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風和日麗,蔚藍的天空萬里無雲。由山莊大門往山下去的那條大道兩端插滿各色彩旗,靠近門口的二里地沿途站滿山莊中的弟子,人人手捧一束鮮花,平均每六人一組,這六人手持花束分別爲百合、月季、芍藥、茶花、菊花、蓮花,如此這般循環往復直到山莊大堂門口。漫山遍野瀰漫着一股濃郁的花香,引得無數粉蝶幺蛾子前來流連嬉戲躲貓貓。在這片熱鬧非凡的萬紫千紅之中,莊主荊紅顏滿面春風,盛裝出席。這樣的場面,自打漓鴛到了山莊後已經經歷過好幾次了,這架勢一般都是兄弟山莊的上層人物過來參觀訪問,偶爾會有巨俠級別的人物光臨爲全體弟子做報告。只是,兄弟山莊也好,巨俠也罷,荊莊主一貫都是僅在開頭露個臉,衆弟子山呼一聲師父駕到的到字剛出口,紅影一閃人就沒了。不知道今日是何方神聖降臨,竟然能夠勞動芳架一大早便興致勃勃耐心十足的等待着。是以她一改以往的懈怠態度,一邊精神抖擻的揮舞着手中那一束由於用力過猛因而瓣子撲簌撲簌直掉的殘花,一邊兩眼放光的朝向山門,翹首以待。
不過,她翹首以待了好長時間,將一束幽香淡雅的黃菊花搖晃的只剩下幾個葵花盤子,從朝陽蓬勃直到驕陽似火,差點就要將脖子整出落枕來,那個神秘的天王星級別人物也沒出現。她實在是受不住了,一邊揉着脖子一邊悄聲詢問前後左右,遺憾的是竟然無一人知道內幕,衆人皆同她一般,均是一手託着殘花,另一手在那裡賣力的揉着脖子。她深深嘆了口氣,想着若是顏玦在這裡該有多好。那小子是最有可能知道內幕的人之一,可惜他已經於一個月前出去執行任務,至今還沒回來。當他在眼面前晃過來晃過去的時候,總是嫌棄他聒噪,而今離了他便想起他的好處來,其實那小子也不是一天到晚一分一秒都動若脫兔,偶爾也會靜若處子,煞有介事的做出一副深沉模樣。不過,他深不深沉與活不活潑都沒什麼所謂,重要的是他對自己幾乎是有問必答,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們看,那不是顏玦師兄嘛!”身邊一女弟子興奮而又嬌羞的嚷道,“這麼多天不見,顏玦師兄更加帥的不可方物了!”
“是呀,是呀!”另一女弟子連忙附和道,“看那眼神,那動作,再聽聽那腳踏地面所打出的節奏!老天!越來越有男人味了!”
“是呀,是呀!”附和的女弟子原來越多。
漓鴛遺世而獨立於衆多花癡之中,瞪圓一雙豹目,豎起一對狼耳,卻愣是沒看出也沒聽出迎面而來那人到底哪裡有男人味。幾日不見,變化當然是有的,不過清減了些,鬍子拉碴了些,憔悴了些而已。這些都是表象中的假相而已,只要扔溫泉裡泡上兩個時辰,其間在麪皮之上脣部周圍手起刀落一圈,就又會變回那個上躥下跳的活潑貝貝了。
顏玦在衆多豔羨的目光之中,旁若無人的走至漓鴛面前,皺着眉頭問:“鴛鴛,你那是什麼眼神,難道見到我回來不高興嗎?”
她眼角餘光撇着前後左右,在衆女的憤恨目光之中不禁倒吸
一口涼氣,立馬將手中花束遞到他面前,做出一副激動萬分的樣貌來,亢奮的大叫道:“顏玦!顏玦!顏玦!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嗎?你可終於回來了!我想你可想慘了!”說着擡起手抹了把眼淚。
顏玦登時一頭黑線,一把拽過那幾根菊花椏椏,毫不客氣的就扔地上去了,說道:“鴛鴛,這麼多天沒見,你還好吧?難道是在太陽底下曬久了,神志不清了?”
周圍衆女發出陣陣竊笑。
漓鴛瞅了瞅顏玦,欲待跟他理論,卻又覺得不該與小孩子計較,遂低下頭一言不發的走去撿那花束。沒料到將要到跟前時,忽然閃出來一個女弟子,使命的一腳下去接着又碾了幾下,將那些個殘花敗柳徹底整作了四季肥。末了,還挑釁的朝着她笑笑,道:“不好意思,一場秋雨過後,地上太滑了!啊!”話音剛落,其人忽然慘叫一聲,腳下一軟,身體跟着晃了晃一屁股坐地上去了。
漓鴛迅疾的瞟了顏玦一眼,如果她沒看錯的話,方纔彈在女弟子膝蓋上的石子該是此人打出的。
“這地果真很滑。”顏玦嘩啦一聲抽出劍砍下一顆小樹枝幹,利索的去掉枝杈削出根棍子,不陰不陽的衝着倒地那女子笑道:“師妹,師兄給你個忠告,下回可要站穩些呀。假如腿腳不利索的話,可以帶着拐。”說完,將小棍子扔了過去。
“多謝師兄,多謝師兄。”倒地女弟子眨巴着一雙星星眼,感激涕零的撿起那根棍子,顫巍巍的扶着站了起來,雙眼迷離淚溼前襟。
顏玦暗中拽了拽漓鴛的袖子,低聲道:“走吧。”話畢,飄然掠向遠方。
漓鴛連忙跟過去,追着他說道:“顏玦,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見他不答,便又問道:“看你這樣子似乎很累,你怎麼還有精神這麼跑來跑去?這個時候你不該回去先洗個熱水澡,泡個溫泉,然後換身衣服,或者小憩一會兒嗎?”忽然見到他停下來了,面色很是不善,急忙陪着小心問:“你這麼急匆匆的找我有何事?”
