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過後的伊哥斯帕是清爽怡人的,四處是清新的空氣和泥土氣息。萊蒙特走到了賽鷺湖邊,腳步輕快向前奔跑,一面哼着一曲圓潤但在某人聽來卻極爲噁心的清唱小調。然後,他們在一堆平坦的大岩石旁停住了。萊蒙特忽地轉過身來,舒展地伸開雙臂,用一種世間最純淨無邪的笑熱情洋溢地說:“威爾!趕快過來!給你親愛的堂兄一個大大的擁抱吧!”
擁抱?哼……
雖然這是一個無比盛情的邀請,雖然萊蒙特的笑臉率性又純真,但是在威德的眼裡看來,那裡只站了一個噩夢,一個本年以來做過的最糟糕的噩夢。因此當萊蒙特再度熱情地展了展手臂時,威德只是冷笑了兩聲,不耐煩地說:“滾,有多遠給我滾多遠吧。”
“什——麼?!噢噢噢!不……”
像是備受重創一樣,萊蒙特傷心地號了起來,憂鬱而委屈。
“噢,不不不……威爾,威爾,這就是你對待我的方式嗎?對待你親愛的萊蒙特堂兄?噢……自你進入伊哥斯帕已經四年多了呀,整整四年不見,我可真想你……”
“拜託……我最後一次見到你,是在你進入伊哥斯帕之前吧。”威德白了他一眼,“那可是九年以前的事情了,什麼四年……不過我相信不管是多少年,你除了長得更壯、頭髮更長以外,一切都不會改變的吧,還是道爾頓家乃至整個隱都裡最大的一個夢魘呀……”
“嘿,怎麼說話呢……難道你還在爲我帶走了那條三尾火蛇而耿耿於懷嗎?”
“帶走?那是詐騙!詐騙!”
“噢噢噢……果然,還在爲那事生氣呀。不就是一條三尾火蛇嘛,都已經過了九年了,還真小家子氣……”
“你……萊蒙特!”
威德一時氣結,跟着厲聲一喝,原本陰沉的臉上真有些怒容了。
“噢,可是你變了呀!威爾。雖然我還是那麼萬惡,可是你,卻變得非常出類拔萃了呀!”
萊蒙特的話鋒突然一轉,跟着眼睛裡也閃現了激動的淚花,晶瑩剔透的。
“噢噢……看看,看看你,長得多高、多帥氣了呀!比以前更迷人!還是一個天賦者?啊哈哈哈……嗯?已經在長鬍茬了嗎?哇……都是個男人了呀,要是嬸嬸看到你一定會激動得昏死過去吧?哈哈哈!伊哥斯帕裡的姑娘也被你迷倒不少吧?不要理她們,都配不上你,等你成爲魔法師了再出去找更好的。我聽說嬸嬸已經幫你物色了好幾個名……”
“萊蒙特,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不再理會萊蒙特的胡言亂語,威德直接切入正題了。
“呃?爲什麼?爲了工作呀,沒見我是來工作的呀……”萊蒙特捋了鋝頭髮,理所當然地說着。
“工作?呵呵……據我瞭解,你今生唯一會接受的工作除了暗殺就只有暗殺,沒有其他可能……”
“呀呀呀,別這麼說呀。”他不滿地拍了威德一掌,“其實除了暗殺我還是有很多別的愛好的,比如說——狩獵,陷阱……啊,還有做飯,哈哈哈……”
“做飯?哼……那麼你今天來是打算毒死我呢還是毒死整個伊哥斯帕裡的人啊。”
“嘿,我今天來當然是爲了你呀——啊,不是要毒死你啊——就是爲了你的小惡作劇來做複審的嘛。”
“複審?這麼說你現在是在律法司裡供職了?噢,真可怕……”威德露出了極惋惜的表情,“居然讓這樣一個人來斷定他人的罪責乃至生死,這簡直就是……”
“唔……實際上我也是才調過去的,我一直都在死亡之塔裡供職呢。”
萊蒙特微皺眉頭辯解着,那副頑皮的表情讓他看上去像是一個沒長大的英俊大男孩。
“我可是一直都在爲暗殺事業貢獻生命呀。都怪你,沒事弄些小麻煩出來,害我擔心得不得了,想盡了千方百計調去律法司,等到你的事情擺平了之後還要再想法子調回去,中途還得在這裡接受你的冷嘲熱諷,真是身心俱疲啊。”
“什麼?”威德一驚,跟着詫異道,“你?爲我而來?開玩笑吧……”
“開玩笑?哈,你居然將我如此的苦心稱之爲開玩笑?噢噢噢……好吧。聽着,威德,如果不是爲了你,我幹嘛要浪費我的寶貴時間跑來伊哥斯帕,而不是去多暗殺幾個人?如果不是爲了你,我幹嘛要費時費財的打點律法司,僅僅爲了能和個老朽得糊塗的糟老頭來處理你的複審,抹掉任意一個對你不利的小污點,任意一個!如果不是爲了你,我幹嘛要挑菲利克斯不在的時候來?然後等着痛恨諾斯威沃的米沃要求代替菲利克斯,處理諾斯威沃門下的優質學徒威德的不良案件審理,好藉機給諾斯威沃一記響亮的耳光。而呆會,我還得回去哄哄他,順便再給點好處,讓他老老實實地讓你的案子順利完結!我做了這麼多,如果不是爲了你,威德.道爾頓!我的堂弟!我需要嗎?!有必要嗎?!而你,連一個小小的擁抱都不捨,更不要說什麼感激、答謝了!你,你,你……你簡直就是一個混蛋!”
