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九月

如玉昨天還聽了回大伯哥的壁角, 張君不在,他一人冒然而來, 也不知爲何, 放了畫筆出門應道:“弟媳在了,大哥可是有事找欽澤?”

張震穿的, 是原來趙鈺常穿的那種武官常服, 圓領上繡着褐色螭蚊花飾,窄袖緊邊, 袍面闊大但腰帶幅寬。他的身量,與趙蕩非常相似, 但趙蕩是文人, 當然, 在她面前總是和藹可親, 時時低着頭,沒有張震這樣叫人壓抑的壓迫感。

他環顧四周, 指着初一的臥房道:“初一住這一間?”

如玉應了聲是,他已經提腳進屋子了。男子腳步沉重,而回京之後不過幾天, 如玉一再丟下初一, 小初一不過三月的孩子,幾番離別之後睡的不是很穩,但凡有異響就要醒來哭上一番。

他如此沉沉腳步帶着風走進去,如玉心生不快,怕他要嚇醒孩子, 自己也提腳跟了進去,見初一於夢中一抽一抽,遂連忙輕拍着他的胸脯,哄他再度沉睡。

弟媳在哄孩子,屋子裡一股奶香氣息,冒然闖入的張震轉身走到窗前,見案頭一幅畫,畫上描着幾筆,勾勒出一個孩子淺淺的笑臉,頭一回知道如玉竟然還會工筆,一回又一回的驚歎,不得不讚嘆張君人傻,找媳婦的眼光實在不差。

如玉好容易哄穩了孩子,跟過來問道:“大哥何事找我?”

爲怕吵醒孩子,她聲音壓的極低。

張震扔了方帕子在案頭,問道:“昨天在晏春閣,你在同羅妤的臥室做什麼?”

這是如玉自己的帕子,她忽而想起來,當初擠完奶之後拿帕子擦過,那帕子溼了,她搭晾在銅盆架子上,想必最後忘記收,纔會遺留在那地方。

張震帶着帕子而來,顯然知道昨日她在隔壁偷聽的事情。

如玉仍怕吵醒孩子,轉身欲要往外走:“大哥,孩子剛剛睡着,咱們到院裡說,可好?”

張震回頭看了眼那眼窩深深鼻樑高挺,一頭褐髮捲成卷兒的孩子。他小時候與趙蕩見的多,幼年的趙蕩,恰就是這個樣子。

他一笑,跟如玉一起出了門,檐廊下長長一條衣架,上面掛着一排排洗的雪白綿軟的尿布,小兒的褲子,斜襟的衣服等物。小囡囡出生那一天,恰是他的喪報入府之日,周昭難產幾乎挺不過來,而等他再回府的時候,女兒已經兩歲多,會跑,會叫娘,見了他只會躲到暗處,默默的偷看。

張震道:“如玉,去勸勸你大嫂。告訴她,我曾經的承諾,只要不死,永不會忘。”

那個承諾,如玉聽趙蕩講過。張震之所以能娶得周昭,是因爲他承諾自己總有一天,要叫這江山改姓易主,而她,是可以陪他賞江山的那個女人。

現在再回想張震的情史和他的野心,一切皆能說得通了。他愛姜映璽,姜映璽卻入東宮嫁給了趙宣。也許這一段深深刺激到了他,於是他求娶周昭的時候,直接承諾會給她皇后之位。男人們爭風吃醋起來,山河浩劫天地變色,也不過頃刻之間。

如玉笑着搖頭:“我與大嫂,委實沒有那樣好的交情。也不可能替您作說客。”

她轉身欲要回屋,張震又道:“你認爲姜後拿朱顏作誘,意圖爲何?”

如玉站在門上,搖頭道:“我聽不懂大哥這話什麼意思,您若沒有別的事,我得回屋去看孩子了!”

