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和回過頭來看了看胡月,他的心裡有那麼一瞬間,覺得,或許這樣也很好吧,就讓時間停止吧。可是,他知道,自己這樣做只是奢望,一切,都不是原來的樣子。
看到湯和出神,胡月便問道:“夫君,你怎麼了?在想些什麼呢?”
湯和淺笑着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
即便湯和不說,胡月也已經知道了他的意思,他應該是在想皇后的事情吧!畢竟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無論誰都不會開心的。
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湯和總是出神,他一直在想着,究竟有什麼樣的方法可以讓秀英的病情維持好。可是,無論他在腦海裡面怎樣搜索,都不能夠達成心願。
在秀英的這件事情上,湯和可以說自己是一個失敗者,但是他有些時候又不得不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中。畢竟,那是他這麼多年以來,唯一深愛過的女人。
可是,他在擡起頭看到胡月的時候,他忽然間又想到了他們的兒子。他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一直到了如今,自己的兒子都沒有成婚,而他,竟然都沒有過問過。
他想,或許應該在這個時候,讓自己的腦袋換一換了。那種時時刻刻都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已經讓他幾乎變得脆弱不堪了。
於是,他便擡起頭問道:“夫人,近來,你可見到了鼎兒?”
胡月沒有想到湯和會突然間這樣問她,於是,她怔忪了片刻之後,對湯和說道:“前些日子,你不在的時候,鼎兒回來過一次!這段時間,聽說他又開始忙碌了,所以,都未曾見到他。”
湯和伸手接過了胡月遞過來的熱茶,問道:“他最近怎麼樣了?可還好嗎?”
胡月答道:“還不錯!看着他的精神和樣子都好了很多!並且,他說,他很想去戰場,想要從文臣轉成武將!”
湯和對於此事一點都不覺得驚詫,他對胡月說道:“我早就想到這裡了,他那個時候堅持要上朝堂,要爲大明朝貢獻自己的一份心力,我就知道,他必然要走到如此地步。只是,夫人,怕是要苦了你了!或許,你以後就要爲此而提心吊膽了!”
胡月微微笑了笑,搖着頭,嘆了口氣,說道:“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妾身雖然是他的母親,卻也不能夠替他決定他以後的日子。或許,我這一輩子就是這種命吧!前半生,爲了夫君而『操』勞,後半生,又要惦記着他了!”
湯和不想胡月再繼續這些令她傷心的話題了,於是,他對胡月說道:“不說這些了,你最近有沒有聽鼎兒提起過什麼,譬如,他的終身大事!”
胡月知道,湯和始終是關心兒子的,畢竟也早就已經到了娶妻的年紀。
胡月看着他,點了點頭,說道:“他倒是說過了,有一箇中意的姑娘。那姑娘的家世很是平凡,祖上也曾經在前朝爲官。因爲成分不太好,所以家道中落以後,一直被人欺負。不過,看樣子,他倒是很喜歡。不然,也不會在妾身的面前提起了!”
聽到這種消息之後,湯和的心中這才微微舒適了一些,他想着,總算也有個盼頭了,不至於讓湯鼎這一生就那樣孤獨下去。
“若是他喜歡,就隨了他吧!不過,也要派人去打聽打聽,那姑娘家究竟是什麼樣的狀況。若真的是一個本分的人家,只是因爲祖上在前朝做官的原因,那倒是不必介意。我們,只圖個安心就好!孩子們的事情,還是由他們自己去做主吧!”
胡月也點了點頭,說道:“這些日子正是在着手處理這件事情呢!只是,皇后娘娘的病情到了這樣嚴重的地步,恐怕不適合辦喜事!要不要再往後推一推呢!”
如果只是秀英病重的話,湯和或許不會介意此事,畢竟,他不想因爲他個人的情感,而去將他的孩子給捆住。可是,秀英的身份不同,她是皇后,是國母。若是讓朱元璋知道了此事,恐怕他會很不高興的。到時候萬一橫出枝節,湯鼎的婚事就辦不成了。
想到這裡之後,湯和對胡月說道:“這件事情還是往後壓一壓好了!就讓他們兩個年輕人在一起多待一點時間吧!”
胡月自然明白湯和的意思,便點了點頭,說道:“這一點,夫君就請放心吧!妾身一定會辦理妥當的!”