萊蒙特慷慨激昂地陳述,痛斥着威德的不義。他的雙手誇張地揮舞,眼睛裡也充滿了憤慨與失望的神情,極具感染力,令威德也不禁怔怔的呆住了。他茫然地望了萊蒙特一會,有些不可置信又有點內疚,然後在半晌之後,他又猶猶豫豫地問了起來。
“你……爲什麼……開玩笑吧……”
“我才說過我不開玩笑的,威德,我做了這麼多僅僅是因爲……我愛你。”
“咳!”
威德被生生地哽了一下,然後乾咳了兩聲,嚴肅地喝到:“纔怪!”
“啊?哈哈哈……好吧,好吧,我騙你呢……哈哈……是因爲老爺子要我這麼做的,而且還有好處,哈哈哈哈……”
剛剛還在激昂憤慨的萊蒙特突然就放聲大笑了起來,全沒了那副正經相。他痛快地笑了好一大陣,然後完全無視憤怒的威德,沿着湖邊又小步地踱起了步來。
“唔……實際上呢,是我們家老爺子要我來處理這堆爛攤子的。他給了一些經費,要我完全抹去你提交乞罪書這件事,而作爲報酬,他還答應給我一卷古奧拉咒文。是古奧拉咒文呀!真感人,呵呵呵呵……”
“你又在胡說了吧,爺爺纔不會關心到這麼細小的地方來呢。在沒有作出成績之前,他根本就不怎麼過問後輩們的事,更何況只是學徒試煉而已,怎麼會……”
“嘿,威德,你也太虛僞了。明知道爺爺最心疼你的,對你的事也是另眼相看。而現在,你還是天賦者呢,多麼的令人欣喜,他又怎麼能不對你格外上心、特別優待呀,呵呵呵……”
萊蒙特輕輕笑着,撫了撫那頭漂亮的栗色長髮。他認真地看着威德,忽而慢慢搖起了頭來,帶着一種惋惜的口吻低聲喃喃了起來。
“唉……不過你也真令人失望,居然爲了救一個妖奴而簽下乞罪書,令我們家族蒙羞。不管這最後是否通過,你的行爲本身就是可恥又可憎的,老爺子被氣得夠嗆啊,那火大得……連房頂都快燒掉啦。難道說……你想完成他沒有完成的事,實現他的願望?還真不愧是親父子呢……”
“萊蒙特!”
威德突然怒吼一聲,目光中像有利刃一般,冰冷而凌厲。
“小心你的舌頭。”
“哦呵呵呵呵……生氣了生氣了,我們的小威爾生氣了呢!呵呵呵……”萊蒙特開心地眯着眼,笑得很燦爛。然後他又將手指豎到了嘴脣前,輕聲的喃喃着。“噓……不說不說,這可是我們家的大事故呢。啊……我都已經忘了,爲了這件事,我們的小威爾還差點丟了性命呢,心裡的陰影挺深吧。”
“萊蒙特……”
砰!
