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劇

鬧劇

話說子桐公主一出場,但勝卻人間無數,凌亂的不僅有宮裡的,還有韓若生這個本該和她沒有任何交集的人。

白玉鸞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韓若生就殺了出來,大喊着:

操——

這一聲可謂是蕩氣迴腸氣壯山河,配合着韓若生猙獰的表情和掄起的大錘,真是鮮活的一幕。

子桐公主也不示弱,抽出桃花劍就迎上了韓若生的大錘,電光火石,一直無兩。

白玉鸞一看不好,手邊卻什麼都沒有,離自己最近的兵器是一百米開外曹彬背上的玉石弓,估計等白玉鸞找到了箭,不是韓若生的大錘上沾了子桐公主的腦漿,就是子桐公主的桃花劍上淌着韓若生的血液。

情急之下,白玉鸞一腳踢起琴來,單手卸下手上的護甲迎着從天而降的木琴,琴絃精確地嵌入護甲的牡丹花雕花紋路之中,彷彿白玉鸞早就估算好了一樣,她一手抵住掉下來的琴就勢豎在地上,一手猛地一拽,溝在紋路里的琴絃蹦斷的一瞬間白玉鸞用牙齒咬住猛地一拽,整一根琴絃被卸了下來。

而這一切,只是不過幾秒中的事情。

龍嘯桐被老祖宗拉住不放的時候,白玉鸞飛上豎起的搖擺不定的木琴之上,一個蜻蜓點水微微借力,騰空飛起,直奔曹彬而去,而曹彬也早已會意,白玉鸞到了他身邊尚未落地的時候,他就轉過身去彎下腰來,那玉石弓揚了起來,白玉鸞還未曾落地就拉弓開射,只不過,這被臨時徵用的“弓箭”,是琴絃罷了。

琴絃在玉石弓上發出清瀝的一聲迴響,如黃鶯出谷聲音分外動聽,而那嗖的一聲射出的琴絃拉出的音律,層層音節驟變,如同最好的琴師最快速撥動的琴絃。

“謝了,司督——”白玉鸞腳尖一點地,整個人追着琴絃而去,琴絃在韓若生的大錘和子桐公主的桃花劍相碰的那個精準的剎那,嗖的飛在中間。

那三種兵器叮噹碰撞的聲音,如若自然譜成的天籟,被兩種兵器夾在中間驟停的琴絃,開始不斷震動,敲擊在大錘和劍身上,又是不同凡響的音律。

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究竟發生了什麼誰也沒有看清,只聽見一連串奇異的音律,最後看見白玉鸞站在韓若生和子桐公主之間,一邊抵住一個人,而那隻琴絃,直到那時,還在震個不停。

“老大,你幹嗎!”

“這是陛下的妹妹子桐公主!”

“唄,她是專門克我的天煞孤星——”

“天煞孤星就是子桐公主!”

“我當然知道天煞孤星就是——什麼~~~~~~~~~~~~~~~~~~~~~~~~”

錘子和劍一同落地,成爲這曲子最後的亮音,騎在馬上的子桐彎下腰來摟住白玉鸞,狠狠的親了一口,大笑道:小玉玉,這下你自己送上門來了,我的郎君——

龍嘯桐只覺得眼前一黑。

這件事還得說到三年前,三年前龍嘯桐被天外來兵玉家軍挫敗,顏面盡無的回了宮,雖然當下不少人要披甲掛帥替皇帝出這口氣,但是最後將此付諸實際的卻是一個女人。

上都後宮一等一的活寶,人稱天煞孤星的子桐公主。

這個子桐公主,和妖蛾子太后年輕的時候一樣,是個姥姥不愛爺爺不疼的主兒,龍嘯桐即位後她跟着成了公主,可背地裡上上下下還是叫她天煞孤星,龍嘯桐曾戲言,如若打不敗玉家軍,就把子桐許配給他,這樣白玉鸞就能被活活剋死——