張震轉身踱到門上,四扇對開的門,尋常只開兩扇,他停在那抱柱側,玄衣,白膚,聲沉而緩,十分難得的認真:“昨天,你一直在隔壁。姜後所言,朱顏姑娘所言,你定然全都聽見了。朱顏是中書省右丞相府上的千金,還未出嫁,完壁之身,若不爲極大的利益,絕對不可能那樣做。

她和姜映璽肯定是有所圖謀,纔想要在四月初八那夜,繞過禁軍侍衛的盤查,往宮裡送東西,或者往宮外遞東西。你覺得那個東西,會是什麼?”

如玉下意識搖頭:“我也不過聽了個大概,大哥既想知道,爲何不親自去問那朱顏姑娘?”

張震道:“好好想一想,今天四月初一,你還有七天的時間,想到了告訴我!因爲,你也聽到了,姜映璽想把你送給趙蕩,好省掉千軍萬馬西征之力,這是我的事,也是你的事。”

他轉身要走,如玉忽而心中一動,叫道:“大哥!”

張震不走遊廊,直接下了院子,聽如玉喚,回過頭來,便見如玉站在門上,彷彿若有所思,紅紅兩瓣脣兒微張得許久,卻不說話。

昨天她在花圃裡散步的時候,恰遇上兩個命婦在涼亭中閒話。如玉聽牆角的功夫一流,因爲聽她們說的恰又是帝后之間的閒話,那愛八卦的天性便再抑不住,是而多聽了兩句。

兩個命婦,一個是左丞府的莊夫人,一個是禮部尚書府的黃夫人,二人嘰嘰呱呱老鼠嫁姑娘,所非議的恰是皇后姜映璽。

莊夫人道:“皇后娘娘自己也是從東宮正妃上來的,就算連着生了三個女兒,後位依然穩如山,我聽聞到如今後廷還是當初東宮時的慣例,皇上初一到十五,半個月時間都宿在皇后那兒,剩下的日子,纔給那十幾個苦瓜瓤子分攤了。

她自己站着說話不腰疼,倒讓周昭給那花剌女人下跪,看着就叫人來氣!”

黃夫人撇着嘴道:“她也就笑得這幾天,如今肚子裡那個,還不知道是男是女了。我也是聽我家相公說的,皇上自打半年前起就得了陽衰的病症,至少半年多帝后未行過房事,太醫局多少御醫瞧過,猛藥也曾吃過,那物兒一點動靜沒有,只怕這輩子也就那樣兒了。

她這一胎得保準了是個兒子,否則,皇上膝下無子,那趙蕩要是在西遼生出一堆來,這天下,還指不定最後由誰坐了。”

*

如玉下了臺階到院子裡,低聲問張震:“大哥幼時可曾讀過話本?”

張震還以爲如玉有什麼重要的話與他說,一聽問及話本,脣角微翹,一笑道:“大約讀過幾本。”

如玉道:“我幼時讀話本,曾讀過前朝一個故事,名叫狸貓換太子,若大哥未曾讀過,回去翻一翻,大約就能知道,皇后與朱顏姑娘是想做什麼了。”

恰恰那狸貓換太子的故事張震也讀過。前朝皇帝宮中,兩妃同時有孕,一妃爲了爭寵,於是買通太監將另一妃的兒子換成了一隻剝光皮的死狸貓,從而自己的兒子被立爲太子。

張震從這故事裡找不到痕跡,盯着如玉道:“但宮中唯有皇后有孕,而且她是正宮娘娘,所出既爲嫡子,只要是兒子,就必定要繼承皇位,不存在裹挾夾帶非得……”

如玉打斷他道:“大哥從太醫局找個人出來,問問皇上近來身體如何,也許這事兒就能說得通了!”

若果真如那兩個命婦所言,皇上已半年不能行人事,而且可能永遠陽衰的話,那皇后這胎就至關重要。她得保證是個兒子,但一連生了三個女兒叫她對自己的身體也失去了信心,於是她以防萬一起見,想從宮外渡個男嬰進去,若自己生的是兒子也就罷了,若是女兒,或者換之,或者假作雙胎,正好佔穩太子之位,好不叫如今半數朝臣還在翹首祈盼趙蕩的朝堂再起波瀾。

宮裡宮外,此事都好梳理。但唯獨禁軍侍衛,從先帝開始一直就是張君在掌,姜後拿朱顏作誘,要換張震一道手書,恰就是爲了躲過禁軍侍衛們的盤查。

張震欲走,明知老二知道了只怕要殺了自己,昏頭脹腦又往前一步:“我無顏見你大嫂,更無顏見小囡囡。你說,我該怎麼辦?”