一道寒光閃起,崔冰斯的劍尖已經指在萊蒙特的下巴處了。他微微一怔,繼而嬉笑着用兩根手指拈開了劍鋒,一面嘖嘖稱奇地讚歎道:“嗯……好劍,好劍!跟我們的小威爾還真是般配。不過你還是先收好它吧,要是傷到了你堂兄,他的‘微光之手’也不是好惹的,呵呵呵……”
他說笑着靠近威德了,然後將手臂搭在威德的肩膀上,語重心長地說:“你對我可得好一點,我是站在你這邊的呀,要不然,早就通知格賽和海瑟薇來收拾你了。你知道,他們倆對老爺子的勳位都很垂涎呀,可惜老爺子垂涎你,已經打算將爵位讓給你了。而我嘛……自然很識時務,不會跟祭士大人對着幹的,呵呵呵……你可是身負重任呀,不要讓老爺子失望,更不要做出任何的蠢事來。哪怕只是一點點,都會對你的未來造成不必要的影響,那可就後悔莫及啦。”
“勳位嗎?呵呵……我對它沒興趣。”威德淡淡一笑,“如果祭士的位置也能讓的話,我倒會考慮考慮爭取它的。”
“得了吧,你,貪得無厭的傢伙……能夠得到傳承700年的道爾頓勳位就已經該樂死了,還在這裡口出狂言,哼……要不是因爲我這可憐的私生子身份,我也會跟着來搶一搶這個勳位,好好風光一下的……”
他說着鄙視地瞪了威德一眼,扭過頭去悠哉地望向湖面。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他猛地一下轉回了頭,對着威德兩眼放光的笑了起來。
“喂……你又要幹什麼……”
感覺到一種不詳感,威德戒備地瞪着他,然後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臉色發黑。萊蒙特倒是沒在意他的反應,仍然笑容詭異的步步逼近,一把拽住威德的手,跟着仔細看了起來。
“噢,差點都忘了……威爾,你當初就是用這隻手簽下的乞罪書吧?很勇敢嘛。那麼……你決定了嗎?要不要繼續呢?”
“繼續?繼續什麼!”
他試圖抽回手,卻被萊蒙特死死地抓住了,未遂。
“繼續你的乞罪書申請呀,呵呵呵……快點給我答覆吧,繼續還是撤回,說出你心裡的答案吧。”
“什……什麼?”
威德一愣,感到一陣極度的茫然和混亂,之後便有些發怒了。
“你不是已經說那東西是假的嗎!而且根本就沒送到律法司!記錄都被清除掉了,你現在還問我這個問題做什麼!”
“噓噓……別這麼大聲,安靜,安靜一點。”他眯眼一笑,“我剛纔那麼說不是爲了保護你嘛。但那封乞罪書的確是真的,不過倒也的確沒送到律法司的審判官手那裡,而是落到了老爺子的手裡了。你現在可以想象一下,當時的他有多麼的震驚,多麼的憤怒。那種怒不可遏甚至要將你先殺之而後快的震怒感,咦——想想都覺得發寒……所以,雖然乞罪書沒被送去審理,但他還是讓我來問問你的意思。到底是想真的帶那個螢走,脫離我們偉大的道爾頓家族和隱都自由生活呢,還是老老實實的做威德.道爾頓,爲明天的祭士頭銜而奮鬥?”
“廢話!我當然……”
“啊,等等。不要和我說,和它說吧。”
萊蒙特說着從懷裡掏出了一卷羊皮紙來,遞到了威德面前。
“好了,簽了它,然後就表示你誠心懺悔,再也不犯了,呵呵呵……”
“簽了它……”
威德狠狠地一皺眉,又想起了某個不愉快的場景。他一把拽過那捲羊皮紙,忿忿地打開了。然後在兩秒鐘以後,他“啪”地一聲將那東西扔到了地面上,指着它厲聲質問:“你讓我簽了它?這是什麼!”
“噢,別發火呀,我親愛的威爾。這不就是一份契約嗎,很普通的契約而已。”萊蒙特說着從地上拾起了羊皮紙,輕輕拍掉了上面的污穢。“只要你簽下它,我就回去告訴爺爺你的誠意,讓你在今後的道路上都更加順利地成長,不錯吧?”
“不錯?什麼叫不錯!表示我的誠意用得着籤這個嗎!出賣我的領地和靈獸的契約?給你?!”
“喔……得啦,威德,這叫合理的報酬,懂嗎?”
他輕輕拍了拍威德的肩膀,笑容純淨而燦爛。
“你知道,我爲了你的事浪費了不少的時間和精力,這可不是一般的東西能夠補償的呀。正好你在釐東島有一處荒廢多年的城堡,你的雙角獸更是長年無人問津,還不如給我呢。至少我會把它們都照顧得好好的,就像待你一樣。”
“荒廢多年?無人問津?你……”
“行啦,我馬上就要走了,別那麼囉嗦。你到底籤不籤,嗯?”
“萊蒙特……你知道,我現在最討厭什麼嗎?”
威德咬牙切齒地問着,似乎在他的牙齒間正躺着萊蒙特一樣。
“我現在最恨的,就是有人再問我籤不籤,到底籤不籤……懂嗎!”
被他這麼一吼,萊蒙特愣住了。然後接下來的時間裡,他隨即一皺眉一閉眼,認真地思考了起來。
“唔……好吧,我不這麼問就是了。那麼……你到底答不答應,嗯?”
“沒門。”
“噢?真的,那麼我就告訴老爺子……”
“沒門!聽見了嗎!”