既然兩個人該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了,胡月也就不再說什麼了,她再次爲湯和將茶杯添滿,說道:“夫君,若是沒有什麼事情的話,妾身就先行退下了!夫君你要歇息一下,不要太過於勞累了。”
湯和淡淡的應了一聲,便沒有再說話。
胡月知道他必然很累了,也想讓他休息休息,便連忙推開門走了出去。
屋裡就只剩下湯和一個人了,他覺得有些時候,自己的腦子都快要爆裂了。秀英的病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好轉了,剩下的日子越來越有限。
如今,已經穿暖花開了,恐怕,再過一段日子之後,秀英就真的要和他告別了。
儘管心裡很不捨,可是,事情終究到了那不可挽回的地步。
在洪武十五年,農曆八月的時候,秀英終於平安的將她腹中的孩子給生了出來。那個孩子,很可愛,湯和是見過的,他繼承了父親的英武,母親的溫柔。孩子很健康,這無疑對於湯和來說,也是一件幸事,他終於不負秀英的重託,將孩子給保全了。
可是,秀英她就只剩下幾天的時間了,她甚至連自己照看孩子的力氣都沒有。湯和還記得,在她生產之後,去看過她一次。那個時候,她整個人已經完全失去了水分,若不是還有一口氣息猶存,恐怕,他第一眼望去的時候,還以爲她是一具乾屍。
他還記得,她以前儘管並不是特別的圓潤,最起碼,氣『色』很好。每次讓人見到她之後,眼前就一亮。可是如今,她已經是面目全非了。
湯和還記得自己最後一次和她話別,還記得,他不斷地安慰她,告訴她,讓她放心,她所在乎的一切,他都記得,一定會替她守護好。
他以爲秀英一個人上路的時候,她一定會很害怕,卻沒有想到,她比他想象中的堅定多了,她說她並不害怕,也沒有什麼捨不得的。因爲,她有一個許了她來生的丈夫,還有一個可以替她處理好一切後事的好大哥!
湯和在聽了這些話之後,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他平生最討厭的就是男兒流淚了,他覺得,流血也比流淚要強得多。可是,他卻成了自己最無法直視的那個人。
終於,三天之後,秀英很平靜的走了。她這一走,帶走了朱元璋最脆弱的神經,也帶走了湯和在這世上唯一的愛戀。
朱元璋抱着秀英的身子,一直哭泣着,從尚有餘溫開始,一直到身子無比僵硬爲止。
對他最爲重要的一個女人,離他而去了。朱元璋已經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還活着,他活着似乎成了一具行屍走肉。秀英的離去,對於他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秀英的身後事,是他早就吩咐下去的。可是,當他的貼身太監張公公前來執行任務的時候,他幾乎癲狂的將他給轟了出去。
秀英的屍體,又在寢宮中停留了兩日。兩日過後,朱元璋從悲痛中回過了神,將秀英入殮。
秀英離去之後,湯和將自己關在房間裡,沒有吃一口飯,沒有喝過一口水。
胡月幾次將飯菜送到他的門前,他都沒有開門接受過。一連三天了,每頓送過去的飯菜,仍舊是原樣。胡月心中擔心湯和的身子,可是又不敢多說一句。畢竟在這個時候,湯和也是最無助的一個人了!
終於,湯和在沉默了幾天之後,將門打開了。
胡月以爲湯和終於從悲傷中回過神了,還在驚喜的時候,卻沒有想到湯和向他下達了一個命令,告訴她,將書房所有的醫書全都搬到後院中去。
雖然有些詫異,但是胡月仍舊是照做了。她吩咐下人們,將全部醫書都搬到後院裡去。
湯和這一生是最爲喜歡研究醫術的,胡月自然是深知這一點。
但是當下人們將所有的書都放到後院中之後,湯和突然間一把火將那些書全部點燃。
胡月本想着去阻止湯和這種瘋狂的舉動,可是,她在行事之前,又停止了自己的計劃。
她親眼望着那麼多醫書,幾乎堆成了一座小山,可是,在湯和的大火之下,就已經成了一片火海。
她知道,湯和的心中必然很痛苦,他仍舊是無法接受失去秀英的痛苦。可是,這些已經成爲了過去,秀英已經離去了。恐怕,只有這樣,他才能夠祭奠死去的秀英吧!
等到湯和的情緒終於穩定下來之後,胡月問道:“夫君,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湯和說道:“我這一輩子,學醫都是爲了秀英,可是卻沒能夠挽救她的生命。從此以後,我都不會再看醫書,再行醫了!”