如玉本已上了臺階,忍不住回眸噗嗤一聲笑。四月暮春的日光灑在她身上,月白的襖子,半幅裙,本黑的灑腿褲,潤膚淨面俏生生的小婦人,與當初在黃河岸的山洞裡,不顧性命跳出來撲擋在趙蕩面前時完全囧異的樣子,張震迎上她的目光,莫名心一陣狂跳。

在這世間,爭權奪利的,馳騁沙場的,於朝堂上縱橫開合的男人們,贏的,輸的,有幾個人能意識到,命運的齒輪中,她那點纖柔的力量,一次次改變朝局,當然,也改變了永樂府幾百條漢子的命運。

如玉道:“夫妻間的事,外人仍誰也干涉不了,您該自己去求得大嫂的原諒。”

屋中初醒的嬰兒一陣啼哭,她轉身進了屋子,旋即,哄嬰兒的哼唱聲傳了出來。

同羅女子天生有白靈鳥般的好嗓子,張震無福,這輩子只怕也聽不到趙如玉的歌聲了。

*

出竹外軒再經過張誠的院子,依次排開第三座小院,便是周昭的院子了。外院置着影壁,當初還未娶周昭的時候,張震並未在裡頭住過。他一直以來都住在隔壁,賀氏院中。

從去年十月份歸京,到如今整整半年,回回走到外院影壁處,張震便折功而返。今天他硬着頭皮走到了外院門上,站影壁處站得許久,仍不敢見周昭,正準備轉身要走,便聽影壁內一聲怯怯的喚:“爹!”

張震回頭,小囡囡穿着件半新不舊的月白衫子,躲在那影壁中,薄薄一點肩膀,忽閃忽閃一雙大眼睛正望着他。他莫名一陣心酸,伸手道:“過來,叫爹抱抱你!”

他脖子上那道疤痕太過可怕,紅肉猙獰,小囡囡爲了能叫娘高興,伸出了自己的手,忽而身子一輕,整個人已經叫張震抱到了半空。他的手臂沉穩有力,胸膛就像二叔的一樣沉而平實。小囡囡再叫了一聲:“爹!”

張震抱着孩子繞過影壁,纔要擡腳進院,便見周昭素衣荊釵,在影壁後跪着。

她道:“爺回來了?”

從妻到妾,爲了能討花剌歡心,皇后親自踩壓她的身份。張震喉頭一陣哽噎,輕聲叫道:“雨棠!”

周昭叫他拉着站起來,指着自已的院子道:“但不知爺是要歇得一夜,還是即刻就走?”

張震遲疑了片刻,小囡囡縮在他懷中,兩目殷殷的期盼,顯然是希望他能留下來。

他點了點頭道:“那就歇上一夜。”

周昭恭立在一旁,等張震先進了院子,才隨後跟進來。

淘帕,捧盆,揩手置帕。周昭面無表情的做這一切,等張震坐到了臨窗的寬榻上,便捧了茶杯過來,跪於一側,親自遞於他,看他喝過一口,又接過來輕輕擱到了几上。

張震道:“安九月不過全宜之計,我答應你的,終究會給你。皇后面前辛苦你替我轉寰,自家屋裡又何必如此?坐上來,咱們說會兒話。”

他說着便來拉周昭的手。周昭微微一躲,低聲道:“爲妾者,不可與主人同坐,爺勿要折煞奴婢了。”

本來就只有過一夜的夫妻而已,不比安九月更熟悉。張震訕訕收回了手,便聽周昭說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爺要奴婢作妾,自然是奴婢作妻失了妻德,奴婢並不怪怨於您。”

張震拉她不起,只得作罷。只娶一妻的承諾,終究是他負了她。

忽而,小囡囡拳着一隻小手跑過來,撲到張震膝邊,握過他一隻大手,將自己手心一顆桂花糖放到了張震手中,嗲聲道:“爹爹吃!”