當然,那只是當哥哥的一時戲言,而做妹妹的,記話記一半,忽略了那句打不敗玉家軍的大前提,只記得皇帝哥哥把自己許配給了玉將軍。

如果說小女子情竇初開吧,這多少擡舉了這位公主,但是她私跑出宮單挑玉家軍的時候,第一眼見到白玉鸞,確實有那麼一股電流周身流竄,心臟也急速運動了幾秒。

“你是我天煞孤星的郎君了,就這樣。”

白玉鸞愣了,玉家軍愣了。

妾騎竹馬來,綁得郎君歸,此等極品狼女,唯有天煞孤星。

雖然天煞孤星至此安營紮寨蹭吃蹭喝就是不走了,還天天自詡爲大嫂,可是她也是一雙鐵拳十八般武藝,加上又是個女子,衆將士們都不敢真的動手轟人。

最後,韓若生被派爲代表,前去說理,而說理的結果就是,孤星趁他不備下了藥,第二天白玉鸞要到北走五十里外的一棵歪脖子樹上去接人。

這件事,是韓若生一生的恥辱,從此,他發誓要見她一次砍一次。

可惜,白玉鸞把他接回來以後,天煞孤星就神秘的消失了,很多人都說,是老大私底下解決了她,可是韓若生知道那不是老大的作風,究竟老大是如何解決得,永遠都是一個迷。

其實,白玉鸞解決的方法也很簡單,她只不過在天煞孤星洋洋得意的叫她去接韓若生的時候,問了句,可是你喜歡我什麼呢?

子桐公主愣了。

長這麼大,還沒有人問她爲什麼,她要什麼,大家就給了什麼而已。

尤其是爹,這麼多子女中最寵的就是她了,還有哥,接替爹當了皇帝后,對她是一天比一天好。有時候她也奇怪,爲什麼爹和哥對她如此特別,後來想煩了,就騙自己說是因爲自己天生麗質難自棄。

可是就連她這種懶得動腦的,也知道這是謊言,她其實只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女人,扔在大街上就是一芸芸衆生,若不是因爲她是公主,是兩任皇帝最疼的公主,又有誰會真的正眼瞧她?

其實她並不傻,只是裝傻。她也並不張狂,那是她對外宣誓自己無害的保護色。

這個問題子桐想了很久,就在白玉鸞失去耐心決定讓她一個人慢慢想的時候,她說了:

等我想明白了,我再回來找你,郎君。

於是孤星此時是嚴肅的,但是不代表她已經悔改。

白玉鸞嘆了口氣,就去營救、安撫、最後沒有辦法只好打暈拖回來的韓若生。

孤星走了,走的時候留了一封信,白玉鸞以爲她不識字的,結果信上還是寫了一句話:

明年此時,在這裡等我,我若能打敗你,你就要娶我,未婚妻子桐。

第二年這個時候,正忙於作戰的白玉鸞根本沒功夫搭理她,而她衝到戰場開始叫囂,白玉鸞只好嘆了一口氣,轉了個身,孤星還沒反應過來,白玉鸞兩隻手指已經逼在她的脖子邊,而那鋒利的觸感,無疑是刀片。

“可以了吧,孤星,我沒工夫搭理你。”

孤星大義凜然的走了,白玉鸞都沒空出時間問問她那個“子桐”的事。結果,仗打完以後,她又收到同樣的一封信,還是那句話,落款處依舊是未婚妻子桐。

到了第三年的時候,玉家軍已經被白玉華派到鳥不拉屎的地方打仗去了,子桐自然是撲了個空,自覺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決心自殘以折磨白玉鸞的靈魂,讓他一輩子生活在愧疚之中,於是一回宮就隨便找了個偏遠的小國嫁了過去。

子桐公主舉辦盛大婚禮時候,白玉鸞特別跑去看了。

那是哪個小國她都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個可憐的王子被扔進了花轎,而傳說中的子桐公主騎着高頭大馬頻頻對民衆揮手。