顏玦看着她,面無表情道:“我只是來告訴你,今天你師父蓋聶要來,你說那麼多廢話做什麼?”
“什麼?”她近前一步,緊緊揪住他的袖子,這回是真激動了,說道:“你說我家蓋師父來了?在哪裡?”
顏玦點了點頭,道:“這會兒怕是剛進山門!”
“你怎麼不早些說!”漓鴛撇下他,向山下飛奔而去。
顏玦急着喊道:“喂,等等!你若是想要早些見到你家蓋師父,就跟着我走!”
漓鴛不敢造次,乖乖地退回來跟在顏玦身後,兩個人一前一後往山下飛掠而去。將要至半山腰時,她遠遠的見到了那個行走於青草小徑上的熟悉身影,一時之間心情激動難以抑制,禁不住眼眶發熱老淚縱橫,如百米衝刺一般飛衝過去,大叫道:“師父!徒兒可盼到您老人家了!”
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到莊外世界來熟人了。從此以後,塵世之中終於有一個知道她還活着的人了。那麼這個消息很快就
會傳到秦國,嬴政就會知道她還活着。然後,如果她二哥還留在秦國沒走,說不定正好趕上這個讓他精神振奮的好消息;然後,然後,再然後,所有人都知道她還活着。她越想越覺得雀躍,越想越覺得歡欣,她這個曾經被世人皆誤認爲往生的人,終於要重新活過來了,這是一件多麼吉祥如意的事情吶。
幸虧自己早一些幡然醒悟,及時地懸崖勒馬,丟掉學困的大帽子。否則蓋師父今日大駕光臨之際豈非要丟盡老臉,連帶着丟盡一干蓋氏弟子的臉否?到時就算蓋師父寬宏大量不將她給清理了,門內的那些師兄弟師姐妹們也必然饒不了她,那還不是以荷子爲首激烈地對她進行煎炸烤煮烹與毒麼。退一萬步說,就算大家都容忍了她,自己也沒臉承受,必然會尋個無人的角落掘地三尺默默的將自己給埋了。從此,花花世界芸芸衆生之中便再也沒有她這號人。後怕呀後怕,懊悔呀懊悔,她怎麼就沒有從懸崖上掉下來那個時候起便覺悟了呢?
她狠狠抹了把眼淚,深深吸了口氣,鼓足勁往前衝。然而,還未至跟前,忽然眼前一黑,摔了個四腳朝天,華麗麗的暈過去了。
“鴛鴛!”
“漓鴛!”
“小趙!”
“師妹!”
意識即將朦朧的前夕,她模模糊糊的聽到了這樣幾個聲音。
莫非她這是暈了嗎?竟然暈了,她實在想不明白自己竟然就這樣暈了!她懊惱的是自己竟然就這麼點出息,見到蓋師父就激動過去了。她怎麼能夠這麼不爭氣,不長進呢!她在暈眩中極度神傷着,同時亦在神傷中很不專業的暈乎着。
“尚舍荷這個混蛋!實在是忍無可忍,我現在就要去找她算賬!”
驀然,耳畔傳過一個憤怒且激動的聲音。
“小玦,冷靜,冷靜呀。你不是說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嗎?”另一個慈祥和善的聲音勸解着。
顏玦不依不饒的說道:“姑姑,哪裡還能夠等得上十年呀!你看,她都將毒手伸到自家師妹身上來了!其罪行簡直就是令人髮指!”
荊紅顏瞅了瞅坐在牀頭一直都默不作聲的蓋聶,將顏玦拉到一旁,悄聲說道:“所以呀,這是人家師姐妹之間的家務事。就算是要懲治師門中的某些不法分子,人家師父在這裡,哪裡輪得到你出頭?”
顏玦憤然道:“我沒有要出頭!我的意思是,即使荷子那個瘋子被她師父修理了,我也還是要再修理她一番!實踐證明,一個瘋子倘若只被修理一次是不足以改掉瘋病的。以前仗着芙蓉山莊給她撐腰便有恃無恐,現今她已經不是莊主了,我還怕她個容嬤嬤!”他嘴角露出一絲詭異陰森的笑容,陰不陰陽不陽的說道:“風水輪流轉,此一時彼一時也!該也該到她親自做一回小白鼠了。嘿嘿嘿。”
荊紅顏無語狂汗,只好拿眼覷着蓋聶。
蓋聶面無表情的說道:“你們放心。若是漓鴛安然無恙的醒過來,一切好說。若是漓鴛因此有個三長兩短,今番堅決不會姑息那個劣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