糖在手中捂的久了有些黏,張震下意識就要丟。周昭攬過囡囡道:“孩子愛吃糖,因我怕壞了牙齒,一天只給一顆,她也是愛你,才把自己最愛吃的糖給你,若你不嫌,就吃了它。”

張震在妻子和女兒的目光注視中,將那顆桂花糖放進嘴裡,撫了撫囡囡的頭道:“果真甜。”

囡囡大鬆一口氣,見母親眼角略有了絲笑意,轉身跑了。

總算因爲這孩子,屋子裡的氣氛緩和了下來。周昭仍還在地上跪着,又道:“我家燕兒,爺是見過的,爺剛出徵那會兒,她還常到這府中與我作伴兒。但爺也知道,我家規矩重,庶出的姑娘們讀書不多,只學針線,規矩學的亦不多,以致於她後來很不像樣子。

到了這府中,幾次輕狂到竟要嫁給張誠,爲此還差點害了二少奶奶的性命。我父親一怒之下,就叫她削髮循入空門了。”

張震不懂周昭這話的意思,卻也點了點頭。

周昭又道:“奴婢作了妾,只知檢點自己,於您並無一絲的怪怨。但囡囡還那麼小,庶出總比不得嫡出,奴婢此生只求爺一個恩典,叫主母將她記在名下,將來談論嫁娶時,好歹她也有個嫡系身份,可好?”

張震反身就將周昭拉起,壓到了寬榻上。他撫着周昭的臉,回憶自己當年曾心動過,誓要將她娶到手時的決心,新婚那夜的狂喜,在她頰側吻着,低聲哽咽着,不停的叫着:“雨棠!雨棠!“

周昭兩手攥的死緊,閉上眼死死的挨着,一聲不吭。

這夜,張震終究還是留在了府中。

*

這夜張君並不回家,直到次日清清早回來。張登傳話來,要見自己的大孫子,張君自告奮勇要替初一穿衣服,包被單,如玉正好樂得撒手,坐在案頭給小初一的畫像上色,褐黃色的一頭捲毛兒,她描的栩栩如生。

她說起今天張震來找自己的事兒,張君十根白淨的手指亂乍,剛替小初一套上褲子,還未繫上帶子,初一兩隻小細腿兒一蹬,一個翻身褲子又掉了。

張君耐着性子一手握着他的小腿兒一手小心的套着,總算草草繫上了褲子,還未墊得尿布便開始裹被單兒。小初一滿了四個月,正是學發聲的時候,小胖腿兒連番的竄着,張君皺着眉頭手忙腳亂,而如玉猶還在說姜後的事兒。

“小崽子,放下你的腿!”張君低聲道:“聽話,快停下!”

初一小手兒乍着,小嘴兒微撇,顯然對小崽子這三個字很熟悉,兩隻眼睛瞅直了張君盯着。張君頭一回做父親,不知道怎麼訓兒子,看小初一忽而變乖了,以爲他果真聽了自己的話,俯下身子瞅着兒子的臉,低聲道:“小崽子,乖乖兒聽話穿好了褲子,我是你爹,你總不能事事都叫我求着你,否則慣成個你三叔那樣……”

他忽而覺得胸口一股熱,低頭一看,小初一撇着兩條腿,小牛牛朝天豎着,正往他身上撒尿。

張君仰身躲開,乍着雙手走到如玉面前,撩着衣襟叫道:“你瞧瞧,你兒子乾的好事!”