穿着白盔甲戴着喉心玉,配着桃花劍戴着假面具。

白玉鸞心底一涼。就憑這身裝扮,是她沒錯。

原來此子桐真的就是上都公主子桐。

這事她沒有和任何人說,畢竟,韓若生想見一回砍一回的是上都的公主,不是菜市場賣菜的。

可是人生,就是充滿了巧合和意外。

她,子桐口口聲聲的郎君,已經成了她高大威猛皇帝哥哥的玉貴妃。

他,口口聲聲要砍人的韓若生,已經成了子桐公主腳底下一個小小的兵部卿。

再相逢,一切都不同了。

看夠了好戲的老祖宗一拍手,“果然還是子桐回來熱鬧,這百花會怎麼少得了她?”

龍嘯桐在一旁狂抹汗,應和道,“是啊,子桐最能逗老祖宗開心。”

“開心是開心了,但是不能由着他們胡鬧。”老祖宗果然想借題發揮,這時全場的目光終於從場中央這電光火石的三人轉移到臺上笑的毛骨悚然的老祖宗身上。

“白玉鸞,你這是表演的哪出啊?”

龍嘯桐頭皮一麻,老祖宗對她的稱謂從“玉什麼的”變成了白玉鸞,這事就大了,沒好氣的瞪了幾眼下面還後知後覺的子桐,以及沒大沒小的韓若生,這一對活寶不知道他們把白玉鸞已經逼上了懸崖。

這回,無論是柳長風的巧舌如簧,還是曹彬的無中生有,亦或是青衣的捨己爲人,都救不了她了,龍嘯桐心一橫,大不了和老媽撕破臉。

白玉鸞這邊遞給了韓若生一個眼色,韓若生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經給老大添了麻煩,乖乖的跪下,而子桐本是看着韓若生一跪笑出聲來,卻緊接着看到老祖宗緊鎖的眉頭,也收斂了幾分,小黃雀似的飛了上去,膩在老祖宗身上,“老祖宗,可想死我了。”

“瘋丫頭,嫁了那麼遠還不老實,和那個男的拉拉扯扯成什麼體統,還叫人傢什麼夫君,知不知道羞恥啊!”

龍嘯桐咳了兩聲,“而且,白玉鸞已經是朕封的玉貴妃了,皇妹。”

“什麼——你搶在我前面把小玉玉給拿下了?”

本來是漸好的局勢被子桐這麼一嚷嚷,可真是飛流直下三千尺,白玉鸞心裡咯噔一下。

“哥,凡事得將給先來後到,小玉玉是我先看上的,要不是他逃婚,我怎麼會一氣之下嫁給那野猴子!”

龍嘯桐再次咳嗽了一下,“皇妹,丈夫是你自己選的,怎麼可以叫人家野猴子。”

“你們這種無所謂的事先放放,這逃婚是怎麼一回事啊?我怎麼從沒聽你說起過。”老祖宗可是耳朵靈的很,一語中的,毫不含糊,龍嘯桐聳聳肩,心想,別說您不知道,連我也不知道。

“小玉玉是我挑中的駙馬,這事,歪脖子樹也知道!”

韓若生擄起袖子喊道,“你說誰是歪脖子樹!”

子桐也不甘示弱,“瞎叫什麼啊,你這不都答應了麼!”

白玉鸞捂住還要對罵的韓若生的嘴,畢恭畢敬的說,“回稟太后,我玉家軍三年前與公主有過一面之緣,蒙公主錯愛,白玉鸞自知配不上公主,這段過往,不過是戲言。”

“男女之事,怎麼會戲言?還是你天生風流,男女通吃?”太后窮追猛打,用詞是越來越下道,“你先是勾引公主,又媚誘天子,你該當何罪?!”

