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喃喃道:“這裡是哪裡?”
“幾十年前廢棄的採石場。”蘭莫道:“距九羌南二三十里。”
兩人一前一後慢慢走出了那巨大的人工礦坑,終於到了平地的郊野之上,然而四處也見不着一個人家,盡是沙石嶙峋。
她摸了摸乾癟的肚子,苦道:“若先前帶些乾糧來就好了……”
水囊也空了大半,照此速度,趕不到走出這片戈壁,兩人就彈盡糧絕了。
蘭莫扔掉手中熄滅的火把,食指相扣,放於脣邊,一聲呼嘯長鳴響徹天際。
他道:“呆會你就在我後頭,走時不許出聲。”
阮小幺剛想發問,驀地瞧見遠處似憑空冒出了幾個疾馳的身影,一行約莫二十來個,齊齊朝這頭奔了過來。
馬蹄聲烈烈,驚得她不知要從何問起。
是一羣灰衣衛。
這羣人與隨從他們來九羌的那些衣物相同,想是一撥人馬。靠得近了,她才發現當中牽着兩條無主之馬。
“他們、他們是怎麼知道我們在此處的!?”她又是驚又是喜。
蘭莫一指豎於脣前,“噓。”
“……切。”
數十灰衣衛臨近時翻身下馬,折臂跪於前,口中道:“主子!”
蘭莫點頭,帶着阮小幺便要上馬。
那兩匹配鞍無主之馬正是爲他們而備。但是——
阮小幺腳又軟了。
那一人多高的壯健駿馬歪着馬嘴揪吃地上正盛的青草,見阮小幺到了跟前,響鼻一打,擡起頭來,在她身上聞了聞,大嘴動了一動,開始啃她身上衣料。
她驚得往後一跳,顫道:“殿下你……”
蘭莫早利落地翻上馬背,勒着轡子在餘暉中俯首望她。俊美的面容添了三分溫柔、三分爽朗。
“怎麼?”他問道。
近衛中有兩名女子,已正要扶着她上馬,阮小幺連連後撤,揪着繮繩的手都軟了。慌忙拉着當中一名女子,道:“我跟着這位姐姐一道兒吧!”
“胡鬧!”他眉頭一皺,催促道:“速速上馬!”
她哭喪着臉,被趕鴨子上架,騎在馬上只覺口乾舌燥,腳也發軟,腦中也昏昏旋旋,一顆心悠得沒底,胯下那馬兒也配合地一動不動,只埋頭吃草。
然而身旁衆人一打馬鞭。“駕”一聲便奔了向前。
阮小幺手足無措,身下那畜生見同伴都走了,也焦躁了起來,開始踱着步子,緩緩向前。
“殿下救我啊——”她抱着馬脖子大叫。
當中一聲嘶鳴。一匹馬掉頭回轉,正是蘭莫。
他又回了來,見她如此,問道:“不會騎馬?”
她趴在馬身上一個勁地搖頭,面上煞白,簡直要哭了出來。
蘭莫無奈嘆氣,到她身前將她扒拉下馬。阮小幺一雙手還死死拽着馬鞍兩頭不放頭。硬被他拽了下來。
“怎的如此害怕?”他抓到她手心微微黏溼,道:“罷了,我帶你。下回你可得自己學,北燕兒女沒有不會騎馬的!”
阮小幺:小女子不是北燕兒女,是柔弱的大宣子民啊喂!!!
蘭莫把阮小幺抱上了自己那匹,跟着坐在了後頭。將她環在懷中,一勒繮繩,策馬而行,跟上了衆人。
阮小幺整個兒被嵌在了他胸前,顯得格外瘦小。慢悠悠地緩着氣。
灰衣衛不聞不問,拱衛在蘭莫四周,隨行而去。
看似寬廣無垠的戈壁上飛沙走石,終於見了底,卻是一片茂盛的胡楊林。阮小幺不禁回頭問道:“我們要走多長時間?”
黃昏時分起了晚風,吹得人衣袍獵獵作響,她回頭時,一綹耳後壓下的長髮被吹散,拂在蘭莫頸邊,撓得人心頭髮癢。他騰出手將她髮絲撥了撥,又將那小小的身子擺正了,這才道:“出了樹林,有我近衛駐紮。”
不知九羌叛亂是否已定,但瞧他這副不大上心的模樣,想必也差不多了。
一行人馳進了胡楊林,紛草亂石,一條小徑也無,馬上速度便慢了下來,只改爲小跑。林中遮蔽了一些光線,加之天色已晚,顯得有些陰沉,除了馬蹄聲紛沓作響,便沒了其他聲音。
阮小幺總覺得心神不定,看了看這遮天蔽日的樹叢,四周是近衛冷漠而機械的目光,沉默死寂,她有些不安,回頭望了望蘭莫。
蘭莫與她幾乎貼身而行,俯首看下來,眼中是幾分的安撫與沉穩。
她剛要說話,見他細微搖了搖頭。
不知何處忽有經鳥飛過,一聲鴉鳴粗啞難聽,掠過了衆人頭頂。
正此時,走在最外的四個身影猛然伸手抽刀攻向了最內裡的蘭莫!