如玉回頭,小初一還在尿。尿揚的高高再落到地上,除了裹單,褲子上都未沾得。

“我瞧着我兒子挺能幹的,倒是你,爲何不給他墊上尿布?”如玉說着自己去管孩子,重新替初一系緊了褲子墊上尿布,再換個被單一裹,包的結結實實才遞給張君。

*

到了慎德堂而不見周昭,如玉和蔡香晚才知道周昭如今果真是以妾自居了。若周昭爲妾,就連小囡囡,原本是嫡孫女,如今也得變成個庶出。

於一家子的兒媳婦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兒,所以如玉和蔡香晚兩個自然滿臉的不高興。

張登才從城外回來,進門換過盔甲,匆匆洗了把臉便來抱這大孫子。

張君也分不清他是真的愛初一,還是爲了籠絡自己而故意做樣子,總之老父親對於孫子的寵溺,叫他混身都要起雞皮疙瘩。

忽而外面急匆匆奔進來個婆子,神色慌張,進了門便叫道:“老爺,少爺,自外院闖進來個姑娘,還帶着七八個打手,外院的小廝們一力沒攔住,衝着這院兒來了,三少爺是否親自去瞧瞧?”

話外說完,外面一陣腳步聲,人已經到門上了。

張登還未見過安九月,見一個姑娘提着把劍,一臉不善衝進門來,轉身便去看張誠:“老三,你可識得她?可是你惹來的?”

張誠兩臂一抱道:“那是大哥所娶的花剌公主,怎能是我惹來的?”

安九月兩頰原比中原女兒分外紅潤,氣惱時還帶着絲青紫,冷冷進堂屋掃了一圈,盯着張登問道:“張欽鋒在何處?叫他出來說話!”

張登有三個兒媳婦,還從未有那一個敢這樣對着他說話。他將初一遞還給張君,拍着桌子道:“放肆,我是張欽鋒他爹,他是我兒子,你既嫁了他,至少得稱我一聲父親,如此指着鼻子相問,那來的規矩?”

安九月本就在怒中,聽張登拍起桌子來,冷目掃到張登臉上,冷聲道:“我們花剌的規矩,本公主嫁到你們府上,你們一府就是本公主的奴才。想要本公主叫聲父親,您也得先全了您的禮節再說。”

張登拍着桌子罵道:“區區番邦女子,一點教養不存,成何體統?”

安九月懶得跟張登吵,轉身出了門,大聲叫道:“張欽鋒,張欽鋒你給我出來!”

張登氣的直搖頭,拍着桌子叫道:“欽澤,欽越,站着幹甚,將她給我打出去!”

安九月斜眉掃過來,與張登對眼而視,以她衝動的個性,恨不能就此提着馬鞭當場收拾了這老匹夫。身後一個婢子上前提醒道:“公主,咱們還是先找駙馬要緊,好不好?”

“張欽鋒!張欽鋒!”安九月衝到院子裡,便叫迎門而入的張震逼停,他冷冷掃了安九月一眼,眼底滿是不耐煩:“你來幹什麼?”

安九月上下掃一眼張震,他懷中還抱着小囡囡。安九月氣的臉色發紫,撥了劍抵着張震問道:“昨夜,你跟那個女人睡在一起!”

知道有那個女人是一回事,丈夫真正留宿又是另一回事。安九月對於入永樂府,倒沒什麼太大的興趣,她知道有周昭那麼個女人,但也知道張震一直都沒跟周昭見過面,前幾天在皇宮,也是想要當着大曆命婦們的面羞辱一回,於她來說,周昭沒有任何威脅性。

但誰知昨天張震竟宿在了永樂府,自己的男人叫別的女人睡了,安九月此時之氣,恨不能殺了張震再殺周昭,抽劍就要往張震身上刺。

張震懷中還抱着囡囡,一府的兄弟弟媳,老父親和繼母瞧着,一個側身拎上安九月的脖子,將囡囡放到地上,低聲在安九月耳邊說道:“若不想死在這府裡,就閉上你的嘴,跟我出去說。”

他脖子上的疤痕突突着,聲寒而戾,目光森寒。安九月一肚子怒火,忽而就轉成了懼意。她性子暴躁,與張震成親之後沒少鬧過脾氣。張震向來都能容忍,唯有一回,行軍途中二人吵架,她賭氣跳下馬車,寒天風雪之中,張震連斬她八名護衛,硬生生帶走了十萬大軍,將她扔在戈壁灘上整整兩個時辰,在她差點被凍死的時候,纔派人回去接她。

