌的城樓,遙想當年的盛況,搖頭道:“二妮那見過這種大場面,她會嚇破膽的。”
所以,從一開始,趙蕩打算的就是要讓她跳,而不是二妮跳。
如玉握過張君的手,心底浮起一層寒顫。她道:“我早該燒了那本法典的,我知道總有一天,它將會給我帶來無盡的災難,叫我身不由已,叫我被人當成物品送來送去。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或者貪心什麼,一直未敢燒,留着它,到如今不但害了自己還帶害了你。”
不過一對平凡而又普通的小夫妻而已,不知何時,國勢、權勢如洪水涌起,將他們逼到了一個波峰上,他將要無力護她,而她也無力抓緊他。
張君回握着如玉的手,一笑道:“盡力教二妮,若她能跳便是最好。若她不能跳,你便只當是跳給我一人看。”
他倒永遠都能舉重若輕。如玉回之一笑,緊攥着張君的手,於秋日微涼的風中輕顫着:“雖說當日公主要以薄紗遮面,但那衣服上下不遮,於寒風中豈不是要凍死?。二妮既做了公主,享了公主該享的福氣與榮耀,那衣服還是叫她穿去。
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這十五天,我就當自己是閻王爺,必得把她教出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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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王爺的雄心既然發起,如玉便也發了狠,當夜住到小院裡,與二妮一屋同牀,雖倆人皆是困的要死,仍還是將那首《好姝》唱了一遍又一遍。
次日五更起來壓腿下腰,二妮壓,如玉也壓,逼着二妮不得不勤快起來。
眼看將近辰時。區氏今兒要熱鬧一場,帶着兩府的人一同出遊登高,過一回重陽。
如玉回府換了套衣服,整好披帛,出門見許久未見的周昭孕肚高挺,一手扶着小荷,一手扶着妹妹周燕,也是要出門的樣子。
如玉心說巧了,我今兒正準備要收拾你了,你就趕着趟兒送上門來了。
她笑嘻嘻與她姐妹二人打過招呼,一同到靜心齋門上,不一會兒姜璃珠攙着區氏出來了。
張君與張誠兩兄弟一個脖子左拎一個脖子右拎,在幾株青松下站着。區氏左右不見張仕兩口子,使如玉道:“你去瞧瞧,老四一房怎的還不來?”
如玉帶着丫丫走到秫香館門上,還沒進影壁便聽得裡頭一陣哭鬧之聲。
她按停了丫丫,自己進了院子。那個曾往如玉功課上抹過東西的,叫青雨的丫頭當庭跪着,院裡也有丫頭進出,大氣都不敢喘的樣子。
紅豆見是如玉,連忙叫道:“二少奶奶,竟是您來了?”
蔡香晚忙的打簾子出來,收拾打扮好的樣子,哭的梨花帶雨。如玉一看就知道這一房是起事非了。她連忙道:“若你不能去就在家呆着,我在母親那裡使個幌子便可。”
“去,爲何不去?爺們都能樂得,爲何我樂不得?”蔡香晚擦了把眼淚,經過院中那青雨時恨恨瞪得一眼,轉身出了院子。
如玉經過那丫頭身旁,還聞到那股子十分複雜的靡旎香氣。她是張仕身邊的丫頭,用些青樓女子才用的香,想必蔡香晚今天是發現了什麼,纔會氣成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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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清寺在城郊,於整個大平原上地勢突氣,方圓也纔不過幾百米,登之臨高,放眼便是整個繁華的京城。
如玉聽蔡香晚聒噪了一路那青雨如何明裡暗裡勾引張仕之事,才下了馬車,便叫蔡香晚一把拉住,她努嘴道:“你瞧,母親又在犯妖蛾子了。”
如玉擡眼望去,便見張誠特意要去扶區氏下車,區氏卻不肯,坐在車沿上拉着張臉,也不知在等誰。
張誠偏還溫柔無比,笑的極其耐心:“若是母親覺得地凳不適腳,兒子伏背於此,您踩於兒子背上下車,如何?”
張登還在馬上,遠遠聽得庶子這樣低聲下氣,以爲妻子又要折辱於他,忍不住要給區氏發個脾氣,一念及她纔剛有孕,畢竟老夫老妻,跳下馬道:“多少僕人候着,我就不信你不踩着老三的背就下不得馬。”
區氏不過是在等張君來扶自己,好從此捉着他的手,誰知張君溜的賊快,偏叫張誠給擺了一道。她四十四歲上懷得一胎,自認金貴無比,撫着肚子便閉上了眼。張登左右四顧,見張君彆彆扭扭於寺門前站着,招手道:“你來,扶你娘下車。”
張君一早見姜璃珠扶着區氏,便知今天還有一番計較,正恨不能將自己隱形,聽了這話不得不硬着頭皮走過去。區氏得張君扶了,這纔算下了馬車。她懷孕之後氣色倒是好了許多,一邊扶着張君,另一隻手順順的搭過去,姜璃珠便扶上了她的手。
她與周昭皆是雙身子,寺中雖有神佛,但雙身子怕衝撞,所以不能進寺,也只在這寺外窠院中閒坐,沿臺觀觀黃葉秋景而已。張君叫她一手緊握着,自然也不能入寺,就此,與如玉便分開了。
秋高天遠可極目。位於城北的相國寺於峰頂清清亮亮。張君曾呆過的五莊觀,在另一座峰頭,因爲太小,並看不見。周昭微皺着眉,雖九個月的孕肚高挺,仍還是服侍着區氏坐穩了之後,纔敢坐下。
張君一眼掃過去,便見周昭十分費力的,伸手要去夠那桌上的石榴。自從帶如玉回京之後,他就沒有注意過她,雖在府中也經常碰面,今天才發現她肚子鼓的那樣高,已是眼看臨盆的樣子。
他伸手將那隻大石榴遞給她。周昭接過石榴,也不擡頭,頓了頓道:“把那隻天青釉的碗給我遞過來。“
張君又遞了碗給她。便見她持着把小刀,似是要剝石榴出來吃。身邊也有幾個丫頭,俱皆插不上手,周昭默默的剝着那隻石榴。
姜璃珠陪坐於區氏腿邊,見桌上有哈密瓜,無花果等物,一樣樣拿銀籤子叉來給區氏吃着。區氏遠遠望着相國寺,再看看站在身邊一襲青衫的二兒子,不由又是悲從中來,問張君:“你可曾再去過五莊觀?可再見過你師父?”
張君八月十五的夜裡才揹着如玉跑了一回,遂點頭嗯了一聲。區氏忽而按着鼻子,已是紅了眼圈:“當初將你扔在那山頭上,有幾個月的時間,回回我去看,都見你在山頂上猴着。可我不敢露面,我怕一露面就狠不下心,就舍不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