拔刀嘯響,一片寒光閃過,驚了十幾匹馬,步伐爲之一滯,卻未亂了陣型,只在原地焦躁踱步而不動。
一切只在電光火石之間,左右各二人,齊齊以坐下馬屁爲踏板,足上一蹬,便飛身衝了去!
當中只有一層人馬相隔,對方瞬時抽刀相抗。蘭莫帶着懷中阮小幺,一聲喝道:“抓緊了!”
她心頭乍時慌亂,死死扣緊了手中繮繩。蘭莫在後頭一手執轡,一手握刀,衝出一邊,格開飛來的一刀,一刀劈下,一人殞命。
阮小幺被濺了一身血,喉中如被堵住了一般,隻眼睜睜瞧着這閃電般的動作,發不出聲來。
另一刺客也被當中近衛戮殺,衆人跨下之馬似乎早已訓練過作戰情景,只先前慌亂了一陣,便漸漸安撫了下來。
前頭似乎有什麼東西從亂石荒草的地下攔了上來,原來是早已備好的絆馬索。若幾人再往前一丈,便要中了這陰招。
蘭莫似早已料到,一聲令下,近衛結成了一個短陣。而樹叢中幾聲怪響,不知從何處又現形了一批人馬,將衆人成羅網之勢包圍了起來,個個迅如狐兔,連臉都還未看清,便朝此處奇襲而來。
刺客招招狠戾,只取人斃命之處,烏壓壓成羣攻來,藉着一干灰衣衛被纏住之時,幾道寒光直刺蘭莫面門!
阮小幺忽覺背上來勢一重,蘭莫早已壓下了一瞬,彈起時,反手從後橫刀劈過,瞬間便聽着幾聲悶哼,兩名刺客被一刀切過,幾乎攔腰斬斷。
蘭莫手中刀上已盡是鮮紅,眼中殺意大盛,氣勢陡變,手起刀落,又結果了幾人性命。他懷中的阮小幺緊緊伏在馬背上,清楚瞧見了一人從肩至腹幾乎被斬爲兩截,血肉橫飛,腹中臟腑也被切了開,滑落下來。
血腥氣瀰漫了整個樹林,她只有一種五臟六腑都在翻騰的感覺,瞧着刀尖晃晃襲來,每次處於險境,都被蘭莫帶着閃躲了過去。
然而懷中護着一人,終究束手束腳,刺客如殺之不盡,地上分明已堆滿了屍體,尚還有數人往這處猛攻而來。蘭莫的近衛身手皆狠辣無比,招招只殺敵護主,毫不自保,倒下了近一半人數。
幾人全身浴血,拼死衝出重圍,蘭莫帶着阮小幺猛然高吼,“跟我來——”
一衆人等好不戀戰,猛跨過絆馬索,在胡楊林中直奔而去。
後頭刺客緊追不捨,糾纏而來。
眼見着幾人已要出了胡楊林,身後尚有數十刺客,擺脫不得,林邊又伏出了一隊刺客,出其不意朝蘭莫襲來。
一路血流遍地,誓要將蘭莫置於死地!
他一手護着阮小幺防止她掉下馬,一手執刀抗住一次次襲來的刀鋒,身上多了幾個不輕不重的傷口。
阮小幺焦心無比,這羣人是要用車輪戰,用自己的命來換得蘭莫精疲力竭,已經不能算是刺客,分明就是一羣死士!
再這麼下去,不被人殺死也要累死!
說時遲那時快,尚存的幾名近衛中,當中兩人口中發出嘹亮哨響,聲傳林上,轉而便有兩隻體格碩大的黑鷹俯衝了下來,展翅長便有半人之高,掃過衆人頭頂,迅猛飛掠而來,卻並未與主人並肩作戰,只是粗壯的巨爪抓了倒地的半個屍體,似攜帶獵物一般,又掃向了遠空。
它們是要去報信!
兔起鶻落,趁阮小幺擡頭之際,其中一刺客猛然拔刀衝她襲來,刀尖已離她不到兩三寸!
阮小幺避之不及,腦中一片空白,忽眼前一黑,卻是蘭莫伸手擋在了跟前,來不及旋身抵擋,竟生生握住了刀尖,頓時掌中鮮血淋漓。他狠力一折,整個兒將刀從刺客手中奪了過來,反甩過去,只一瞬間,那人便被釘牢在了一顆樹幹上,頸上插着入木三分的長刀,腦袋歪在了一邊。
他用受傷的那隻手還住了阮小幺,汩汩而出的鮮血盡數沾上了她的前襟。
她微張着嘴,啞了聲音,看他爲了護住自己,左支右絀,近衛越來越少,遍地屍身,刺客卻又不知從哪出躍出了一批。蘭莫身上破綻越來越多,粗陋的麻服早已被刀鋒割開了數道,傷口也越來越多。
最終露出了一個空門,正當他隔開一邊三個刺客襲來的刀時,腹背受敵,側處卻有一道明晃晃的刀光飛了過來,直指頸間!
阮小幺腦中一昏,眼見着那寒光撲閃而來,只剩了一個念頭——
他死了,我定沒有好下場。
她整個人歪了一歪,擋了上去。
堪堪插入蘭莫與刀尖之間,身作肉刃,抵了這一刀。