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爲難，一切是我心甘情願。”
彷佛看穿了我的心事，他這般淡淡道。
我張了張口，想對他說些什麼，滿心的酸澀虧欠，可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也許，真的說出來了，纔是對他最大的傷害。
不知何時，已有數十名身着黑衣的侍從無聲無息地圍到了我和沈沐昕的身邊，單膝下跪：“屬下來遲，請公子降罪。”
沈沐昕的全副心神皆在我的身上，眼角也沒擡動一下，輕描淡寫的話語裡卻讓人覺出一股威懾力，“我要運功爲這位姑娘療傷，你們好生護衛着，三裡之內，誰也不許放過來。”
“是，屬下遵命。”那些黑衣人齊聲喊，頭也不敢擡起，彷佛極畏懼沈沐昕的威嚴。
我擡首迷惑地望着他，他彷佛知道我想問什麼，微微一笑道：“遲兒莫怕，這些侍從是我這些年暗中訓練出來的，武功極高，斷不會讓人再擾了我給你療傷。你什麼也別想，把一切都交給我，好麼？”
原還懵懂的心緒，被刀劍的鏗鏘撞擊聲驚醒，擡眼望去，卻是幾名黑衣人與慕容瑜纏鬥在了一處。我不會武功，也不知他們究竟誰占上方，誰落下風，可一顆心，卻忍不住爲慕容瑜擔憂起來，以一敵衆，到底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更何況，那些人的武功並非尋常之輩。
“遲兒，你便這般在意他麼？若是在意，何苦還要決然離去？”
耳邊響起男子極輕的一聲嘆息，可我知道，自己方纔的舉動，必定又傷了他的心。
“沐昕，我不是……”我想解釋，卻不知要如何解釋，只得握住他的手，“沐昕，你答應我，答應我不傷他性命？”
沈沐昕定定地望着我，淡笑道：“若有一日，我落入他手中，你也會這般求他饒我性命麼？你可也會這般擔心我？”
我不假思索答：“沐昕，我會。”
一絲暖暖的笑意浮上他的眼眸，他沉聲道：“你們聽着，只將其驅逐離開
便可，絕不可傷他性命。”
那些黑衣人身形一頓，齊齊答：“是，公子。”
而我，眼看着黑衣人的攻勢較之剛纔柔緩了幾分，高懸的心輕輕落地，安心接受沈沐昕的運功療傷。
“遲兒，你感覺怎樣？”
我扶着他的手緩緩站起，微笑道：“好多了，你不必擔心。”
一面說着，一面不禁環目四顧，去看四周的慘狀，看腳下的那一片土地血流成河，屍骨累累，而廝殺，猶在繼續，那一剎，心底不禁涌上一層複雜的感覺。江山，帝位，便這般令人癡狂麼？癡狂得，不惜讓這天下血流成河？犧牲無數人的性命，踩踏着由士兵們的累累白骨最終登上那九重闋宇，心中，便當真會快活麼？成就千古霸業，需要犧牲這麼多人，爲何還要去成就它呢？
“沐昕，成就大業，便一定要如此麼？陰謀算計，流血紛爭，直到生靈塗炭？這樣的殺戮，只爲一人至高無上的榮華，豈不是很自私麼？”
沈沐昕扶着我的手是那樣的有力，彷佛天塌了，他亦會用自己的雙肩爲我撐起。溫柔地凝望着我，同望這一片煙火狼藉，“遲兒，我無法答你，但自古帝王業，皆是如此鋪墊出來的。無一例外。”
還在冥想間，有人飛速落到我們身旁，對沈沐昕恭敬道：“公子，慕容瑜的人越來越多地涌上來，咱們此番帶來的人並不多，爲着您的安全着想，還是早些撤離罷。”
沈沐昕望着我沉吟半響，緩緩道：“遲兒，你想清楚了麼？是隨我離開，還是回他身邊去？無論你選擇哪樣，我都會成全你。”
我看着面前的這一切，看着那個瘋狂揮劍欲朝我衝來的男子，忍下眼中的酸澀，垂首道：“沐昕，帶我離開。”
我能感覺到，這一剎沈沐昕心中的狂喜，還要那一人的心痛。可走到今時今日，我並無其他的選擇。
任由他擁着我的肩，轉身離去，再不回顧，再不敢回頭去看一眼那人的
神色。
“雲兒——雲兒——不要走，不要離開朕！雲兒，你回頭看朕一眼，不要離開朕……”
身後的呼喊，直到走出很遠很遠，仍能聽得見，聲嘶力竭，彷佛永遠不會消散。而我，邁出每一步，都顯得那樣吃力，那樣沉重。
沈沐昕忽然停下了步子，我不由得也跟着停了下來，“沐昕，怎麼了？”
他望着我，眼中復浮現出那片如海般蔚藍的悲傷，“遲兒，我們回去。”
我驚訝地擡起頭看他，“沐昕，你說什麼？回去……”
“對，我們回去。即便是要離開，也得瀟灑利落地離開，你這般走了，心裡卻放不下，離開又有何用？你若舍不下他，那我便送你回去。”
我靜靜地望了他半響，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沐昕，你是要我……要我與他徹底做一個了斷，對麼？”
沈沐昕嘆了聲氣，撫着我的頭髮，輕聲道：“遲兒，你錯了。我怎會這樣逼你？我只是想讓你，親自將這一切做個了斷。至少，你得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得知道這一走，日後是否無悔。”
我點點頭，“那麼，聽你的，我們回去。”
當我們重新出現在慕容瑜面前時，我能清楚看見那個喜怒向來不行於色的男子眼底閃過的驚喜，“雲兒，雲兒——”
那樣多的人，擋在我們的面前，可他卻彷佛眼裡只有一個我，揮劍一路飛奔而來，如入無人之境。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在獵場他縱身下馬救我的情景，也是這樣不管不顧的神色，也是這樣的癡狂。彷佛只要能與我在一起，他便可什麼都不要，什麼都捨棄。我心底深愛着的，便是這樣的慕容瑜，也只是這樣的他。
近了，近了，越來越近了。可眼看他就要衝到我面前時，一人從我身側輕擦而過，白衣勝雪，劍光如虹，生生擋下了男子朝我奔來的步伐。
“嘭”的一聲巨響，火光乍現，兩人皆持劍退後了幾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