得兒,大帽子是扣上了,下一句,拉出午門斬首也就一句話的事。

龍嘯桐再也不能坐視不理了,“老祖宗,白玉鸞進宮是兒強迫的,這前朝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她不曾做過任何媚誘之事,這統統錯在兒子身上,兒子——”龍嘯桐腦中曾有那麼一瞬想和盤托出白玉鸞身爲女兒身的事實,但是轉念想起對她的承諾,於是咬着牙說,“兒子就好這一口。”

白玉鸞聽的臉一陣紅一陣綠,而其他的大臣妃嬪們都是鐵青鐵青着臉,不時有吞口水、咳嗽的聲音,目光是一律齊刷刷看着自己的腳。

這百花會第一天,真是十足尷尬。

已婚的公主聲討玉貴妃逃婚。

兵部卿在表演場與公主大打出手。

老祖宗要拿玉貴妃開刀。

皇帝承認自己是斷臂。

梅妃喝了一口茶,本以爲是今天的主角,沒想到成了看客,不過看客也好,這個時侯參一腳是惹火燒身,自討苦吃。

經常自燃的就只有子桐公主了,龍嘯桐這邊剛一句話雷到一片,她又來了一句,“老祖宗,不是玉將軍勾引我的,是我勾引他的,是我賴在他那裡不走的,民間管這個叫‘自己送上門’。”

“夠了夠了!”

老祖宗聽的頭大。

這個時侯,一個被遺忘在角落裡的人站了起來,披着頭髮,一身綠衣,聲音不大,“時間到,百花會第一天比試,琴技,至此完畢,請各位妃嬪按隊伍站好。”

子竹。

龍嘯桐感激的看了眼她,白玉鸞也感嘆了一聲,爲什麼子竹和子桐相差這麼大,難道是隔代遺傳隨了妖蛾子太后不成?

於是老祖宗那句“該當何罪”,和龍嘯桐子桐讓人下巴掉在地上反彈起來的真情告白,就生生的被子竹這句話給浮雲了。衆臣正好找個臺階下,紛紛依照慣例下了跪,嬪妃們也如夢初醒列隊站好,白玉鸞踢了韓若生一腳,韓若生知趣的移動回朝臣的隊伍中去,而她自己則走到牡丹隊的隊首,昭儀微微笑,“玉貴妃,有你在,天天都很精彩。”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百花會琴藝比賽,冠首是——”子竹環視一週,“牡丹隊,玉貴妃表演的天外來音——”

白玉鸞猛地擡起頭,梅妃再也裝不出無所謂的樣子,幾乎要暈倒,而珍妃則看熱鬧般的扇着扇子,臺上,龍嘯桐看看老祖宗,老祖宗看看龍嘯桐,還是子桐替他們說出了心裡話:

我靠,哪門子的天外來音啊?

“天外來音是古琴譜中流傳已久的絕技,又稱獨弦曲,利用一根弦和各種不同質地的樂器碰撞,產生無法模擬的精妙琴聲,剛剛玉貴妃和子桐公主、司督曹彬、兵部卿韓若生共同完成的這曲天外來音,只應天上有,人間不得聞。老祖宗和陛下洪福齊天,才能讓這首失傳已久的仙曲無意中重現世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老祖宗千歲千歲千千歲——”

此時不跪,更待何時。

一場子噼裡啪啦的跪了滿地,然後格外整齊的喊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老祖宗千歲千歲千千歲——

作秀,要的就是最後這一瞬的氣勢。

有誰還管什麼天外來不來音的,老祖宗纔是被龍嘯桐、子桐和子竹逼上懸崖的那個,沒辦法只好裝老佛爺,換上慈眉善目的嘴臉,微笑,揮手,接受朝拜。

白玉鸞如此這般懵懂的拿到了第一個冠首。

而此後她問起子竹,那個失傳的古琴譜叫什麼名字。

子竹只是微微笑。

子竹夢囈。

…..

恩,高雅,文藝,深奧的名字。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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