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年,一九二一年,江蘇淮安的清河縣。
這一年的冬天異常寒冷,年關剛剛過完。清河縣的綢緞商人楊天運這天剛剛打開大門,就發現在門口的角落旁邊蜷縮着幾個人。一個寒酸落魄的中年男人,看起來受過不少苦,神情疲憊憔悴,在他身邊緊緊依偎着的,是兩個年紀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估計是父子三個。全部是衣衫襤褸,異常單薄,地上放着幾個破爛的包袱,已經髒得不成樣子,一些陳舊的衣物和用品從包袱中露了出來。儘管天寒地凍,雪花還飄到了幾個人的身上,可是父子三人卻全部睡熟了,皮膚凍得發紫,看來在這裡已經很長時間了。
楊天運上前一摸,小孩的手已經發硬,幾個人卻還有氣息,趕緊叫人把父子幾個七手八腳地擡進家裡。炭火燒得非常旺,不多時那幾個人就陸續醒了過來,狼吞虎嚥地吃下了幾碗白粥之後,父子三人撲通一下跪在了楊天運的面前磕頭,感激萬分。
楊天運一看,眼前的這個男人雖然已經不像樣子,但是眉宇間透露着一股讀書人的氣質。楊天運好奇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會淪落成了這個樣子?”
中年男人一手摸着一個孩子的頭,眼淚就忍不住下來了,說道,“我叫陶光平,這是我的兩個孩子。我們是東縣那邊一路走過來的。去年東縣遭了瘟疫,孩子他娘死了。幾個月前,土匪圍攻了我們那裡,殺了許多人,很多人都逃了出來,我本來不想離開的,可實在是沒有辦法,就,就帶着孩子一路到了這邊,想要找個營生安定下來。”
楊天運看了看中年男人身邊那兩個已經沒有親孃的可憐孩子,問道,“那你都會做什麼?”
“只要能讓兩個孩子吃飽,睡好,我什麼都願意幹。”中年男人說完擦起眼淚來。
“我看你說話不同一般,可曾讀過書嗎?”楊天運問道。
“讀過,讀過,我是小學堂的先生。”中年男人回答道。
“好極了,可會算賬嗎?”楊天運眼中有些光芒。
“會,每年收成,我都給別人算錢數。”中年男人點點頭。
“那就這樣吧,正好我綢緞店的賬房先生要回鄉養老,我看,你就先留下,在我這裡做賬房的先生吧,工錢我會照發的,至於住處,我屋子外面還有一間小院,雖然只有兩間房,但是應該夠你們住了,這兩個孩子,就跟我的女兒一起在家裡聽先生教書吧。”楊天運點點頭。
陶光平一聽,先是一愣,接着連連給楊天運磕頭,痛哭流涕,“多謝恩人。”
“天運,什麼事情?”一個溫柔的聲音從門外響起,一個端莊美麗的少婦拉着一個十歲的女孩子走了進來。
陶光平擡頭一看,這個女人音容笑貌的風韻和光彩使得滿屋生輝,像是天仙下凡,陶光平不禁看呆了。
楊天運過去拉着妻子的手,說道,“我看他們幾個有些難處,就讓他們暫時先在這裡一段時間,以後,他就是這裡的賬房先生了。”
阮如眉聞言,笑着對陶光平點點頭,陶光平立刻魂不守舍。
楊天運抱過了女兒楊芷芸,對她說道,“芸芸,以後這就是你陶叔叔,那兩位是你的哥哥,明白了嗎?”
楊芷芸轉頭看着陶氏父子三人,沒有說話,目光有些冷淡,她不喜歡那幾個人。
楊天運的綢緞店是清河縣最大的綢緞商,楊天運兄弟少年時期便將祖傳下來的小間綢緞店一步步擴大,形成了今天的規模,再加上楊家爲人謙和,樂善好施,在清河縣是有口皆碑,無人不知。時間一久,陶光平對於楊家的情感,已經漸漸從當初的感恩,演變成了一種對於楊家財產的嫉妒和渴望,加上阮氏的驚天美貌,更是讓陶光平心猿意馬,他漸漸地忘記了一個讀書人的本分。
楊天運有一個親生弟弟,楊天道,是楊天運的左膀右臂,在幫忙打理着楊家的一切。陶光平決定從他身上下手。
楊天道因爲小時候患了風寒,落下了時常頭痛的毛病,嚴重的時候幾乎要暈厥過去,陶光平早有準備,在楊天道頭痛發作的時候,趕緊將身上的鴉片拿了出來。
“二當家的,用這個止痛吧,一會就好了。”陶光平將點燃的鴉片遞過去。
楊天道是個老實人,雖然痛得不成樣子,可是看見鴉片,還是大驚失色,說道,“你居然拿這樣的東西給我,你快點拿走。”說完倒在了牀上。
WWW¤тт kдn¤C〇 “二當家,楊家對我有恩,我怎麼會害你呢?我一直有關節痛的毛病,萬不得已的時候我會偷偷吸上幾口止痛,所以身上都備着。吸上幾口不會上癮,可是這頭痛是會要人命的。可別跟大當家的說是我拿給二當家的,我也是一片好心。”陶光平說得很誠懇。