他猛地大吼一聲,像是有多大的怨恨一般死死瞪着萊蒙特,目光盛怒。
“威爾……不就是一處領地和一匹動物嘛,你用得着這麼較勁呀……唉,既然如此,那我只有去告訴他老人家,你的確想和那個螢離開……”
“哼……你儘管去說吧,如果他真信,真要來把我趕出隱都的話……”
“嗯?的確哦!就算他真的信,最多也就是把你找來痛斥,那我不是就露餡了,不妥不妥……那麼這樣吧,我去告訴他你的螢的確不錯,不錯到令人神魂顛倒,甚至於讓你產生放棄自己的想法。他一定很樂意讓我先解決掉她,你知道,他有多討厭這種美麗卻可憎的生物,尤其是自那件事以後……呵,正好,死亡之塔的職能裡面也包括了弒殺全罪的螢,正對我的胃口呀。可惜了呀……那姑娘還的確不錯,要不是出身爲一個螢的話,說不定還真能和你有點什麼,呵呵呵……那麼,你考慮好了嗎?我就這樣回覆了喲?嗯?”
萊蒙特笑眯眯地望着威德,望着那個沉默卻又似快要火山爆發般的男子。他左手揚着那捲契約,右手不時地放着一陣陣綠色煙霧,像是炫耀一般演示着他的毒系魔力……
終於,在長久的對持之後,萊蒙特贏了。他滿臉驚喜地看着那一卷契約,又不停地放在嘴邊親吻再親吻。然後,他突然扔了一個東西給震怒的威德,又甩下一段話,跟着呼地一下子消失不見,只剩下湖邊悠悠迴盪的回聲響起。
“還給你啦,謝謝你的慷慨!呃……另外,我今天來是其實爲了別的事情的,別的更重要的事的,而不是爲你,呵呵呵……至於剛剛說的那些關於你的事嘛……你愛當真就真,愛當假就假啦,不過當真可能心裡會好受一點吧,嗯……總之那件東西其實是被我截下了,根本就沒再讓任何人看到過,所以爺爺他老人家嘛,也就……哦呵呵呵!那麼再見了,我親愛的堂弟,要記得我的恩典喲!”
威德怔怔地望着空蕩的四周,然後看向了手中的東西。那是一卷羊皮紙,熟悉而可憎,上面還清晰的留着兩個名字:
威德.道爾頓,安吉。
“乞 罪 書?!萊蒙特!!我不會放過你的!!去死——!!”
*** *** ***
寬廣的天空中,一輛華麗的馬車正疾馳着飛過。
博林根緊了緊厚厚的皮大衣,敲着馬車後邊的木門說:“萊蒙特大人,你沒事吧?外面……可很冷呀。還是快些進來,小心凍僵啦……”
“呵呵呵……謝謝您的好意,博林根大人,您就先自己休息一會吧,我馬上就進來。”
萊蒙特一面答應着,一面繼續靠着木板寫信。他一向喜歡在馬車駛過天空時坐在後面,看着那些雲流遠離而去很有一種美感。今天的天氣很冷,雲層也烏得發黑。不過這些他都不在意,只是爲自己不錯的收穫而高興着。回想起威德最後被氣得雙腳跳的樣子,他又低低地笑出聲了。
“呵呵……那小子,好像跟以前不一樣了嘛。那麼輕視妖奴的貴族,居然會爲一個螢所制住,難道真是……子承父業,子承父業呀,哈哈哈哈……”
他開心地想着,然後掠去臉上的髮絲,再次低頭默唸了一遍書信:
親愛的蒙特羅斯大人:
我此行很順利,也很愉快。
雛鷹仍然堅定着方向,努力爲長出黑羽而浴血奮鬥着,而在他的身邊並無惑人之物,只是尋常異類而已。相信到後年,他應該已經翱翔在琉璃島大陸的天空之上,折桂之日指日可待。
至於光,很遺憾我沒能找出明顯的痕跡來,不過我也嗅到了過往的氣味。那個空蕩的密室裡有古鬆的氣息,還有螢的痕跡。她似乎曾有過強烈的執念,爲了光,一定曾冒死做過什麼。所以現在我幾乎肯定第二張“秘境”的存在,即便有人如此堅決的表示他們未觸動那個禁令,我相信,禁令已經被打破了。而我們所能夠做的,除了搶在背棄者之前得手以外,別無他法。
您最忠誠的:L
他滿意地折上了信,然後憑空招出一隻妖精來,將信交給了它。
“老地方,你知道的,快去吧。”
當傳信妖精的身影忽而消失後,萊蒙特又微揚薄薄的嘴脣,跟着從懷裡拿出那一卷戰利品,欣喜地看了起來。
“唔……看在你陪我玩得這麼開心的份上,今日就放過她啦。說起來……還真挺特別,你最後會栽在她的手上嗎?呵呵呵……家裡會有很多人樂意看到吧,哈哈哈哈……威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