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臉色看起來很差。”
百堯端坐在檀木椅之上，纖長的手指若有若無地輕敲着身旁的茶几，感覺到有人緩步踏入雨昆殿，緩緩擡起碧眸，凝着站定在門口一臉蒼白的滄離，脣角高高地揚起，邪魅地笑了，“昨夜的蠱毒發作，我的阿離定是被折騰苦了罷？”
滄離神色淡漠地看着他，眸底黯淡無神，她張了張淡白的脣瓣，聲音顯得無力而虛弱，“你怎麼還在這裡？”
“自然是爲了等阿離啊。”百堯臉上的笑靨依舊迤邐美豔，一雙碧綠的眼眸熠熠生輝。
“爲師猜想，阿離昨夜經過一番痛苦的鬥爭，心中應也已明瞭，阿離體內的蠱毒瘋狂擴散，至多也只能熬過一兩次的再次發作了。到了這種時候，阿離就只剩下兩條路可走，一是乖乖跟隨爲師回鄔僵國，每個月圓之夜靠着爲師的血活命；二是儘快把解藥的藥引取到，然後將身上的血梅毒解乾淨……前者我猜，不到無路可走的危急關頭，阿離是不會甘心就範的，那麼，就只剩下最後一條路了。”
滄離看着一臉把握的百堯，脣角微動，勾勒了一抹冷笑，沒有說話。
確實，自昨夜在天牢當中蠱毒發作，她心中就已經清楚，她沒有剩下多少時間了。不到最後關頭，她是萬萬不願向百堯搖尾乞憐的，所以，就只剩下最後一條路了。因此，今日早上她一醒過來，趁着納蘭允宣不備，就跑過來了。
所幸昨日她跟隨着皇帝一起進入雨昆殿，那些守衛認得她，所以並沒有多加阻攔。
“聽說昨日皇帝老子秘密下令，命身邊的親隨連夜趕到靜安王府，賜了慕太王妃一杯毒酒……昨夜，慕太王妃已經往生。阿離，皇上的利用價值已經沒了……”百堯笑看着她，一臉的邪魅，“現在，你可以進去取你想要的東西了。”
太王妃……終究還是死了。
滄離垂了垂眸，她替桐川報了仇，本應該高興的，可是
，爲何非但沒有感覺到一點點的喜悅，反而心底像是壓着一塊巨石般，沉重得透不過氣來？
握了握微顫的柔荑，滄離擡起恢復了冰冷的雙眸，轉身就朝着雨昆殿的內殿走去。
內殿的光線很黑暗，可能是天氣嚴寒的原因，在內殿裡染着滾熱的煤炭，濃烈的燒煤味混着爐鼎當中嫋嫋而起的燃香味，說不出的刺鼻。
皇帝躺在龍榻之上，身上蓋了厚厚的棉被，牀頂的明黃色幔帳無力地半垂着，無力而枯敗，就像其主。
滄離緩緩走到榻前，垂眸凝着處於深眠當中的皇帝，半晌，抿了抿脣，便開口喚道：“皇上。”
皇帝似睡得並不安穩，聽聞了滄離的輕喚，動了動，皺了皺稀鬆的眉毛，過了好一會兒，睜開雙眼，眸底一如既往的蒙了厚厚的混沌。
“桐川——”剛剛朦朧地睜眼，待看清站在牀前的女子動人的面容，皇帝恍惚的雙眼陡然間迸發出欣喜的光芒，掙扎着就要坐起來。
“皇上，我是滄離。”對其眸底的欣喜若狂熟視無睹，滄離神色冷漠地打破了他的夢。
皇帝怔了怔，半晌，雙眼緩緩地暗了下去，就像漸漸被燃盡的蠟燭，最後，唯一的光覆滅，只剩下漫長無邊際的黑暗。他支撐着牀褥的手肘一鬆，整個人又往後倒回牀上去。怠倦地閉上雙眼，微揚的脣角，勾勒着苦澀的笑意。
屢屢經歷這種希望被狠心打碎的痛徹心扉，他只覺得心力交瘁，疲憊不堪。
“皇上，滄離有話要對你說。”
聞言，皇帝睜開雙眼，仰凝着一臉冰冷的滄離，半晌，勾了勾脣角，“你是來取朕的性命的罷？”
對於他的先見之明，滄離心底無不驚訝，但是在平靜淡漠的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垂着雙眸，深深地看着他。
“那ri你在樞宇門曾說過，朕纔是那個殺死桐川的劊子手……朕一開始並不願承認，但是朕的
心裡卻又很清楚，若非朕爲了一己之私，桐川她也不會死。所以你說的沒錯，朕纔是害死她的兇手……”皇帝苦澀地笑着，兩行濁淚無聲無息地順頰滾落，他望着滄離，緩緩輕聲道：“所以，你連慕太王妃都不願放過，又如何願意放過朕呢？”
滄離抿了抿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忽然問道：“我的身生父親，他是否還活着？”
皇帝怔了怔，過了許久，忽輕輕地呵聲笑了，白茫茫的雙目底下卻是蒙了朦朧的淚，“滄離，你外殼看上去雖冰冷堅硬，但是你終究是桐川的骨血，你的內心其實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柔軟。父母對你而言，是那麼陌生的詞，可是你卻執着了這麼久，在你的心中，其實比任何人都渴望着親情，對吧？”
滄離眸光微閃，但很快便又習慣地被幽寒所替代，不豫地提高了聲音，“你不要試圖着轉移話題！他到底在哪裡？你是不是已經把他殺了？”
“他是桐川的命，朕愛桐川勝過朕自己的性命，又怎會捨得去要她的命呢？”皇帝低低地笑着，灰濛濛的雙眸閃爍着自嘲。
“那他在哪裡？”滄離亟不可待地問道，心，像是驟然被高高提起。
“朕不知道……”皇帝搖了搖頭，仰望着頭頂明黃色的幔帳，神色漸漸恍惚，“當年桐川慘死，朕本想殺了他爲桐川殉葬的，可是……朕又不甘心，心裡不願他得以解脫，甚至輕輕鬆鬆地就與桐川在天上相聚。於是，朕便一直將他關在天牢，每日派人對他極盡折磨，又偏偏不讓他死去……一直持續到前兩年，直至朕的身體每況日下，一日不如一日，漸漸地無心朝政，自然而然也將這個人忘得乾淨。”
每日派人對他極盡折磨，又偏偏不讓他死去……
滄離緊緊握住雙掌，纔沒有讓自己因爲一時的衝動，跑上前將他的咽喉扭斷。原來，在她這十七年受盡折磨的同時，她的親生父親，在遭受着更加慘無人道的蹂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