楊天運一聽,終於顫抖着手,接過鴉片,慢慢抽了起來,陶光平的眼中閃過一絲狠毒。果然,不出幾回,楊天道開始依賴鴉片止痛,到後面慢慢成癮,等楊天運知道的時候,楊天道已經戒不掉了。
陶光平終於解決了第一步,楊天道現在已經算是一個半廢人了,自身難保,不可能再幫着楊天運打理綢緞店。陶光平開始等待機會走出第二步。天有不測風雲,不久之後,青幫頭目爲了要彰顯自己的地位,回鄉擺宴慶賀,聽說楊天運的綢緞店是清河名氣第一,於是決定到楊天運的店鋪訂做幾套衣服,卻不料,楊天運因爲自己弟弟被鴉片毒害,對鴉片深惡痛絕,對於買賣毒品的青幫就更加不肯原諒,所以,斷然拒絕了青幫派去的人,並且揚言出去,絕對不會做青幫中人的生意,青幫頭目由此勃然大怒。
陶光平抓緊了時機,偷偷去見了青幫的人,添油加醋,誣陷楊天運要跟青幫拼個你死我活,青幫頭目由此對楊天運起了殺心,決定要剷平楊家。
當天晚上,陶光平從青幫那裡出來,心情是出奇地好,還喝了不少酒,搖搖晃晃地走回了楊家。楊天運已經出去收賬了,沒有回來,只有妻子阮氏和女兒楊芷芸在房間裡面。陶光平一看,膽大包天,直接走了進去。
“陶先生,這麼晚了,有事情嗎?”阮氏正在給女兒講故事,看見陶光平直接走了進來,不太正常,她嚇了一跳。
“老,老闆娘。”
陶光平已經醉了,腳底發軟,邪笑着就往阮氏身上撲了過去,欲行非禮。阮氏悲怒之下,一把拿起了炭火中的鐵鉗,朝陶光平頭上慌亂地燙了過去,陶光平的額頭被燙出了一個傷疤,瞬間跑了出去。阮氏抱着孩子哭了起來,因爲心軟,她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自己的丈夫,可是,楊家的厄運還是來了。
這一天晚上,楊天運剛剛準備關門,附近的人跑過來報信,說親眼看見青幫的十幾個人在酒樓吃飯,等到吃飽了,就要過來一把火燒光楊家,以解青幫頭目的心頭恨。現在他們已經吃得差不多,估計可要過來了。
楊天運一聽,急急忙忙地將店鋪關門,馬上把手頭能夠碰到的現銀,票據,借據以及重要的金銀財寶都裝了起來,把陶光平父子三人叫了過來,將東西全部交給了陶光平手中,又把妻子和女兒也一起交給了陶光平,讓他馬上帶人從後門逃走。
“如果能夠逃過這一劫難,到時候你再把她們母女兩個帶回來團聚,如果,今晚有什麼不測,你用這些錢保證她們母女生活無憂,我把她們交給你了。”楊天運拉着陶光平的手。
“大當家的放心,我不會讓她們有一點損失的。”陶光平答應得信誓旦旦。
那是楊芷芸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阮氏哭着死活不願意走,楊天運上前抱住了她,情深意切地說道,“我必須要留下來拖延他們,如果楊家一個人都沒有,青幫一定會全縣搜索,到時候,我們一個都跑不掉。”楊天運含淚說完,狠心將妻女推了出去,前門已經聽到了青幫的拍門聲。
楊天運開門之後跟青幫的人理論不成,變成了暴力傷害,被青幫中人一刀刺中要害,當場送命。青幫中人還不解恨,將綢緞店裡面能夠搶奪的貴重東西洗劫一空,放了一把大火,可憐楊天運的弟弟楊天道,因爲長期吸食鴉片,已經萎靡不振,終日躺在榻上。如今青幫的一把大火燒到了楊家後院,楊天道被活活燒死。聲名顯赫的楊家綢緞店如今慘不忍睹。
陶光平帶着自己的兒子跟阮氏母女隱姓埋名到了一家小客棧,當晚便露出了真面目,到了阮氏房間,當着阮氏女兒的面想要對阮氏意圖不軌,被阮氏咬傷之後惱羞成怒,將阮氏殺死。楊芷芸目睹母親被害,驚魂未定,跑出了客棧,爲了斬草除根,陶光平追了出去。
當晚大雨傾盆,四處一片漆黑,楊芷芸看不清楚方向,被陶光平追上的時候,已經到了一處山崖邊,陶光平一狠心,將這個比自己兒子還小的孩子一把推下了山崖,他斷定,楊芷芸一定活不了。
陶光平馬上回了客棧,也不敢打聽楊家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了。馬上帶着兩個兒子跟鉅額的錢財一路不停地到了上海,他知道,上海是青幫的心臟,到了那裡,自己纔有希望。陶光平用錢財賄賂了青幫的人,很短的時間就加入了青幫,爲了證明自己對青幫的忠誠,陶光平從此在世上人間蒸發,改名換姓,改頭換臉,跟了青幫首領黃金榮的姓氏,並且用剩下的錢財起步,慢慢成了名震上海的人物,他就是如今的黃定源,而那個被他親手推下山崖的孩子,就是當今的安心若,也就是當年的孩子楊芷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