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局長趙金海五十歲左右,半禿的頭髮使得額頭鋥亮。不高的身材,彌勒佛一樣的體態,雙手背在後頭,鼓着腮幫子,挺着一個將軍肚,急衝衝地從警察局門口往閔鬆良的辦公室趕。曾經有人猜測說趙局長上輩子一定是抓蛙類抓多了,結下了樑子,因爲趙局長生氣的時候會從額頭紅到脖子,渾身脹氣,加上體型的原因,看起來就好像是一隻氣鼓鼓的蛤蟆,隨時會撲過來咬你一口。
時飛正在休息室裡頭的桌子邊上坐着,一邊喝茶一邊吹牛,忽然間眼光一轉,看見趙局長的身影從休息室門口一閃而過,時飛差點沒被嘴巴里頭的茶水給嗆倒,連忙把茶杯往桌子上用力一放,揮手招呼着說道,“快快快,趙頭兒來了。準要找閔隊的麻煩。”說完衝出了休息室,後邊跟着兩個手下。
趙局長一邊火急火燎地走着,一邊想着等會怎麼好好教訓一下閔鬆良那個膽大包天的野小子。沒曾想到突然間,肩膀後頭讓人拍了一下,趙局長身材不敢恭維,身手卻是出奇地靈活,跟他矮胖的身段完全不是一個檔次。連頭都沒回,趙局長就好像背後長了火眼金睛一般,側身稍微退了那麼一步,緊接着反手一扣,五個手指就跟鐵鉗似的,連時飛這樣練武的角色也感覺到一陣劇痛。
趙局長看着時飛痛苦的臉色,得意地笑道,“哼,臭小子,我就知道是你們幾個。少來瞎搗亂,我可沒空跟你們消遣,等我辦完了正事再說。”說完放開時飛,不再理會他們幾個。
眼看着趙金海又要往閔鬆良的辦公室走過去,時飛也顧不上痛,腳步跑上去,說道,“別別別,趙局長,您看吶,閔隊長現在可不在辦公室,出去辦事去了,您吶,先到我那裡喝杯熱茶,消消氣,怎麼樣?”說完時飛把剛纔被趙局長抓住的手臂故意亮出來,說道,“趙局長,您看吧,您老也太狠心了一點,既然知道是我們,還下那麼重的手。”
趙局長嘲笑地哼了一下,說道,“兔崽子,小心着點,我可不留情,下次再這樣在我背後偷偷摸摸的,我可要折了你的骨頭。這樣大熱的天,我這正滿身的火氣沒地方撒呢,還喝熱茶,你是嫌這警察局太安靜了是不是?”
時飛賠着笑說道,“趙局長,您官兒大,您怎麼說就怎麼有理,不過,閔隊長真的不在辦公室,剛剛大夥都看見他出去了,也沒交代什麼時候回來,是不是,是不是?”時飛轉頭問自己身邊的兩個警察,那兩個人先是一愣,然後忙不迭地點頭。
“行了,收起你們那一套鬼把戲,少在我面前晃悠,你們一個個心裡打的什麼花花腸子我可都一清二楚。今天就是把辦公室坐穿,也要等他閔鬆良現身。等我收拾了閔鬆良,回頭再一個個收拾你們。”趙金海陰沉着臉色。
“趙局長,閔隊長只是例行公事,抓的可都是如假包換的重犯,他有什麼錯?再說了,那瘦全發幾個缺陰德的事情做得也太多了,活該他命短,是有人蓄意殺害,關閔隊長什麼事啊?”時飛一臉不服氣地說道。
趙金海的將軍肚一挺,大聲喝道,“例行公事?我也是例行公事。誰對誰錯可不是你們說了算,他閔鬆良也太直了點!統統給我讓開,再多說一句,就扣你們薪水,取消休假,哼!”
趙局長冷冷地掃了一眼時飛幾個,看見沒人再敢吭聲,才轉身繼續朝閔鬆良的辦公室走過去。
時飛看見趙金海走出了好一段距離,才做了個手勢,幾個人悄悄地靠了過去。
閔鬆良正在翻看着整理起來的案件記錄,想從中找出一點點頭緒跟線索。這件案子太不同尋常了,閔鬆良知道,單單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甚至單單靠警察局的力量,根本不能夠有力地撼動眼前這棵大樹。但是話說回來,上海市所有的高層都勾結在了一起,既爾虞我詐,又官官相護,自己根本就不應該指望警察局會向那些人伸出懲奸除惡的手。
閔鬆良感覺到有些頭疼,他聽從了自己的心,從成爲警察的那一天開始,他就下決心一定要懲惡揚善,但是,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他一個人勢單力薄地孤軍奮戰,實在是苦於沒有想出一個更好的辦法。可是不管怎麼說,既然周圍的人都信不過,那一切只能夠靠自己抽絲剝繭,一點一點調查跟發掘下去。
一聲門把手轉動的聲音,閔鬆良回過神來,擡起頭,就看見趙局長神情嚴肅地開門走了進來,隨手關上了門。閔鬆良馬上把案件記錄合上,站起來說道,“趙局。”
趙金海凌厲的眼神看了閔鬆良一眼,慢慢地走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來,看着閔鬆良,嘆了一口氣,沉着聲音說道,“閔鬆良吶閔鬆良,你可讓我說你什麼好呢,嗯?現在上頭可是逼着要我給一個交代,你給我出出主意,我應該要怎麼辦?把你五花大綁給捆了,送到黃家去謝罪不成?”