張震拎着安九月的衣領將她扔進靜心齋,說道:“這就是你往後所居之處,搬進來之後,你才能以大房主母自居,既是大房主母,往後就得學會愛護弟弟弟媳們,學着如玉和香晚操持起一家事務來,無事不準再到處亂走,大曆女兒該有的家教,你也得有,她們作針線,你也要學,她們理家務,你也要在旁看着,若學不好,姜後身邊有個極好的教養嬤嬤,我請她來教你,直到學會爲止。”

安九月尖喝一聲:“張欽鋒!本公主嫁給你,可不是爲了來學着當軟腳蟹的。你敢叫我學規矩,我立刻就帶十萬花剌兵回我們花剌去。”

她隨身帶着八個護衛,只聽她一聲喝,頓時將她團團圍住,鼻孔朝天盯着張震,眼神中滿是不屑。

張震冷笑:“是麼?那就沒辦法了!”

他閉了閉眼,雙擊掌,張登那貼身侍從帶着二三十個永樂府的護衛自靜心齋內院門上竄了進來,腳步無聲,隨即將安九月的八個護衛團團圍住。

張震穿過對峙的人羣提上安九月的衣領,側眸道:“卸了他們的兵器,先捆了扔到後面營房關着,若有想逃者,殺無赦!”

安九月失聲叫道:“張欽鋒,你想做什麼?”

張震勒着安九月的衣領,拉她靠近自己,盯着安九月的眼睛,說道:“我從來不打女人,但有的時候嫌她們煩,會悄無聲息殺死她們。你若還想活着,就乖乖的跟我走,凡有話,出府再說。

現在,到慎德堂去給父親磕頭道聲歉,我在外等着你。”

回想被扔在戈壁灘上聽狼吼的那整整兩個時辰,安九月後心莫名一陣涼,叫他那一雙殺氣騰騰的桃花眼盯着,進了慎德堂,默默跪在張登面前磕了三個響頭,出門叫張震一把扯過,轉身走了。

*

張登目送大兒子離去,自張君懷中接過小初一抱着,與三個兒子並肩站在廊廡下,深皺着眉頭道:“花剌終究異邦,那十萬花剌兵駐於西京,是我心頭一大憂患。若你大哥能降得住他們還好,若是降不住……”

張君接過兒子,淡淡道:“您多慮了,若是大哥降不住,就不會自花剌帶回來。”

與如玉一起出了慎德堂,張君忽而聞着一股臭雞蛋的味道,四處嗅着,嗅到自己手上便覺得有些不對,低頭一看兒子,趴在他肩頭正在流口水,一臉專注而又認真的神情,小兔崽子,仿如在思考國家大事一般,原來竟是在拉臭臭。

他止了步叫道:“如玉!不好了!”

如玉問道:“怎麼了?”

張君停了停,忽而抱着兒子疾步就往竹外軒跑。兒子眼看滿四個月,他抱過的次數都不多,孩子要吃要拉,拉了自然皆是如玉一人收拾。一回他都如此難忍,更何況如玉?

如玉緊步慢步追進屋子,便見張君臉上蒙着一條兒子的尿布,兩隻手指拈着兒子的腳,擡着了的小PP,另一手自孩子小PP下面往外拉着尿布,連不迭的叫着:“兒子,給你爹個面子,不要再動啦,否則可全要沾到你的屁股上!”

初一纔不管這些,在裹單裡困了半天好容易放出來,兩隻小手亂揮着,小腿兒亂蹬。張君擦一條丟一條,不一會兒地上便扔了一大堆的尿布。如玉站在門上笑了半天,實在忍不住叫了熱水來,親自替小初一洗小屁屁,重新換褲子,包新的裹單,裹好了叫小丫丫收走髒了的尿布,便又是個乾乾淨淨白白嫩嫩的乖娃娃。

張君自臉上摘了尿布下來一併扔給小丫丫,接過乾乾淨淨的乖兒子在懷中,取了本書在榆木雕花古佛桌前讀着,便見如玉抽出張勾過線的熟宣來,取水潤開顏料,屏細凝神,靜靜的塗起色來。