胡月在聽了這句話之後,心裡不知是何感想。這一點,湯和已經不知道該怎樣去探究了。
秀英離去之後,他整個人幾乎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湯鼎的事情,在推後了一年之後,終於和他喜歡的那個女子結爲了夫妻。
湯和很愧疚,一直到兒媳『婦』進門,他都不知道兒媳『婦』到底叫什麼名字。還是胡月不斷的在他耳邊提醒他,他才記住了,那個長相俏麗,秀外慧中的女子,她叫安英晨。
成婚後的湯鼎也比以前更加的懂事了,後來,他對湯和說,他要從文臣轉爲武將。湯和並沒有阻攔他,並且幫助他向朱元璋上了一個摺子,之後,他成功的從文臣轉爲了武將。
湯和的日子在依舊,他自此以後都沒有再隨便進宮過,他的臉上已經不復往日的光彩。
日子依舊在繼續,本以爲朱元璋對他再沒有什麼懷疑,然而,很多事情都是他始料未及的。
不久之後,朱元璋便傳喚湯和進宮了。在進宮之前,湯和將這件事情告訴了胡月,胡月不由得眉頭微微蹙了起來,她的心中又開始不安起來了。她不能夠確定朱元璋是不是會對湯和不利。
湯和進宮之後,朱元璋依舊在御書房等着他。
自打秀英離世之後,已經過了很多年了。這些年,時間沖淡了朱元璋的悲傷,卻依舊沒有讓他停下他殺戮的腳步。他比以前更加的多疑,很多時候,他會將自己的憤怒遷怒到別人的身上。
也正以爲這樣,人人自危,但是敢怒卻不敢言。朱元璋更是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不斷地寵幸後宮的妃嬪們。他的子嗣自然也是十分的旺盛。
或許旁人不能夠理解他,可是湯和卻是理解的。
不過,他更爲清楚的是,朱元璋這次召喚他前來並不是爲了其他的事情,正是爲了多年前胡惟庸的舊案。
胡惟庸的案子已經牽連了不少人,很多大臣或是被殺,或是被罰,都逃脫不了那命運的束縛。
時隔多年之後,湯和再次被傳喚,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不過,湯和從御書房走出來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是神采奕奕的,彷彿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
當所有人都驚歎不已的時候,又有一件大事發生了,那就是一直跟隨朱元璋打天下,後來的權力爭鬥中敗下陣來,已經沒有任何音訊的李善長忽然之間就被抓了起來,很快,就被處決了。
那一日,湯和正在自己的房間中悠閒地看着書,胡月前來了。胡月看到他已經很久都沒有『露』出如此的笑容了,他也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放鬆過了。
於是,她便問道:“夫君,李善長被捕的事情是不是和你有關?”
湯和便很大方的承認了,他說道:“的確是我向陛下高密的。他當年和胡惟庸勾結,就應該會想到,有朝一日,他會是這個下場!”
胡月深知湯和的爲人,雖說他並不善良,但是他也不會無緣無故的將一個人推向斷頭臺。所以,她也沒有多問。反倒是湯和比較瞭解她心中的想法,便對她說道:“已經到了這種地步,若是他不死,恐怕死的就是我們了!”
胡月拍了拍他的手,說道:“妾身知道!”
李善長的死,可以說是一個契機,也正是因爲他的死,才讓朱元璋徹底對湯和再無懷疑。他知道,李善長和湯和都是他的老鄉,兩個人都是極爲重要的人物。他一度懷疑湯和也曾經參與了胡惟庸的事情。
可是,他終究是懷疑錯了,若是他當真參與了,就不會將李善長曾經參與的事情告訴他了。他終究覺得,還是他可以信任。
洪武二十三年,朱元璋殺李善長,夷其三族。
一晃,很多年過去了,湯和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年輕了,他的頭上已經有了絲絲縷縷的白髮。朱元璋也和他一樣,不復當年的盛景。
那一天,朱元璋站在城門上,看着自己當年拼盡全力打下來的江山,不住的感嘆。他的身後,跟隨着的正是湯和。
他對湯和說道:“這麼多年過去了,經歷了太多的事情,朕殺了那麼多企圖想要背叛朕的人!也不知道有朝一日,到了黃泉的路上,他們會不會怨朕!愛卿,這麼多年過去了,也始終只有你陪在朕的身邊,不離不棄!”
湯和捋了捋自己已經有些花白的鬍鬚,淺笑道:“那也是要陛下的信任纔可以走到今日!”
兩個人之間,此時的關係並不像是君臣,更像是朋友一般。
朱元璋也淡淡地笑了笑,對他說道:“你前些日子做的那些事情太不妥當了,難道你就不怕傷了你夫人的心嗎?一下子往自己的府裡擡了一百房小妾!”
湯和回想起了那日,他和胡月說,自己要納妾,得到的自然是胡月無比的震驚。接下去,他的話更是讓胡月覺得荒謬,他居然要擡一百房小妾。
湯和那時,心中想着,或許胡月會因此而生氣吧!但是胡月僅僅是錯愕半響之後,再沒有說什麼,反而點頭同意了。
湯和微微驚詫於胡月的反應,他沒有向她說明原因,她就已經知道他這麼做的原由了。
胡月對他說道:“夫君,妾身沒有任何的意見,你想怎樣做就去做吧!即便是一千個小妾,妾身也是這府裡的夫人。”
湯和緊緊地握着她的手,說道:“夫人,這一點你毋庸置疑,我說過的話,就從來不會食言!”
湯和從回憶中回過神來,他聽到朱元璋仍舊在他的耳邊聒噪着。
“不是朕說你,你要納小妾,朕不會反對!但是,你也要注意一些影響,一百個小妾,同時擡進府中,你可知道朝臣們是怎樣議論的嗎?朕這次絕對不會再縱容你,一定要下令叱責你!”
湯和說道:“微臣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還望陛下恕罪!”
“你,你會有什麼苦衷?”
湯和莞爾一笑,說道:“既然是苦衷,又怎麼能說呢!”
朱元璋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說道:“這次,是斷然不會再縱容你了!”
這時,城樓上的風吹了起來,似乎比方纔更大了一些。城樓上的旗幟和朱元璋身上的披風都被吹了起來。
湯和說道:“陛下,起風了!我們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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