閔鬆良聽到這裡,心裡已經有數,完全明白了,他卻並沒有後悔,對着趙金海說道,“對不起趙局,讓你爲難了。我自己做的事情我自己扛着,他上頭要人,我自己去說清楚。”
趙金海擺擺手,說道,“自己扛着?你可怎麼扛着?說清楚,你跟誰去說清楚?這件事情要是那麼容易說得清楚的話,我還用得着上這裡來嗎?黃家如今是什麼地位?這擺明了是權勢在作祟,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是像咱們這樣的小角色。”趙金海一動不動地盯着閔鬆良的反應。
“局長,天下難道就說不通一個理字?,警察局既然不抓壞人,既然只是個空架子,那還要警察局這樣的擺設來幹什麼?倒不如把這裡夷爲平地算了,給他黃家再蓋一座戲院。沒有我們這些人在這裡礙手礙腳的,豈不是順了他們的心,隨了他們的意?大夥乾脆都各自散了去吧!”閔鬆良有些按捺不住,年輕男人的血性一下子全涌上來了。
趙金海聞言,氣就不打一處來,臉色一下子又紅了,腮幫子也開始鼓起來,他用力重重地拍了一下椅子,幾乎是跳了起來,大聲說道,“你個渾小子,你有能耐了,衝我大聲瞎嚷嚷什麼!我現在跟你說的可都是實話,你也很清楚上海現在是個什麼世道,東北三省全部淪陷了,日本人一批接着一批地跑到上海這個地方尋快活,醉生夢死,那些個怕死的官員賣國求榮,巴結討好日本人都來不及,甚至連自己人都排擠。這種環境下,你難道還希望我們自己人能有那個心,想着什麼正義,什麼如何做人之類的東西不成?哪個不是誰給自己好處就聽誰的?你我都生存在這個世道,能有什麼辦法?”
“這麼說,趙局長也是站在他們那一邊的了,難道趙局長也要成爲他們當中的一份子?趙局長既然幫他們說話,那我沒什麼可說的,您如果認爲我有錯,可以懲罰我,可是,我不會爲自己做過的事情而感覺到後悔。我只是盡了我自己的本分,做了我應該做的事情。”閔鬆良表現得大義凜然。
“閔鬆良,你小子現在長出息了,能耐了是不是?”趙金海氣憤地用手指着閔鬆良,說道,“跟我說話居然一句比一句大聲,一句比一句更加有底氣,比我都囂張,你可真是讓我長見識了。你耳朵是不是有問題?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幫他們了,什麼時候說過要成爲他們當中的一份子?你可別亂給我扣屎盆子!我要是幫他們,今天就不問什麼青紅皁白,直接帶人過來先把你拷了,先打一頓再說話。你趕緊給我說清楚,那天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在萬夢生那裡把瘦全發幾個抓了進來,後來卻一時間大意,給人鑽了機會,殺了他們幾個滅口,就那麼回事。我並不認爲我有錯。”閔鬆良一五一十地說道,口氣也比剛纔鬆了不少。
“我可沒說你有錯,是你自己這麼想的。可是閔鬆良,你做事情之前,可要仔細動動腦子。你抓人是沒有錯,可是,黃家是什麼地位,你公然在萬夢生六年慶的時候帶人砸了他們的場子,讓他們名聲掃地,這纔是重點,你想想,黃家那父子幾個,今後能輕易饒了你嗎?別的先不說,單單是他們往上頭那麼一吹氣,就夠你受的了。”趙金海用指關節狠狠地敲了幾下桌面,咚咚咚地一連串清脆的木頭響聲。
“趙局,瘦全發詭計多端,我屢次在上海城佈置下了天羅地網,都沒見着他們的影子。好不容易等他放鬆了警惕,在萬夢生大搖大擺地露面,我怎麼能夠放過這個機會呢?他們這麼報復我,我可不怕,我閔鬆良要是怕,早就把腦袋給縮起來,還會幹這個?”閔鬆良說得有板有眼,一身正氣。
時飛幾個把耳朵拼命地貼在閔鬆良辦公室的門外,聚精會神地聽着。聽到閔鬆良說出的這番話,幾個人不禁心裡頭一陣暗暗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