過得一會孩子玩累了,歪在張君懷中沉沉睡去。張君見如玉起身出去了,遂起身細看那幅畫,本來不過寥寥幾筆線條,經她一支細筆靈躍的染色,霧氣蒸騰的綠,碧藍的湖水,翔翅躍躍的天鵝躍然紙上,她畫的,當是鴛鴦淖夏季時的風光。

不一會兒如玉收了曬在檐下的尿布進來,見張君站在案前瞧着自己的畫兒,笑道:“在鴛鴦淖的時候,連宣紙都難得,三日不畫手生,一直找不到手感,色塗的也不好。”

張君淡淡道:“怡情而已,這已經很好了。”

初一沉沉的睡着,兩隻小手大字一樣鋪開,一臉稚嫩的天真。如玉擱了筆,指着宣紙上遠處寥寥幾筆的白羊說道:“我們到鴛鴦淖的時候,恰是去年的今天,四月初二。那行宮前春草新萌,趙蕩傷還未好,我本是想安置了他就走的。

我出了那行宮,想看看我父親當年騎馬打獵的地方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烏雅抱來一隻纔出生不久的小羊羔放到我懷裡,要我和她一起擠羊奶。

小羊兒在我懷裡咩咩的叫着,白雲悠悠天高雲闊,我突然就不想回京,也不想回陳家村,我那兒都不想去,只想呆在鴛鴦淖。”

張君道:“我懂!”

如玉爭辯道:“你不懂。我不是爲了趙蕩才留在那兒的,我只是單純的,想留在那兒。”

張君默了片刻道:“若你喜歡,等往後閒了,我帶着你和初一去,住一整個夏天。”

如玉另取初一那幅肖像來,蓋上鴛鴦淖的畫兒,低頭舌抵着脣,舔磨得許久說道:“要說趙蕩有沒有起過那種心思,有。咱們是那樣分開的,我沒有想過再回京,但我也沒有想過接受他,我們是表親,我怕生出不好的孩子來,所以……後來,過了兩三個月,我發現自己懷孕了,就更不可能了。”

她並不是爲了想要替他守貞,只是單純的不會接受趙蕩而已。

“這樣的話,無論你信不信,我只說一次。”如玉又補了一句。

“我信!”

他轉身往房門上走着,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說道:“準備件衣服,你得跟我出去一趟。”

如玉也不知張君是否真的相信自己,她說的也許聽起來有些刺耳,但完全是實言。她下意識問道:“要不要帶初一?”

張君搖頭:“初一叫乳母看着既可,咱們騎馬,早去早回。”

*

次日一早,如玉餵飽了初一,依依不捨放下初一,因知是遠行,所以特地選了半幅面能騎馬的裙子,將一頭長髮束高挽緊,似道姑般只插一枚玉簪,也不帶婢,一人要往府外。

半路遇張誠,他輕呵一聲道:“二嫂今日可真漂亮!”

如玉習慣他這誇讚,見他緙絲邊兒的月白袍子袖口沾着一抹血跡,皺眉問道:“你大清早應當才換過衣服,袖子上怎會有血跡?”

張誠顯然自己也有些吃驚,肘起腕子纔看到那抹血,下意識撣了撣道:“昨夜跟着大哥去捉了幾個金人,大約是濺的血,你知道的,這種事情上,我一般都是跑的最快的那個。”

如玉一笑,欲走,張誠在身後喊道:“如玉,可還記得西京那豆漿娘子?”

如玉回頭,見空中一道銀光劃過,下意識伸手一接。

張誠揮手道:“昨兒我砸了她的豆腐攤子,只怕此時她還在抱孩子哭,你到了西京,記得將這錠銀子還給她。”

如玉下意識問道:“你怎知我要往西京?”

張誠揮了揮手,轉身走了。

出門。張君帶着一衆騎兵在府外靜等,見她出門,所有人齊齊下馬,拜道:“吾等大曆禁軍侍衛,見過公主!”

頭一回有人來拜公主,如玉上白下黑,穿的姑子一樣。她本揣着二手,雙雙舒開,語不高,卻極爲厚重:“辛苦爾等在此等候,快快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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